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的沦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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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心的沦亡-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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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摆布。奇怪的是;这一切老人都察觉到了;他的血在跳动。每当女儿和这个男人旋转起舞时;老人就觉得;完了;她永远完了。
乐声戛然而止;德国男爵跳了起来:〃AssesJoupentvons〃;他笑了起来;〃MaintenantJeveuxdansermolmeme〃、〃;正在跳舞的人们停下了;散开来;大家都开心地表示赞同。一些人三五成群地聚拢在一起。
老人又恢复了常态;他想;现在该十点什么;该说点什么了!不能像个傻瓜;像个可怜虫;像块废料站在这里!正巧他妻子从身边旋转过去;感到吃力地微微喘着气;但是十分惬意。愤怒使他突然果断起来;他走上前去;拦住了妻子;不耐烦地说道:〃走;我有话跟你说。〃
妻子惊讶地望着丈夫。豆大的汗珠正沿着老人苍白的双颊流下。他目光呆滞、茫然。他要干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她想找些搪塞的话;刚要出口;可他的异常举动中有某种令人惊诧和畏惧的东西;这使她霎时想起了不久前丈夫发过的脾气;于是;她只好勉强随着丈夫走去。
〃先生们;对不起;我去势就来。〃—一她转过身表示歉意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老人恼火地在想;〃她竟向他们表示歉意;可是;当他们离开我走掉时;却根本不对我表示歉意。在他们眼里;我好比一条狗;是一双任他们踢来踢去的破鞋。他们是对的;他们是对的;我竟然容忍这一切啊!〃
妻子凝重地皱起眉头;他像个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站在她的面前;嘴唇在哆嚷着。
〃呶!怎么回事?〃她终于催问他说。
老头几摄儒地小声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们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和哪些人混在一起?〃妻子故意装做不解的样子;用不满的目光向他投了一瞥;好像丈夫刚才的话侮辱了她似的。
〃就是这儿这种人;〃老人发怒地用头向音乐室的方向歪了一下。〃我不喜欢他忏…·哦不愿意……〃
〃那为什么?〃
〃老是用这种质问的口气;〃老人忿忿地在想;〃仿佛我是她的奴仆。〃随后;他激动地结结巴巴说:W〃我说的话是有理由的……我讨厌……哦不愿意艾琳娜和这些人在一起谈会一…·我不能做更多的解释。〃
〃我觉得非常遗憾;〃妻子傲慢地回答说;〃我认为这三位先生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都出身于上流社会、比我们在家中所接触的人要高贵得多。〃
〃上流社会……强盗……骗子……〃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突然老人跺着脚喊道;〃我不愿意…二··我不允许…、·、你懂了吗?〃
〃不懂;〃妻子冷冰冰地说;'chr*点儿也不懂。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偏要败坏孩子的乐趣?〃
〃乐趣?……乐趣?—…〃老人像挨了一击;脸一下变得通红;额头冒出汗水。他一只手去抓手杖;不知是想靠它来支撑自己;还是想用它去打人。可是抓空了。他刚才忘记把手杖随身带来;这使他重新清醒过来。他控制住自己;刹那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走到妻子面前;像是要握住她的手。他的声音完全救了下来;几乎是祈求地说:〃你……你不了解我的……我这不是为了自己……我只是请求你……这是我多年来对你的头一次请求。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到佛罗伦萨;到罗马;随你们的便;我都依着你……随你们到哪儿去;由你们自己决定;……只要离开这里就行。我求求你……离开!今天就走……今天……我无法再忍受了〃〃我无法……
〃今天就走?〃妻子吃惊地皱起眉头反对说;〃今天就走?你哪儿来的这种可笑念头……
难道就因为你不喜欢看这几个人?……那你就不要和他们交往嘛;、;、——一、_。
老人还在那里祈求地举起双手说:〃我实在受不了;我跟你说……我不能;我不能。别再问我为什么;我求求你……可你相信我;我实在不能再忍受下去……我不能。听我的话;就这一次.为了我;就这~次……〃
这时;那边又响起了丁丁当当的琴声。妻子望着丈夫;不由自主地被他的乞求所打动;向他瞥了一眼。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丈夫那副十分令人发笑的样子。这个矮小的胖子;脸红得像中风一样;目光浑浊;双眼红肿;从那过短的衣袖里伸出的双手抖个不停。看到他的这副可怜相;真够叫人难受的。她怜悯然而却冷冷地说:
〃这可不行。〃她果断地回答;〃今天我们已经答应他们去远游……而明天走;可我们租了三个星期的房间……这也太可笑了……我看没必要离开这里……我留在这里;艾琳娜也……〃
〃那么说我可以走了;是吗?……我在这里妨碍你们……妨碍你们……妨碍你们尽兴。〃
老人怒不可遏地打断她的话。猛然间他把佝倭起的身子一挺;双手握成拳头;额上绷起了一道道青筋。看样子;他要说什么或是要挥拳打人。可墓地;他一个大转身;吃力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越来越快地走上楼去;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他似的。
老人气喘吁吁地快步上了楼。他现在跑回到自己的房间;单独一个人;压住火气;免得由于过分的激动而干出蠢事!当他刚一走到最顶层时;只觉得像有一把利爪在他的五脏六腑里扯动;突然他面色死灰;手扶着墙壁;踉跄起来。嗅!这剧烈的、灼热的痛苦啊!他咬紧牙关不使自己喊叫出来;弯曲着身体;不停地呻吟着。
他很快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胆痉挛。类似这样的情况;在最近一段时间内虽曾多次折磨过他;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厉害。在这瞬间;他突然在疼痛中记起了医生的叮嘱:〃切勿激动。〃于是;他在痛苦中愤意地嘲弄地在想:〃说得倒轻松;避免激动……医生大人!您倒做给我看看;要是您遇上了这种事;能不激动吗?嗅……嗅……〃
老人扭动着身体;一只看不见的利爪在他的体内折磨着他。他步履艰难地慢慢挪到了自己的房门口;撞开了门;一头栽倒在床上;牙齿紧紧地咬着枕头。一躺下;疼痛立刻减轻了;体内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火烧火燎地疼了。这时他又想起医生的另一句话:〃应当热敷;再服用滴剂;那就会很快地好起来。〃可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人能帮助他;没有一个人。他自己又没有一点气力走到隔壁房间;甚至连走到电铃那儿都不能。
〃这儿一个人也没有;〃老人悲痛地在想;〃不定哪一天;我会像条狗一样地死去……哦知道;这不是什么胆疼……这是死亡;它在我身上滋长—…·我明白;快完了。什么医生、疗养;都救不了我的命……六十五年;完了;身体全垮了……我知道;是什么在躁横我;在折磨我;是死亡。要是再活上一两年;其实那已不再是生命;而只是在等死;在等待死亡……
可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生活过?……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光是为了捞钱;捞钱;捞钱;这算是什么生活;光是为了别人;可现在谁来帮我卜……我有过一个妻子:她是一个姑娘时;我娶了她;我接触了她的肉体;她给了我一个女儿。多少年来;我俩同床共枕……
可如今呢?她现在在哪儿?……我甚至连她的面孔都认不出来了……她和我讲话时;是那样生分;她不再想到我;不再和我同甘共苦……她对我来说是那样陌生;一年甚于一年……过去的一切都不见了;现在的又在哪儿?……生了一个孩子……把她用手捧着养大;我相信过;可以再一次生活;活得更光明;更幸福;生命在她身上继续下去;那就木会完全死亡……可现在;她却在午夜里;委身于那些男人……只有我一个人会死;就我一个人……对于他们说来;我早已死了……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从来没有这样感到孤单钻心的疼痛有时加剧;可随后又缓和下来。但是另外一种疼痛却越来越剧烈地锥刺他的太阳穴;盘踞在头脑中的这些念头;这些坚固犀利、炙热得无情的念头;像楔子一样牢牢地打进了他的头脑中。现在不去想它就好了;不要去想!老人扯下了上衣和背心;虚胖的身体在浆洗过的衬衫里笨拙地难看地抖动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按住疼处。〃只有这疼痛才使我感觉到我活着;〃他暗自思忖着;〃只有这块疼得发烧的皮肤……只有这才是我的;只有这在里面折磨我的才属于我;这就是我的疾病;我的死亡;这才是我自己……我不再是枢密顾问;我没有老婆;没有女儿;没有金钱;没有家庭;没有公司……所剩下的;只有手指下面所感觉到的:我的身体和里面那种肝胆欲裂的痛苦……其它的一切都是虚无;没有任何意义……痛苦的只是我一个人;关心我的也只有我自己……她fll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她们……哦竟是这样孤苦伶汀;过去还从来没有过。现在;我明白了;我躺在这里;等待着死亡;可太迟了;在我六十五岁就要了结我的一生的时候才明白过来。现在;在他们跳舞、游逛、寻欢作乐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这些不知羞耻的女人……现在我才明白;我是为她们活了一辈子。可她们并不感谢我;我从来没有一个小时是为了自己……
可现在;她们和我有什么相干?和我又有何关系……我为什么还想那些根本就没有想过我的人?……我宁愿像畜生一样死去;也绝不接受她们的怜悯……她们与我还有什么相干……〃
疼痛慢慢地、逐渐地减轻了;不再像刚才那样钻心了;也不再需要用手去抚摸它了。但是一块郁结却留在里面;这不像是疼痛;而像是一种异物在向他的体内挤迫;钻刺。他闭上双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屏住呼吸;细心地谛听体内的撕扯、揪动。他觉得;仿佛一种陌生的、未知的力量;先是用尖尖的;现在又是用钝钝的工具在他体内转动;在他密封的身体里;有东西被旋成一片一片;被撕成一条一条;动作不再那么剧烈;他也不再痛苦。但是里面的东西在慢慢地焦化、腐烂;在开始死去。他终生为之奋斗的一切;他过去所爱过的一切统统在慢慢吞噬一切的火焰中化为乌有。在它变软和炭化、被烧成废渣之前;还冒着黑烟;燃烧着。他模糊地感觉到所发生的这一切;这一切就在他躺在这张床上自怨自艾地沉思的时刻完结了;是什么完结了?他谛听着;谛听着。这是他的心在开始慢慢地沦亡。
老人紧闭双眼;躺在幽暗的房间里;半睡半醒。在微寐和清醒之间;他昏昏然、茫茫然地觉得有种湿乎乎的炽热的东西从伤口(这伤口不痛;他也感觉不到)在向里面轻轻地渗透;仿佛他在流血;可是这血是在往里流。血流得并不快;也不使他感到痛136苦;它像一滴滴的泪水;缓缓地流着;轻轻地洒落下来;可是每一颗泪珠都在击打着他的心。这昏沉沉的。
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默默地吮吸着这些陌生的液体;像海绵一样地吮吸着;变得越来越多;渗了出来;它在胸部狭窄的敏感区膨胀起来;翻涌起伏;开始轻轻地向旁边伸展开去;像~条带子;越来越紧地挤迫着、压抑着僵硬的、脆弱的肌肉;挤迫着、压抑着疼痛的心脏。
最后由于自身的重量而急剧地落了下来。现在(多么痛苦啊);现在这沉重的东西;慢慢地;既不像一块石头;也不像坠落的果实;脱离了肌肉/不;它像一块浸满液体的海绵;越来越低地坠入一种混饨、一种空虚之中;坠入一种完全没有实体的虚无之中。除了他之外;这是一个广表无垠的黑夜。
突然间;刚刚还是温暖、起伏的心房;一下变得死一般的平静;冰冷、空荡荡的;阴森森的;不再听到心房的颤动声和血的流动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一切都死亡了。在缄默、不可理解的虚无中;他的胸膛像一具棺材一样;空荡荡;黑洞洞。
这种梦幻是如此强烈;这种迷们又是如此强烈;当他渐渐清醒过来时;他不由自主地去抚摸自己的左胸;看看是不是他的心已经没有了。啊;谢天谢地。在他的手指下摸到的地方还有东西在跳动;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声响;不过好像在击打空气一样;空;洞洞;他的心不在了。奇怪的是;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同他本人分离开来。再没有钻心的疼痛了;再没有回忆来折磨他的神经了。这里面的一切都是沉默的;凝固的;僵化的。〃这是怎么啦?〃老人在想;〃刚才还折磨我那么厉害;刚才里面还热得难忍;刚才每条神经还在痉挛。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像在一个石窟里一样;他仔细地谛听着体内的动静;是不是里面原有的东西不再动了?混混声;案草声;响动声;跳动声;是那么遥远;完了;全完了—一他谛听;谛听——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再也感觉不到折磨;也没有什么在翻涌起伏;也不再痛苦。这里面像一棵被烧焦的枯树的树洞;黑糊糊的;空荡荡的。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去;或是什么东西正在他的体内死去。血在体内可怕地凝固了。他自己的身体在他下面像一具尸体一样冰冷;他害怕用自己的热手去触摸他。
老人仔细地倾听着。可是;他听不到从湖面上传进房;司来的教堂的钟声;他也没有发觉暮色临近;夜已降临;昏暗已涂抹掉房间里家具的轮廓;就是通过窗户的四角;隐约可见的天际;也完全消逝在黑暗之中了。老人并没有感觉到;地凝视着的只是黑暗;他内心深处的黑暗;他谛听的只是虚无;他内心中的虚无;犹如地凝视、谛听自己的死亡一样。
这时从隔壁房间传来了笑声和欢叫声;灯亮了;从门缝里射出了一缕白光。老人吃了一惊;这是他的妻子和女儿!可不要让她们发现我躺在这里;盘问我。于是;他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干吗让她们知道我在发病;这与她fll有何相干?
其实;这母女二人根本就没来找他。她们显得匆匆忙忙;晚饭的锣声已敲过第三遍了。
她们正在换装;从敞开的门里听得到她们的每一个动作:现在她们在开抽屉;现在她们把戒指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现在听到皮鞋在地板上的走动声。与此同时;她们谈笑风生;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楚地传进了老人的耳鼓。起初;两人在谈论和讥笑这三个男人和她们在这次郊游中的趣事。一面忙着梳洗;整容;一面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插话;闲聊。后来;话题突然转向了他。
〃爸爸哪儿去了?〃艾琳娜问道;感到诧异的是直到现在这样晚;才想起了他。
〃我怎么知道?〃这是母亲的声音;提起这件事;立刻惹得她满心的不高兴。〃可能在楼下等着呢;还不是又在那里没完没了地看他那份法兰克福报纸上的股票行情表;别的事情他都不感兴趣。你以为他会在这里观赏湖光山色?他今天中午已经说过了;他不喜欢这里。他要我们今天就动身。〃
〃今天就走?……那为什么?〃这又是艾琳娜的声音。
〃我不知道;谁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社交活动他没法适应;他不愿意和这几位先生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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