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她站起身,觑了眼愧责要死的李深,大方道:“意外之事,人力之外,又何怪之”。说完,她便僵了僵,这是个什么调调儿。
那人微露笑意,眉宇间一片澄澈,“好一个人力之外,兄台胸襟能容,在下佩服,敢问兄台贵姓?”
她将将思了片刻,胡诌道:“应子知”。李深闪忽着怔了怔,一路追来,她这名是一诌一个,且诌得很利索。
他侧脸润和着十月柔光,含着三月的笑意,轻轻对她道:“在下王楚”。
步履间,有微风旋绕,袖上片片云叶摇动,想到眼侧闪过的青影,她淡淡一笑,“想必你就是刚刚出手相救之人,子知在此谢过”。
他手臂轻抬,“哪里,我并未帮上什么忙”。
她心里暗暗欣喜过了把女扮男装的瘾,继续装模作样,“有道是成与不成都是君子之为,敢冒险相救,足可见王兄的君子之心”。
低和的声,掩不住原本音色中的清脆。王楚偏头,眸中静静的笑,像一潭无波的水,“子知过奖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她神色闲闲,“王兄请讲,我一定知无不奉”。
他换了个眼色,一派雅和的看着她,略作停顿,问道:“适才子知你躲闪的相当绝妙,不知是什么武功?”
明媚的阳光夹杂在她纯净的笑靥中,“子知根本不会什么武功,刚刚那么危险,我什么知觉也没有了,只想着快跑,就躲过了”。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奥,那是激发了潜能”。
他眉毛轻轻一皱,“潜能?”
她望了眼天,苦思着怎么给一个古朴的人讲明白这么个抽象的词儿。组织编造半天,便通俗又明白的解释道:“就是潜藏在人身上却没有用到的能力,和狗急跳墙差不多”。
王楚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唇边漫着温润的笑意,深邃的眸光中划过一丝惊喜。
千丝万缕红颜劫第七章 一见倾心(上)
他长衫垂动,随着脚步一前一后的摇荡。举目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奥,原来如此。子知不是楚人吧?”
她微微一惊,磕巴道:“王兄……慧眼,我是……齐国人”。
他头微微一偏,目光正触她眉心,“子知话中略有齐音,可不是我慧眼。这些年来,齐楚互市不息,子知可是来经商的?”
她抬了手遮住软阳耀人的光,“不是,我是来玩儿的”,又转向他,“不知王兄,在哪里……嗯,高就?”
他掩了清澈的眸光,笑意松散,好似不堪负累的疲倦,却轻松婉言,“我无所事事,闲得很”。
袖叶宽大,一垂一落不经意扫到他的。隔得这么近,她实在是不可能装看不见那又怅又苦的落寞意思,便明言暗语的开拨,“这个,人生苦短,岁月无情;这个,要及时尽兴,莫负韶光”。
手心一丝清凉,他手碰过她微曲的掌,她惊觉一颤,却见他弯了臂捋着肩侧漆黑的发丝,神色中缓缓流笑,“你说得对,若得逍遥,不惜万金”。
她一怔,挑着半张眼皮,“万金就算了吧,太浪费”。
王楚步子一顿,“……子知很是,节俭”。
知己不可强求,只可偶遇,她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偶遇时,走在大街上都能碰上,碰得她心里无限感慨:志同道合啊,相见恨晚啊。两人不知不觉的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的走出了人群繁闹之地,停住脚时,周围已是一片僻静。
他湛湛目光投向紫绯西空,“我们竟走了这么久”,青白的天影暗淡昏沉,余晖脉脉缠绕,紫金流霞宛若长空飘带,他目光移下来,欣然看着她眼睛,“子知,我们去喝酒如何?”
李深要着急,王楚身后随着的人也老死不情愿,都欲出声阻止。嘴张到一半,却听她两眼闪光,“好啊,去哪里?”
呃……败她兴的代价很沉重。
李深拦在半空的手一下就软搭下来,偏头时正正对上王楚随从的如炬目光,便不甘示弱的冰凉的回瞪一眼。
那人却是一闪不闪的瞧着他,字字磨着嘴皮,“在下贾志静,我家公子的随从,不知阁下……”
李深面无表情的偏身,眼神淡漠,半晌,送了句,“李深”。脚上带着风,向前追去。
贾志静肿愣,头顶冒了丝凉气。
呃……
她脚步跃跃,想到两个人杯撞杯的畅饮就一阵兴奋,兴奋兴奋着就一阵哀叹,瞅了两眼地上的黄土,抬起头冲着王楚灿然一笑,“……我没带银子,你可要,可要破费了”。
王楚迎着灿灿霞光,转脸亲切的望着她,顿了顿,“我也没带银子”。
呃……
最后是两人声口一致的喊来屁股后面磨磨蹭蹭的两人,喊出银子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出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只好跟着王楚走。他意态闲散,轻漫漫的将她拐进了家酒楼。此楼依湖而建,由高处可观一潭碧波湖水漾漾动人。
素灰的罗帷宛顺松垂,萧瑟初秋里的一抹青翠点动心怀。她扫一眼屋间陈设,再观摩那一堆堆雍容华贵的各色人种,终下定论:此地是个造钱的地儿,而面前这位清隽从容的人很会造钱……
啧啧,那她便不客气了。
许是被李深他们闷了几天,初进这方暖乎乎不透风的屋子,她心头一怵,急忙忙跑到窗前,一把推开,松了口气。
凉爽的秋风掠过湖面袭袭送来,不小心吹开了她郁结在心底的感伤,不小心吟了句,“推窗觉秋寒,又道西风紧”。
王楚靠近她肩,目光亦迎着昏晚幽冷的风,音色淡稳,“子知可是有什么心事?”
游离的神思被拉回来,袖下两指紧捏,她回眸静静一笑,遮掩,“没……没什么,只是久未回家,思念家中亲人了”。
他伸臂慢慢的将窗子推开些,“思乡之情,人皆有之。子知也不必太伤怀,等把此地的景色欣赏完全,再回家便是了”。
她由衷赞成的点点头,不再接话。隔了千八百年,她倒是想回去呢。
可事实是,她不可能回去了。因为已灭已生,阴阳轮回里,忘了她的轨道。这事实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总归是不能改变的了。
她眉间苦着,嘴角却悖逆做笑,苦笑苦笑,如今才体味这是何等闷心的滋味。一樽清酒仰脖而下,她忍着麻舌的辣气,咽进肚子,而后还砸了砸舌尖,撇着眉,道:“好酒”。
他浅笑低眸,拿起酒壶给她续上,淡淡道:“此酒醇烈,常人都是慢品,子知你倒是特别”。
特别你个头,她腹内简直像着了熊熊烈火,呃,真是暖和。
她喝得很痛快,李深很不痛快。两颗眼珠自始至终逡巡来游走去,和王楚的随从千提百防的看看,又避免对方猜疑忽而转移视线,没过多久又盯对上,如此反复,进行目光拉锯战。
若有一人英俊潇洒,举止倜傥,时而雅笑时而静和,又有救人于马下的侠义之心,必认可这是一个好人。她便是这样定位的,且依着这定位灌酒灌得很是畅快。
千丝万缕红颜劫第七章 一见倾心(下)
帷幔轻撩,携着凉凉似水的气流,迷蒙间,他声音极轻,“子知,你笑起来很好看”。
烛火摇曳,带动室内光影摇摆,她半醉不醒,淡笑轻喃,“你也很好看”。
他眼中闪着飘动的烛影,眉目清淡柔和,“你可知一见倾心?”
她闭着眼笑了笑,头一歪,倒了。
静夜如歌,她那番红通通的形象着实狼狈,双腮微红似灿烂云霞,虚迷的眼神笼了层薄薄的纱。
他们两人喝得热乎,李深甚是苦恼,总揪着心怕她酒后胡言乱语,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身份漏出来。看她已处于神志不清的迷糊状态,忙趁机将她抱起,“王公子,我家公子喝醉了,我这就带她离开,二位请自便”。
王楚温文一笑,“也好,待子知醒来后,代我向你家主人说明便是了”。李深微微点头,手脚麻利的抱着她,走了。
王楚继续留在原地,冷薄的唇饮下青纯的酒,自顾自笑着,笑意清淡如水又深不可测。
贾志静守在他身侧,风吹起他额前垂下的发丝,忧疑不下,便道:“公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漆黑的眸压制了沉沉天幕,他手指轻摇,嗤笑一声,“朕是觉得很有意思”,慢梭梭的站起身,又道:“他通身带着灵气,是不大寻常”。说着,便向门外走。
贾志静趋身相随,小心的问,“那,要不要卑职去查一下他的底细?”
他稍作沉思,“底细么?先不用查了,朕还想证明一件事情。他如此坦荡,我们又何必生小人之心呢?”
蓦地想起李深的那张脸,贾志静浑身别扭,颊侧的肉抽了抽,“公子与他如此交心,卑职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王楚清闲的踏着月色,劝阻,“你啊,是太谨慎了。街上事出突然,再说也是我们主动交谈,不必想得太复杂”。
贾志静一百个不放心,但见王楚令下,也不敢再有异议,便道:“是”。
夜色深沉,遮掩着黑暗的秘密。
李深抱她回客栈,将她安顿好后,熄了灯,鬼鬼祟祟出了门。脚步幽幽的穿过暗寂的走廊,迅速的转身登上通往三层的楼梯,一步一步踏着一片沉沉暗色,走向没有一丝光线的屋内。
她正醉得不省人事,睡得天昏地暗乾坤逆转。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知道。倒不是说见到一位笑如桃花颜如玉的人就开怀畅饮毫不顾忌,而是在喝了几杯之后,她忽然发现心中的郁气一扫而光,索性大喝特喝了起来,结果就弄成这么一副软趴软趴的样子。
她这方正神游八方,却不知暗地里一场阴谋破芽而出。可见,醉酒不是个好事情。
李深轻手推门而入。幽暗之处忽的挑动起一丝烛火,点亮了整个屋子。一张俊逸的脸庞忽幽幽的出现在他眼前,深沉而又洒脱,坚毅又儒雅。
李深向前一步,拱手道,“韩将军”。
韩风眼看着烛火,“李侍卫多礼了”。他放下烛台,脸色幽幽的隐在光里,“公主情况如何?是否真如你所言,失忆了?”
李深不乐观的摇摇头,“是否失忆,也只是我的猜测,毕竟公主……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曾旁敲侧击的提及以前的一些事情,公主好像并不知晓的样子……”,他顺一眼韩风,“也曾点出过将军,公主并没有什么反应,好似全然不知道将军是谁”。
韩风用力扣着掌心,李深凝着脸色,“此外,公主的生活习惯,脾气性情也与以前大相径庭,我甚至猜不到她的心思”。
他背着重黑天幕,声音里没有情绪,“所以,你怀疑公主失忆了?”
李深点头默认。
“那你怎么不想想她是不是真正的公主”。
李深惊愣,“这个……我不曾疑心,也没有想过,难道……”他从没想过难道,也万分肯定没有难道。即使她转变的这么异常,他还是觉得她不可能不是个公主。
窗外,夜深人静。他想了想,问,“公主现下睡了吗?”
李深如实道:“公主今日……受了惊吓,在大街上认识了个朋友,还喝了很多酒,醉晕了”。
韩风眉毛一扭,齐宫都急乱了套,她倒是玩得痛快。便一本正经的说了句,“带我去公主房内”。
李深干了干,“这………”,这么个人神共睡的时候……不大妥吧,转眼想起韩风身上还有道禁令,便咬牙一口回绝,“你不能去”。
韩风淡淡的扫他一眼,“陛下规定的是我不能进宫,又不是不能见公主”。
李深立着不动,这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不让他进宫就是为了不要他见公主。呃,李深也不是那么好蒙的。
“算了”,韩风一叹,“陛下圣谕,让我便宜行事,我要去证明一件事情,你不要瞎想”。
李深摁着头,“我……没瞎想”。
千丝万缕红颜劫第八章 奸计难成(上)
他记得,她清丽的身影落在水里,对他说,“我不会忘了你,你也不能忘了我,这是命令”。
他说,“是”。
夜幕极黑,闪了大把的星子。她睡在黑暗里,像一个轻远而不可触摸的梦。
韩风轻掂着脚掀开帷幔,李深起了一星星烛火捧了过来,她微红沉醉的脸像海棠花醉。
有时候海角天涯和近在咫尺有着相同的情怀,前者是可思而不可见,后者是可望而不可即,况且身旁还有一个人紧紧的监视着,那就更不可即。暗色飘渺,他低下头来,心里念得却是,许久未见,公主可还记得我?
她闭着眼睛,梦里神游。
一年前,疏云悠然,碧水漫然。他们水阁对弈,月下把酒。她笑时,似夏花绚烂;她静时,如秋叶静美……
李深及时及力的,咳了一声。
韩风定住摇晃的心神,轻跪在榻边,在李深炯炯的目光下探出手指,撩着袖角挽起她左鬓间的发丝。
通黄的淡光下,一朵黑色的莲,神韵天成,宛然盛开在他眼前。他凝神细看,这印记藏得太深,难怪他从不知晓。
他气息轻薄,收回掌心,转过眼眸细细看她。她没有变,眼睛是她,鼻子是她,唇瓣也是她。恨不能时光停留,他就这样望着她,一生……
李深看他这失魂儿的状态,又咳了一声。哎,这家伙着实不长眼。
两个人幽会的时候最忌讳有个电灯泡,虽则这也算不上什么幽会,总归是人家情意缠绵。韩风没一拳把他打出去,可真是客气。
李深阖了屋门,韩风道:“却是公主无疑”。
李深大大的松了口气,忙道:“那个,接下来……”,要不要把她绑回去?
韩风整个人笼在黑暗里,滞了滞,“接下来,就要证明公主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忘了”。
李深疑惑,“那要如何证实?”总不能直接问她吧。
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那,就烦劳李侍卫明日帮忙演一出戏”。
李深一斜眼,“戏?什么戏?”
韩风附耳过去,声音匿在四周沉重的黑。
李深讶异,冷淡的眸看着他眼睛,“你真要这样吗?公主见了你……”
他转了头,屋外星子洒满,“公主见了我,便会知道她是否失忆”。
焉知,你这不是在伤害她。李深望着他侧影,“我真希望,她忘了你”。
韩风一怔。
依此绝妙的方法,确实很有说服力。但倘若这公主没有失忆,指不定又得出什么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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