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卷手成筒状的依在嘴边,对著细汉仔行去的方向,依呀依呀的吼叫了起来,像那年他在山里做的那样……
警车惊狂的追赶著风似的,从我的身边飞逝而过。
“somebodyisdying!!”我想。
在凛冽的风中站了许久,奇怪自己为何变得对一切都那麽漠然,夜里反覆的想著细汉仔临去之前抛下的话。
“不知道,台北会不会下雪。”
依稀明白这话里隐埋著我暂时还不太能懂的道理。
而我的兄弟细汉仔,就这样不理不睬的撒手转身就走。骄傲、任性、不负责任的……
再别四、五年,获得的却又是这样突兀的消息。
对街的霓虹灯仍嚣腾的闪耀著,我点燃一根烟,想著工头,在电话里吃力的说:“他为了避开山口的检查哨,挑了一条很少人走的运柴便道。……几年来,他都是这样的……。其实,山里的管区警员,大家都知道,细汉仔从你离开那年到现在,一直都在逃避著兵役……。”
“他也一直都满安分的,谁会多事去管他呢?”
“来往走了几年的路,他却把车子开到山谷里去,跌了几丈深,在溪谷里搁了一夜,还好第二天有个运柴车经过,看见在谷底成群飞舞著的黑鸟鸦,觉得奇怪,停车查看,才发现了他……。”
“人抬回来时,脑袋都摔裂了,糊成了一团,却还有一口气咽不下去,匆忙的送到山下,却没有一家医院肯收。”
“我们连夜又把他送回南部的老家,就在见到他老母时,才咽了气……。”
“真难为他,挺了两天……;早点发现应该还是有救的……。”
夹在指节的烟,烧尽烫了手,惊醒了我。
窗扉上有些水渍簌簌的滑落著,气象报告说,今天寒流来袭,会是一个潮湿冰冷的夜。
“会不会下雪呢?台北!”我突然在心理开始期望著。
对街的霓虹灯仍卖力的舞弄著,我觉得有种轻巧的声息,似乎是应合著那霏霏的雨丝,在向我呼唤著。
我披上外套,香烟纸包在口袋里乾瘪成一团,麻木的旋门下搂,站立在变得急促的雨阵中。
雨丝在苍白的街灯下,轻柔的飞舞,看来像是无数围绕著灯光的虫子,我眯著眼睛,想要将它看得清楚一些。
眼睛毛上有种厚重黏密的感觉,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细汉仔,看你这一次要逃到那里去?世界是一个罩子。你在上面大概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遁了吧?你这个笨蛋……”
路过的警车,慢慢的停在对街,车上的人摇下窗子,用著警觉的眼光,看著僵立在雨中的我。
我吃力的将手抽出口袋,原想友善的打个招呼,突然……一颗透明、冰凉的冰珠,飘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屏住呼吸,小心的就著街灯凝视著它,生怕太过用力的呼气会溶化了它。
手背上的冰珠,像针刺过皮肤一般,引来心理一阵绞痛。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低声叹息。
□□的我又听到一些声音,我的衣袖上,头发上,睫毛上,摊开的手掌心里,轻柔地又落下了些洁白的粉末结晶。
“下雪了!下雪了!”我在潮湿的雨夜街头狂号了起来,像那年我跟细汉仔在遥远的栖兰山里做的那样。
对街的警车,慌忙的又驶开了去……。留下我一人,狂舞在红色地砖上,不住的捡拾落在地上,马上就要溶化的冰珠。
我将两手卷成筒状,向著幽黑的远天尽头,狂乱的喊叫著。“细汉仔!下雪了!细汉仔!台北下雪了……。”
“你听见了没有?”
1989。12。14悼我已静默的朋友─新世
摇滚乐已死
这圈子里看到的,
少有不疯狂的……
常常,
我对那些存有太多幻想的人,
这样解释,
我所从事的「娱乐业」这行……
他现在不骑伟士牌了!
因为,那东西有损超级巨星的架势。
他现在也不谈我们对摇滚乐的使命感了!
因为,只有驴蛋会在坐拥名利之後还抛弃一切,去成就自己做音乐的梦。
他拥有太多了,包括那些意料中的,和期之外的,这些都叫人疯狂。
我的老师告诉我
「小陈,有两种人不适合在圈子里生活,第一,是那种发达了之後忘了自己是谁的……。第二,是那种发达了之後,不知自己是谁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能对我的学生说话,我会简洁一点说:
「有一天我们都必疯狂……。」
他吉他弹得真好,我常常想念他,那倒不意谓著他去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不……就某些时候来讲,他是离我太远了,虽然常常还会遇见他,簇拥在一堆荒乱迷惑的信徒里面,隔著人墙,抛给我一句话。
「打电话给我……」
看起来快乐,自信,却缺乏了点什麽的空洞,像是……。没有云彩的天空,有云彩的天空,才是我熟悉的「美」。
一百三十公里的风速,挤压在我脸庞上,神经在这样的刺激中,紧绷弹跳,孤寂是我身上唯一的色调,狂飙是我在一天的工作压迫後最舒适的解放。
我把那名倨傲的家伙,狠狠的抛在身後,虽然他常常自诩他是东台北最快速的车手,别人的车加的是汽油,他……燃烧的是一无所有,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现在,只是无谓的旋动油门,在引擎酣畅的高歌声中,吸取别人落跌之後告饶的眼色,如此来满足目己……
狂飙……狂飙……狂飙……
在二十岁,如朝阳般灿烂的年纪,操控生命,在生死之间的一线之间,晃动,闪躲……讪笑死神这巨灵,也只能瞠舌,任凭我们来挥霍二十岁用之不尽的生命力……
我拐了一个弯,架好车子,熄火之後,故意用好整以暇的姿势,等著他追杀过来。
山上漫游的雾气,在他的眉宇间结了一道霜,让他本来就刚挺的线条,看来更得坚硬。
他提了一囗气,看著我那匹仍冒著热气的火红honda。
问说:「这玩意究竟有多少匹马力?」
「四十八匹!」我说,心里涨满了虚荣骄气。
「电子点火,单缸,四汽门……。」故意要强调自己必胜的道理。
「有种,我们换车骑!」他输得非常不服气。
「好了!不玩了!我们吃火锅去吧!」我赶忙给自己找了一个下台阶,不好说明,因为骑了一部超级跑车,当然随便也可以赢过他那部烂vespa。
这下,我比较心平气和了一些。
下午当他拿著他那把崭新的ovation,对我示威时,我就开始生著气,我就知道,以这痞子现在的能力,能弄到这样一把,我想了好几年也没盼到的美国名琴,来处很值得怀疑……
这段日子,我们一起在餐厅走唱,我们共同的梦是一部大车和一把ovation。
於是他弹著那把叫我盼得眼红的琴,酸溜溜的说:
「看你,还是个音乐人吗?光有那部大车有什麽用!能这样子弹弹唱唱吗?我看你大概忘了对摇滚乐的使命了!」
我想不出半句回应他的话,只是心存不良的想找机会挫一挫他的锐气。
「火锅!谁请?」他摊开双手这样问我。
「输的人请?」买了这部车後,大大的伤了我的元气,实在是空有一副瘦骨架子,硬撑著要穿金缕衣,刚刚加油的钱,还是咬著牙厚颜地向会计借支的哪!」
「王八!你就会占我便宜!」
「随你怎麽想啦!」年纪虚长他一些,不想再狡辩。
「吃什麽我来选!」他用小指头刮著下巴,一副奸诈的样子。
「oh!no!」我抱怨著。想起他最爱吃的狗下巴,和那一颗颗在油光里翻滚的尖牙,而我只能挑著锅边的茴蒿、素菜,摇摇头咒骂了几句。
「走吧!」他踩动那部逾期没钱缴税,被扣了牌的vespa。扬起一阵燥烟……
「老实说,那把琴是怎麽弄来的?」
「要你管!」他啃著一只肥胖的狗爪子回我话。
「是不是小茜送你的?」小茜是他新交的漂亮女友。
「你少来了!」他的眼光左右闪动著,却仍不放弃手上的美味。
「好贱哦你!」我笑笑著骂他。
「耶!你脑袋坏了是不是?不要凡事都往龌龊的地方想好不好?」
「是你自己恼羞成怒!」他今天真是受够了我。我夹起一颗狗牙往滚烫的油里扔,看著他支起筷子认真的戳著那节啃光了的狗爪,决心激怒他。
「真是种马?要奋斗几个上,才能换来那把昂贵的琴昵?」
「我行……好吗?」发觉他开始动了气,有种侥幸得胜的感觉。
录音室的喇叭,堆迭著极高分贝的音压,窄小的房间里绕射著形将爆裂的空气分子,音乐可以成点状观察,信不信由你。如果你够hlgh,甚至可以闻得到三度、五度、八度,再加上一组随兴添加的……不管他是几度的不合阶音,彼此磨擦迸射出来的氛围,在音乐的领域中,什麽都是可能的。
分贝表像喝醉酒的莽汉一般,在它仅能容身的小小方格子里,疯狂的摆弄……我闭起眼睛,感受音乐这速度的精灵,在极端兴奋的情绪里,幻化成了可以留步的曼妙舞者。如此你是她们的王,因为羞赧於你对她们的了解,适时的臣服在你的想像里。但是,要快,否则就永远都不要醒来,因为……,音乐是处理时间的艺术,她在那儿,是你拥抱她,或者她拥抱著你……迷乱的。
谁玩谁,还不知道……
我们在机座上回味著刚才那几组乐音,他走进来问我说:
「刚才发生了什麽事?」脸上飞扬著极美的光采。
「不知道,那已经在我想像的范围之外了……你觉得这样进去的间奏方式还好吗?」我有点下不了决定的问他。
「就这样好了,谁怕谁昵?」
「耶rocknrollwillneverdie!」
在音乐的国度里,人们没有彼此,只有因为和谐而得到的快感。我揽了揽他的肩,差一点就情不自禁的要吻了上去。他看来很好,真的很好,我有预感他将是一颗闪亮的新星。然而对我们这将是失还是得呢?
他打了一通电话绐我,问我要不要到他跟小茜住的地方吃火锅,我看看外面下著雨,怕弄脏了我的火红honda,回绝了他的好意。
「嘿!你看了排行榜没有……。」电话那头的声音,压抑著兴奋。
「嗯!」心里突地觉得失落了些什麽,在这样应该感到快乐而且应当庆祝的时刻……
「看来,第一名没有问题了!」他提的是最近炒得火热的综艺歌曲排行名次,那原本我们都不愿意去在乎的事。
「庆祝一下吧!」听他的声音,知道他是舒服的躺著在说话,身边有些的人声,我突地酸楚的说:
「你去爽吧!我又接了新唱片要作……。」
「好吧,随你……」彼此间,了解一场单纯的友谊飨宴,已经到了离席道别的时候了。
「保重!」突然说出了囗,在这样的时刻,等著他的回话。
「谢谢你!」,他小心翼翼的说。好像我是助燃的器具,在主体飞翔到了一定的高度时,注定要被舍弃。
「再见!」挂了电话,我失神的望著窗外纷飞的雨丝,雨里有人在奔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在餐厅演唱时的神情……
「oh!oh!mymy……rocknrollwillneverdie……。」
不知道是人改变了环境,还是环境改变了人。
电视、广播、杂志,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想拒绝都难,烫手的人物,令人疯狂行业,高高的将人举起,却放任你要跌跌撞撞的自己下来,今天捧红了这个,明天再换一个新鲜的,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当人群散去时,懂得自己清醒过来的……。
偶而相遇总是匆忙的隔著簇拥的人群叫喊:
「打电话给我!」
心里有默契,老到知道自己的价值时,再拨这通电话吧!
朋友打听他,我摇著头说:
「不认识,很棒的家伙……」
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消息,他花了几百万买了一部台北绝无仅有的义大利跑车,理由是:
「实现未发迹,困顿时的梦想!」奇怪我从未听他说过义大利跑车的梦,除了摩托车和ovatiion吉他。
听说他挥金如土,难不成是为了实现困顿时未了的梦。
听说他换了好几个女友,过著帝王般的生活,是否也为了实现困顿时未了的梦。
听说他开始不服经纪人的安排,开始我行我素……
不知道他还弹不弹吉他。
我还天真的想,他骑著那部烂伟士牌,气喘吁吁的追著我
跑的样子,自己轻声地笑了起来。
他身边的人架著他到电视台来,他看起来有点浮肿,情绪很不稳定,厉声的指责他的人。
我躲在暗处看他唱完一首歌,不是我爱的那种调调,歌词大概是说:「当人们都散去时,只有你知道我,而当一切都归於我,却只能眼望著你孤寂的离开……」很不快乐的样子。
不晓得他懂不懂每次偶尔擦肩而过时,匆忙的说:
「打电话给我……」这句话的意义。
当夜深人静,打开心灵的页篇,细数过往的事时,多少也会像平常人一般,因为想到老朋友,和曾经共有的那段纯粹的日子而激动伤感吧!
我想我还不够成熟,总是弄不懂人与环境之间互相拉扯的道理。
我的心像是飘浮在暖流中的冰,就这样轻轻地移动,感觉到四周的温暖,有种强烈的被爱和去爱的欲望,却也只得放任自己无力的在温暖中,化去、散去……
为什麽环境总是把人弄得心绪错乱,只能没有目的的飘移。这圈子里看到的,少有不疯狂的。
这麽说来,生病的或许也包括了我自己吧!
躲在黑暗中,听他唱完那首歌,我有种要哭的感觉,不为逝去的友情,不为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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