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恒眉角深皱,扬声唤来贾志静,吩咐道,“通知司马音随时待命”。
她坐在香气环绕的马车里,心静如水。身后的城市她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浮光掠影间几度轮回。于这个世界,她已不是过客。
过去怎样,未来怎样,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坦然受之。
流年易逝,她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场浮华争夺。
千丝万缕红颜劫第七十八章 千帆过尽今又来
一路无声,车轮滚动的沉闷声响如同这沉闷的天气,萎萎艾艾。越向南行天气越热,竹制的百褶碧帘已被折叠拉起,只留下冰玉珠帘与一层薄纱与外界遮挡。遥遥相望,也可隐约观出她玉颜容姿。
因为随行人员众多,又有武士相护,车队进行的缓慢。
五月里的天气,白日里烦躁焦热,夜里却是薄凉阴冷。墨兰在地面上铺上干净的绢帕,融融火光前,宛成抱膝而坐。
一半的人手护在她周围,另一半避开她在远处休息饮食。虽然周身人影晃动,但她觉得世界孤寂的好似只剩她一人。
心恢则生懒意,她挑起长棍随意拨弄眼前的火堆。低头寻写东西向火里投。
“让我来吧”。弦感捡了些柴木仍在地面上,有循有序的向火堆里添柴。看他娴熟的动作很怀疑他是不是经常露宿荒郊。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后背之上多了点东西,抬头一看,是韩风正将一件金丝披风搭在她肩上。
“夜里风大,公主应当心身体”。宛成侧目微笑,示意他一起围坐,接着把其他人远远支开。
远处漆黑如墨,幽森暗寂。今晚没有月亮,墨蓝色的天幕上有星辰似大把的细碎晶石熠熠闪烁,广阔浩渺,密密麻麻的一条银光长带横穿天际。
弦感和韩风都碍于对方在场,不好失了礼数,各自沉默。拢了拢披风,宛成目光投向璀璨银河,淡淡道:“韩风,你是来告诉我此次回齐国凶多吉少吗?”
韩风一愣,点点头,“公主早已想到,我多说也是无益”。
她低头敛眸,正对上弦感乌黑的瞳孔,红光融映,熠熠闪动的不知道是他的眸光还是跳动的火光,她心神一怔,想到这二人还互不相识,只得简明扼要的将韩风介绍给弦感再将弦感介绍给韩风。
一番友好的交流后。弦感面有忧色,“既知归途有险,公主可想好了对策?”
韩风亦是忧虑,“我虽觉得此中万分蹊跷,但也是毫无头绪,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她淡笑,“你身在齐国尚且不知,我远离齐宫又怎么能摸到头脑”。
李深凝立在她身后两三米外,她转头看了看,见他凝神肃立的样子,转过头继续道,“韩风,我问你,接我回齐国的命令可是我父皇亲自说与你的?”
韩风不解,只道,“确有宣读圣旨,但并非圣上亲口授命”。
她沉一口气,略略停顿接着问道,“那随你一起出使的赵中丞呢?”
韩风摇摇头,“这个……微臣不知,想必他也是受了圣旨”。
她眉毛一皱,“按理说,这样重要的事情父皇应亲自交代才是……”除非,他真的是病的严重,卧床不起。又或者……发生了什么不测。
她所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如此——皇城被控,皇帝被挟持。而她是齐国的血脉,敌方必会除之而后快,但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又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能力?
弦感不由自主的聚神细听,头脑中神思盘转两圈后。他轻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声线渺渺如层云缓动,带着真切的关问。
她垂眸一笑,“我也只是好奇。许是我多想了。虽说前路莫测,但也不能把我这一国公主怎么样。再说,我现在也不单是齐国的公主”。再可怕,也不至于一刀把她砍了。
狡兔三窟,未雨绸缪。思至此,她抬眸接着说道,“弦感,到临阳后你先在驿馆住下”。
弦感不解,他随行的理由是为圣体把脉,岂有不入宫不行其事之理?
宛成抿了抿笑意,“去帮我办些事情”。
夜色愈浓,衬得天际的星辰灿灿如斗。晚风徐动乍起,带着火苗飘摇舞动。
一抹苍然温善的身影缓缓行至她身前,对她垂首一礼,恭敬道:“再有两日便可到达临阳。天色已重,还请公主早些歇息”。
她起身,微微一府,“有劳赵中丞了”。说罢,衣衫拖动,走向马车。
行了几步,忽望远处苍茫暗色,林木影动无声。不觉内心薄凉骤起,酸酸涩涩的浸染到全身的肌肤。
蓦地回首,身后的长裙也跟着旋起。韩风、弦感都立身无声的看着她这一举动,赵中丞更是默然。
她屏住苦涩,装点一下笑容,回步至韩风身侧,“那日将军答应他的话可还算数?”
韩风眼光微颤,想起那日在楚宫门下,他答应过楚恒要护她周全。坚决道:“韩风,万死不辞”。
心中平复了些苍凉,她玉颜温笑,却又是诚恳郑重,“那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再不要离开我”。
韩风一惊,仔细瞧着她的眸情神态。这不像是恋人之间的期许,只是友人间特殊的承诺。坚毅的面色微微一笑,“你说的事情,我从不会拒绝”。
她淡淡一笑,露出意会的神态,复在侍女的搀扶下进车内休息。
不是不放心,而是有时候心情酸楚到需要一句诺言来支撑。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安心的药丸咽到了肚子里,便再也不会孤苦的忧心。
只是,喝再多的迷魂酒,醒来时还要独自去面对斑驳的现实。
车轮辘辘滚动,碾磨着尘土。各人怀着各自的心事,默默行了一路。
这天日暮,空中云朵密布暗沉,阴翳的死闷。山雨欲来风满楼,可这无声无息的阴沉更是蕴藉着搅动心波的不安。
天公虽不做美,随行的护卫却都昂头肃行,行动规整一致,凛凛的透出皇家威严。
临阳城中似她前次归来一般布满人潮。人虽依旧,心情却不似从前。如今回归,她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
后背离开滑凉的车壁,她沉静端坐。车檐前悬挂的细线流苏坠坠摆动,静静的看了半晌,她嫣然一笑,抬手示意跪坐在车帘内侧的墨兰子玉为她修饰妆容,整理衣衫。阔别已久,怎能还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公主。
弦感的马车跟在队伍最后,临近齐国宫城早有侍卫引了马车改道儿而行,寻了附近的干净驿馆停下。
既是公主的贵宾,谁也不敢怠慢。侍卫长忙忙安排了半天,自是一切妥当。通亮的客房内,弦感悠然落座,对侍卫长微微一笑,“有劳小兄弟了”。
侍卫长俯身一揖,“弦公子客气了,小人还要回禀公主。公子若没有他事,小人就先告退了”。
弦感起身相送,待门扉轻阖,侍卫长身形远去。他临窗而坐,迎光铺一张宣纸,执笔在手。思忖片刻,挥毫铺洒墨迹。
白笺乌墨,字间灵动。弦感甩手一挥,轻手置笔,嘴角浅现雅然笑意。
乌云压城,厚重的云朵层层垒起铺压在宫城之上。天地间沉闷的像个鼓足气的布囊,仿佛稍一用力触碰就会砰然而裂。
城门宫阙,灰重重的沉抑,周围冷静无声。往日飞扬的旌旗虚软无力的垂搭在旗杆上。如此景色,更添心意冷淡。
缕衣裙摆落地,她从容下车。广阔的城门前,巨块儿青石拼接的地面光滑泛白。
前来迎接的是朝服装扮的镇国将军韩奇——韩风之父。果然是名将风范,气宇轩昂。一双虎目瞪然有神,精光四射。若是在战场,凌目扫射之下定令敌人心慑。
此刻她已不是归国的公主,而是省亲的异国皇后。韩奇俯身下拜。她示意身后随行相迎的内侍将他扶起。
自己只站在他身前,娉婷而立,含着浅淡的笑意,垂眸臻首以示敬意,“早闻将军英姿不凡,今日得见,实是宛成之幸”。
向来只有臣下仰君王气度,哪儿有天家礼下之说。韩奇不由赧然,似是想不到昔日嬉笑顽皮的公主竟会如此谦和婉顺,俯身道:“公主折煞老臣了”。
她双手挽于胸下,宽大的袖翼飘然下垂,似展开的宛然玉蒲扇。脸上依旧是平和的笑意,“将军过谦了”。
稍稍敛了神色,她面露关切,“我父皇可还好?”
留神着韩奇的神色,并无异样,只依礼答道,“老臣只是在殿外侍候,对圣体安恙并不清楚”。
韩奇心思缜密,若是侍奉怎会不晓得情况。宫内情形到底如何,她竟半分底细也摸不到。
原想是宫内政变,她父皇母后受制于人,可依宫外状况,竟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或许,真的只是她多心了?
千丝万缕红颜劫第七十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见她再无话语要说问下去,韩奇道:“老臣奉旨迎公主入宫。公主一路奔波劳累,还请早些入宫休息”。
空中暗云堆垒的沉重,仿佛即刻就要泼落下瓢泼大雨。湿冷的风幽幽吹来,夹杂着风雨欲至的潮意,摇的髻上含珠金凤步摇颤颤乱舞。
她心中虚浮不定的凌乱,面上却不动声色,关切道:“本宫这就去看望父皇,还请将军带路”。子女忧父母之疾,她这样说完全合情。
韩奇脸色一变,转瞬平复,“圣上之疾不宜见人,自有太医照拂。待明日通禀太医后,公主再去探望”。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推辞,他到底在遮掩什么?
她不能再说什么,只恳切诚挚的微微转头看了韩风一眼。手心已慌得濡湿,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如此,本宫便告辞了。烦劳将军费心”。
韩风知其意,顺势说道,“微臣护送公主入宫”。说着便要与她同行。
韩奇反应奇快,立即伸出右臂横在他身前,衣衫随臂破空,发出布绸抖动的清脆声响,严色道:“皇上宣你去信阳宫,还有要事要交代于你”。
说罢,他躬身垂首,门外众人也随着他齐齐跪立,“臣等恭送公主”。
她暗自叹一口气,这是要她孤立无援吗?伸手握住墨兰的递过来的手,她缓缓踏进宫廷内苑。
九重天阙,巍峨耸立,放眼望去,令人心畏。灰云笼罩下的宫殿说不出的孤寂苍凉,仿佛在遮掩一个伤心的秘密。
刚刚还是呼呼的风声肃响,转瞬又平静的没有半点儿风声,只是身前束腰的飘带轻微的起伏。瞥见她一脸的漠然,身旁的人也都大气不作。心思无处安放,只看着地面的方形石块在脚底穿行而过。
“阿姐!”
她恍神,这么熟悉的一声惊呼。举目寻望,见正前方欣欣然靠近一行人。
她灿然一笑,对着欢欣而来的承言道:“两年不见,承言长成大人了”。
齐承言褪去了一身的稚气,眉宇之间略显沉稳之气。身形已高出她许多,狭长的双目带着温润的笑意,眼角洋溢着乍见的欣喜。
忽然想起什么,齐承言屏住神色在她面前拜了下去,口中郑重言辞,“九江王拜见公主”。
他低低一笑,伸手将他拽起,“怎么,长大了倒知道叩头行礼了?”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啊,没离齐宫前,跟她可是毫不拘束的亲昵。
齐承言诙谐一笑,“太傅教导,不能缺了礼数”。
她拍拍他的肩膀,正瞧见他身后一位妙丽端秀的女子,含笑对她柔柔一福,“臣妾见过公主”。声音甜美,仿佛天边初白之际,含露绽放的花朵。
她沉静微笑,转眸看向齐承言。他脸色不由一红,轻声道:“阿姐,这是我的王后”。
她笑的更浓,“国色天香,端庄娴雅。与你一起,果真是一对璧人”。齐承言唇角微微一皱。
她不觉,只仔细欣赏着他流珠明霞一般的王后。眉宇间清清淡淡的像碎了一地的杏花,眼波盈盈处,不胜娇羞。只是转盼流离间略显忧郁之色,隐藏在俏丽如花的容颜之下。
她凝笑而视,心思微动,齐承言作为齐国的储君可在宫城内随意而行,可见她父皇母后应该无事。宫外守卫严密,韩奇又缄口不言,莫不是宫内发生了不测?
天色忽色的暗了下来,阵阵凉风呼呼而来。
李深担忧道:“公主,我们还是先回宫吧”。
齐承言抬头看了看天气,脸上隐隐有些沉郁。抖着被风吹起的衣袖道:“阿姐,我先走了”。言语间,却是万分的不舍。
她笑笑,看着他的身影走远。边走边侧目问身旁的宫人,“九江王一直居住在宫城内吗?”
随行的内侍很是机灵,“九江王一直住在太子殿。”虽然名号未变,但已形同太子。
沅水殿整洁如初,罗帷殿堂内浮动着幽幽香气。一桌一椅也不曾移动。甚至她临行前随意从头上拔下的珠花也按原样静静的躺在梳妆台前。
沅水殿的一切氤氲着岁月的沉静,安详的等待着她的到来。
呼的一声风来。穿廊过窗,撩起垂散的纱帷,吹着跳动的烛火,一明一暗。她心里忽的发冷,随口吩咐宫人把窗子关上。
她闷头沉思,满桌子的菜连看一看的心情也没有。
她从楚国风尘仆仆的回来,应该是件令齐宫上下欢欣鼓舞的事儿,怎么如此不同寻常的冷淡。
一路上除了承言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惊喜,其余人的反应倒像是敷衍。而且整个宫城灰冷冷的沉郁,像是一只生气的野兽蛰伏着,随时会兽性大发。
她心里不大舒服,虽然公主的待遇不减分毫,可她还是觉得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都在有意的与她疏远。
越想越是烦闷,不痛快的叹一口气,起身向殿外走。守在门口的内侍,低头顺目敛着神色道:“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她不理,内侍垂头继续道:“这天阴云密布的,公主还是不要出去了”。
宛成冷冷的扫他一眼,也不说话,站在水台上仰头看风云变幻的天空。
突然间,一道亮紫的闪光自天际横空劈下,噼啪噼啪的震得人心一颤。
远处一片踢踏踢踏整齐的步伐和着金铠铁甲与佩刃相碰的声音在风雨将至的阴暗中重重的传来,一点儿一点儿的敲击着她的心扉。
她目光一闪,冷冷道:“看来,将会有一场暴风雨”。
李深早已警觉的护在她身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一片渐渐清晰的暗影。
沅水殿的花径草木之中,一队禁卫军像两条黑色的蚂蚁线绕着分裂开的小径穿行着从两翼将沅水殿团团围住,另一对则迎面而来。
她猛然一惧,手指紧紧的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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