“白狼山啊!”蓝磨坊主心底里发出呼唤,几回回梦中铁路修进山去,一车车木材运回俄罗斯……
【63】
巡防军司令搂着粉团似的二姨太睡,梦见了火车,一次惬意的旅行。
冻僵的冬天的太阳光爬上结满厚厚霜花的窗玻璃上,孙兴文见布窗帘还未撩起来,他很着急,昨夜未眠,郝秘书跟踪枝儿的结果,需要尽快报告给司令。
月之香在二进院子里,做一种健身香功,动作春天柳条一样柔软,院子内的积雪清运走,房盖上厚厚一层白雪,她大红的衣服在白色的景衬下,如一团火跳跃。
戒备森严的司令部又是火,又是蝴蝶……孙兴文感慨司令隐患重重,是到了清除这些隐患的时候,他打算说服司令。
“有一重要事情向司令报告。”孙兴文表情异常严肃道。
洪光宗身子很倦,像是骑马走了几天几夜,他努力坐挺拔坐昂扬,参谋长虽然不是外人,处理军务要讲一点儿威严。
“证明了,一切都证明了。”
洪光宗给针扎了一下,猛然精神了。
“枝儿是。”
只三个字,洪光宗惊愕,许久缓过神来,嘟哝一句:“俄国间谍。”
孙兴文讲了枝儿昨夜出司令部的情况。
“去西大荒。”洪光宗想到她为营救亚力山大去寻找占江东,胡子绺子可能在野狼沟趴风(躲藏),他当过胡子,自然知道胡子习性,冰天雪地躲在环境最恶劣的地方也最安全。“她回来,就逮起来。”
“恐怕她回不来了。”孙兴文说。
“二上(从中)逃跑啦?”
“即使她想回来也回不来。”
“占江东扣住她?道上没这规矩啊!”洪光宗按套路出牌,绺子绑票不准扣留前来说项的人。
“不是占江东,是日本人。”孙兴文说。
《出卖》第十九章(27)
也是司令的意思,每天铡完草,他做着只他和洪光宗知道的事,秘密调查绑架亚力山大的真相。
“兴文,你是说日本人主谋这次绑架?”
“桥口勇马一手策划的。”孙兴文查清了事实,掌握了小田在占江东绺子里,代桥口勇马坐镇指挥。
“这么说,日本人不会轻易放过她。”洪光宗说,“我们还有事需要同她对质。”
洪光宗说甄审的事情是指徐将军被暗杀,之前,孙兴文怀疑过是俄国间谍暗杀了将军,这个人真面目暴露,该弄清真相了。
“落到日本人的手上,不太容易弄回来她。”
“容易。”洪光宗说的那样轻松。
“容易?”孙兴文揣测手握重兵的巡防军司令,有动用军队的可能,区区百八十个胡子不堪一击。
“换票!”洪光宗语出惊人道。
天哪,堂堂巡防军司令,竟采用土匪的手段,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做这种事洪光宗得心应手。
“我先捆了月之香。”洪光宗的逻辑是你日本人扣押枝儿,我扣押你们的月之香,人换人,还怕你不交易?“今天就动手。”
孙兴文没反对,再不对月之香采取措施,她可能寻找机会逃走。枝儿的现形,司令部大院定然震惊,再把月之香抓起来,一起震惊吧。
“文抓好,还是武抓好?”洪光宗征求参谋长意见。
“司令,当然文抓好。”孙兴文看出司令主张文抓,而且要见她一面,说些特别告别的话后再抓她。
月之香被洪光宗叫来,她想到他急不可待,有三四天没进黑貂厅的内室,那铺小土炕记录着离奇的男欢女爱,无法分清植物需要蝴蝶,蝴蝶需要植物,还是植物和蝴蝶相互需要。
进司令部大院几个月,植物和蝴蝶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谁都愿意回忆它。司令和间谍另一面,是两人的小心翼翼处事,彼此行走在薄薄的冰面上,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我们坐一会儿。”洪光宗叫住她。
月之香缩回迈入内室的腿,重新回到他的面前坐下。她说:“司令,今天……”
“哦,坐一会儿,说说话。”洪光宗说。
月之香没去猜疑什么,以为司令有说话的心情,就陪他说说话。
“我小时候很淘,淘是啥意思你懂吗?”
“顽皮吧。”她说。
“对,坏不坏,七岁开外。”
月之香不懂,七岁孩子坏是什么意思。
“七八岁讨狗嫌。”洪光宗解释,七八岁孩子淘气,招猫逗狗,连狗都嫌,引申更讨人嫌。他说他七八岁,淘出花来,也坏出花来,邻居新婚夫妇白天在屋做那事,他敲铜盆子搅局。
“够顽皮的。”她说。
“冥顽不(灵)。”
“司令,总是说成语的前三个字,冥顽不,有意思。”
“这叫事不过三嘛!”洪光宗诙谐地狡辩道。
这还是抓人之前的气氛吗?月之香丝毫没察觉危险的到来,放松地和司令说笑着。
“报告,有人在白狼厅等候求见司令。”警卫长黄笑天进来,这是动手的信号,借口把洪光宗叫走,他不愿看到逮月之香的场面。
“你坐你的,我马上回来。”洪光宗走出去。
很快,月之香被带进一间没有窗子的房间。
黄笑天好生奇怪,她从束手就擒没吭一声。其实,她早有心理准备,迈进司令部大院的门槛,她想到哪一天暴露了,就走不出去了。回头想想今早洪光宗叫自己过来,以为他想了……洪光宗莫名其妙地说他小时候的劣迹,说自己坏。
“屋子凉不凉?”洪光宗问。
“有火墙。”黄笑天说,“已叫人烧啦。”
“多烧点儿,她不抗冻。”洪光宗吩咐道,“伙食也调硬一点儿。”
“是。”
“呜,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洪光宗又说,“这件事先不能张扬出去。”
《出卖》第十九章(28)
巡防军封锁着消息,桥口勇马还不知道月之香被抓的消息,过会小田从西大荒赶回来报告。绑架亚力山大几天,俄国人尚没人找胡子谈赎人,也许接到报告的俄国人赶到三江县来还需一些时间,巡防军这边安排月之香注意他们的动向。
“巡防军不管这件事。”月之香赶回来报告。
洪光宗利用月之香传递假情报,说巡防军不管此事,麻痹日本人,给孙兴文的调查创造条件。
“洪光宗说他拖着不执行省督军的命令,让俄国人自己梦自己圆。”月之香说。
桥口勇马相信她情报的真实性,火炕上被窝里的情报毋庸置疑。他指示她注意收集巡防军的调动情报,一场与俄国人的冲突,说大战也成,即将开始。驻守三江这支部队,支持哪一边,交战的结果不一样。
小田急忙赶回来,起得太早的缘故鬓角上挂着冰霜。
“她独自一人冒雪……”小田讲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雨蝶!”桥口勇马惊喜道。
雨蝶即彻底暴露了身份,又自投罗网,结局比桥口勇马想象的要好得多。不然,还要费一番事把雨蝶打掉。
“真不知天高地厚,她竟然去谈赎人条件。”小田说。
说明我们的内幕她并不知晓,才贸然找占江东。
“我们得胜的砝码又加重了。”桥口勇马稳操胜券,一个亚力山大足可以叫俄国人就范,多了雨蝶在手上,把握性更大。他叮嘱,“看好她。”
“回来前,我叫占江东看死人,在胡子老巢,她插翅难逃!”小田说。
“好,你马上回去,”桥口勇马觉得占江东是个墙头草人物,离开眼睛不成,并加强了人手,说,“角山荣跟你去。”
桥口勇马在那个冬天的早晨想唱家乡北海道小调,他高兴时哼唱几句。
真是兴者不足诗也,诗者不足歌也。对桥口勇马来说歌者不足,找月之香。他真的想她啦,胜利的喜悦要与她分享,然后再做点什么。
此时,月之香在回想突发的事件,说突发是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落雪那天洪光宗说:
“你要不是日本人我就娶你做姨太。”
月之香从他眼里看到一种爱,莞尔一笑。
“我不是巡防军司令,也娶你。”
“那我是几啊?”她开玩笑道。
“三儿啊!”
“将来还要有四儿,五儿……妻妾成群。”月之香说。
洪光宗说得真挚,像是发自内心。可是眼前的变故又怎么解释呢?刮目相看洪司令了,他一直在演戏?她往回翻找,看是哪个环节出的错。是一开始暴露的,还是近期?
“和洪光宗谈及亚力山大的事,引起他的怀疑。”她这样想。
那个温暖的时刻,什么都不会暴露的,他们谈起胡子,说他们长年累月在野外,见不到女人。
“他们不是阉人。”
“没闲着,闲不着,有都是办法。”洪光宗经历过,可以现身说法,“冬天撂管(暂时解散),进城到车店找老丈爷。”
月之香听他讲胡子逸闻像听故事。
“胡子不缺女人。”洪光宗下的结论。
今早,洪光宗和她谈小时候的恶作剧,新婚的邻居做那事,他讨人嫌地敲铜盆……月之香想自己是不是没暴露。
【64】
战争在远离三江以外的地区进行,消息还没传到亮子里,一种特定年代才可能有的交易在进行中。
“兴文,你直接和桥口勇马谈。”洪光宗说。
用月之香交换枝儿协议已达成,巡防军太需要雨蝶,要对她审讯,给九泉之下的徐将军一个交代。
“司令闪开身子对。”孙兴文说,虽然换票是洪光宗主张的,他的身份不便做这等事,一个巡防军的司令干流贼草寇的勾当不合适,由部下出头露面来干,则没任何说道。
“外边的风声渐紧,传扬大鼻子和小鼻子把箭弩(张),要干仗。趁他们没动手前解决这件事,干起来,生出什么枝杈来,人别赎不出来。”洪光宗说,日俄关系紧张的消息耿督军传给他的,巡防军在未来战争中充当什么角色,那是后来的事情。事态发展无法预料,眼下是在日俄两国中间确定好自己的位置。
《出卖》第十九章(29)
“屁股不能坐到哪一边去。”洪光宗把立场表述得生动。
眼下是这样,永远保持中立不现实,坐山观虎斗,前提是在生死厮杀中,一旦有了胜败,还能让你泰然旁观,必然要你态度。将来无论日俄谁胜谁败,巡防军都是他们争取或打击的对象。
“司令,”孙兴文认清了形势,他之所以支持荒唐的换票,也是从长远计,不然可以杀掉月之香,除掉一个间谍理所当然,日本人哑巴吃黄连,他不会承认月之香是间谍。“我们给桥口勇马一个坡。”
“让他就坡下驴。”洪光宗说,“此事要快刀斩乱麻。”
“是,司令。”
谈判选在县衙里。
“明天怎么样?”桥口勇马问。
“可以。”孙兴文同意。
时间上没异议,接下来对具体交换细节做了商定。交换地点仍旧选在县衙,陶知事充当第三方,负责监督交换。
“中午我们小酌,祝贺一下。”陶知事积极张罗道。
孙兴文望着桥口勇马,看他的态度。
“哦,对不起,我中午约了客人。”桥口勇马说。
“真不巧啊!”陶知事遗憾道。
桥口勇马没约什么客人,他不愿和孙兴文吃饭,把孙兴文当成死对头由来已久,洪光宗没孙兴文这样智囊人物辅佐,巡防军存不存在难说。月之香身份的暴露,一定与此人有关。
“换人?”桥口勇马那天接待来访的巡防军参谋长孙兴文。
“恕我说得直接点儿。”孙兴文说,“我们需要在你手上的一个人。”
“谁?”桥口勇马起初以为巡防军营救亚力山大。
“枝儿。”孙兴文说。
“哦,”桥口勇马故意装出什么都不清楚,假惊讶道,“换她?”
“怎么桥口先生,你不知道她的身份?”
“徐小姐嘛!”桥口勇马颠憨(装糊涂)说。
孙兴文笑了笑,桥口勇马的迷糊装得破绽百出,不想更深地揭穿他,分寸地点他道:“是你提醒俄国的间谍潜伏在司令部,我们才警惕起来,查出雨蝶。”
雨蝶,这个名字针一样戳桥口勇马一下,为寻找她,把月之香派到最危险的地方——司令部去,落得今天的结局,好在巡防军需要雨蝶,救她也为除掉她,用她交换月之香也是他所希望的。假设巡防军要求用亚力山大交换月之香,他要考虑了,亚力山大被救出,他还要在三江呆下去,蓝磨坊姓俄,不姓日,这样一来,精心策划的绑票计划就流产了。
“其实这不等价。”桥口勇马说。
商业原则等价交换,桥口勇马说不等价,孙兴文问怎么讲。
“你们用一个普通公民,换一个将军的女儿……”桥口勇马撒谎脸不红,硬把间谍说成普通公民。
“可是你们扣留一个将军的女儿做什么呢?”孙兴文回避月之香是间谍的敏感话题,假若令桥口勇马太尴尬不利谈成换人。
“她自己说是亚力山大的朋友,我们怀疑她与俄国人有染。”桥口勇马避重就轻说。
孙兴文可以抓住他话的缝隙追问下去,不好回答的是桥口勇马,他没有这样做,求这个真也没意义。他说:“会长觉得怎么样?”
“换吧。”桥口勇马说。
陶知事跳到一个事件外边,成为又一个旁观者,只有旁观才具备资格监督换人。
县衙有间宽敞议事室,警卫长黄笑天和几名士兵带月之香先到,坐下来等,小田等人带枝儿随后到。双方的人物中,日方没有桥口勇马,巡防军方没有孙兴文。
仪式很暂短,交换的双方分别领走自己的人。
月之香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回到黑龙会,桥口勇马摆好酒宴,没开席前,为她准备了足够的热水,关押她的数日里她根本没机会洗澡。
热水浸泡让月之香重新回到日本人的生活之中,紧张数日的神经松弛下来,她不清楚换人的事,现场看见小田押着枝儿顿时明白了。身份暴露,她不能在三江呆下去,身处需要间谍的时代,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