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尽可以去宠爱他喜欢的女人,可宠的当是妾,敬的当是妻……安南大将军夫人和关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头衔,她薛宝环是要定了!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用上所有的助力去争取自己应有的位置,也自问问心无愧。
自在半途中和表姨母的车队会合后,她先是红着眼眶上前请罪,而后在表姨母关心的追问中,吞吞吐吐说了个半实半虚,不忍心提的是表哥的无情,只将一切归咎于自己比不上那位花姑娘的知情识趣小意和软。
表姨母越听脸色越难看,虽没有立即给出了什么承诺和回应,只是握着她的手,面色慈蔼地同她说起了京城的大情小事。
但薛宝环知道自己这状是告成了!
尤其刚刚一掀开车帘子,看见来迎接表姨母的人群中没有花春心的身影……
薛宝环低着头,愉悦得意的笑意在嘴边荡漾开来。
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感着这般病疾,
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机饱劳役,各人症候自知。
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
——关汉卿《感天动地窦蛾冤、斗虾蟆》
关国公夫人在梳洗过后,换上一袭舒适却又透着雍容华贵的榴红大袍,和雪白指节间闪烁的大红珊瑚宝珠戒相映成辉,坐在正堂的厅上,好整以暇地曝饮着老君眉,不忘隔着蛋胎雪瓷杯的边缘偷偷睨着儿子。
好哇,这小子竟然喝起茶来比她还沉还稳,莫不是吃定了她当真拿他没法子了?!
「阳儿,听说你近日极其宠爱一名姬妾,娘虽然上了年纪,可也最喜欢看那些粉粉嫩嫩跟鲜花儿似的小娘子,不如你就把她唤来给娘瞧上一瞧,要是顺眼儿,娘就替你作这个主,正式给了她个侍妾的名头如何?」关国公夫人放下杯子,当家主母气势自然而然流露无遗,眉眼是笑,笑意却未曾进入眼底。
「母亲的情报有误,」关阳气定神闲地微微一笑,「她不是我的侍妾,而是我将要八人花轿十里红妆迎娶入门的妻子。」
关国公夫人手一抖,笑容再也挂不住了,「荒唐!」
「我早说过,娶什么人?什么时候娶?都由儿子自己说了算。」他阵里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坚定。「母亲如何忘了?」
关国公夫人没来由一阵心慌,她顿了顿,声音和缓轻软了下来。
「哎,阳儿,娘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婚姻大事岂能赌一时意气?你终究还年轻,见过的小娘子不多,娘也不是非要你娶宝环不可,这事都可以再谈的——」
「娘,由始至终,我只想娶一个人。」
「可她已经死了!」关国公夫人终于冲口而出,抑不住的激动颤抖。
「阳儿,娘知道你始终记挂着当年的……可人死不能复生,你更加不该为此便自暴自弃,胡乱娶一个不知哪儿钻出的破落户、狐媚子为妻……你这是在报复娘吗?」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关阳心下微震,眸光倏地锐利起来。「什么报复?」
这些年来,关国公府和其他京城世家一样,都讳于提及当年京城大乱的那一夜,原因并非仅仅只是不愿引起新帝的猜忌,更重要的是关家、燕家、萧家、阮家皆有共识,保存实力,掌住手中兵权疆土,不让外族有机会踏进关内一步,也让新帝寻不出错处和机会将刀斧指向四大公府,而后,潜心等待。
当初宫中暗线曾于刀山血雨中拚死递出一个消息,先帝曾有密旨交托于四大忠臣,只是先帝当时病重,宫中人心已乱,再加上有心人早已广埋钉子,所以关、白、苏、叶一夕之间被冠上谋逆大罪,惨遭满门斩首。
近两年终于有了其后人的蛛丝马迹,许是老天垂怜,机缘巧合之下,教阿燕寻得叶御史孙女、孙子,而翊人的发妻原来便是苏太医之女,阿阮日前也由飞隼传来消息,说他新婚娘子小刀的先母,疑似是关尚书爱女关娴,目前唯有白家后人音讯杳然。
他眸底冷色更深了,母亲为何会用上「报复」如此重的一个词?
当年曾发生过什么……他未曾及时察觉过的事吗?
「母亲?」他胸口莫名地绞拧,语气越发森冷紧迫。
「总之,娘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在世族千金名单中择一喜欢的姑娘娶做妻室,那么往后你要纳谁为妾,娘都没有意见。」关国公夫人匆匆回避了他的逼视,极力定了定心神,而后面色一软,好声好气地劝道:「爹娘上了年纪,往后偌大国公府和关家军都得全部交到你手里,你的妻子将是未来关家主母,不可不慎啊!」
关阳看着母亲那副殷勤讨好的模样,强硬的心也有了一丝软化和不忍,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稍稍露了点口风。
「母亲,如果你知道我要迎娶的人是谁,你必定不会反对的。」
「谁?」关国公夫人难掩戒备地看着儿子。
「关于她真正的身分,现下还不到揭露的时候,兹事体大,迁涉甚广,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她未来也会是我们关家最好最称职的当家主母。」他谨慎地斟言酌字道。
「什么神神秘秘的身分?难不成还能比我们国公府门第还高吗?再说她假若如你所说的那么好,现在又有什么好不能见的?!」关国公夫人挑起凤眉,强忍住了哼声,语气里的浓浓不满却怎么抑也抑不住。「难道,还要我这个长辈去迎她那个晚辈不成?」
「母亲来得突然,连儿子都几乎措手不及,何况其他人?」关阳不为所动,眉
眼笑意很淡,关国公夫人被他盯得又有些心下发毛。
「不管您是为了谁这才千里迢迢前来南地,还动用了父亲的人马掩盖行迹,不过您既然来了,想做什么事,见什么人,终究也不急于这一时,母亲何不好好歇息会儿,晚上还有洗尘宴,万事待明日之后再说吧。」
关国公夫人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后才勉强道:「好,娘答应你,待到明日再说。但你知道娘的性子,耽搁越久,娘脾气上来是管不住的,要是到时候给了你藏得那么紧的小娇娇脸色看,可就别怪娘了。」
「母亲素来刀子口豆腐心,只怕待您知道了她是谁,您反而责骂见怪的会是儿子。」他微微一笑,眼神流露出罕见的温柔暖意。
关国公夫人心下大惊,莫名地忐忑难安起来。
这个沉默寡言清冷严峻的儿子,平生只会对一个人露出这样的眼神,可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难、难道?
不,不可能!不可以!
关国公夫人脸色惨白了一瞬。
当花春心知道关阳母亲来到安南大将军府时,已经是洗尘宴后的第三天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活该,可是她自个儿向全府宣布要赶画稿,故此闭关两天,等她赶得天昏地暗,终于把「卧虎床龙野鸳鸯」最后三张图画完,待乾透后再小心翼翼用牛皮油纸密密卷实了,还恐吓警告当跑腿信差的单子不能拆开偷看,偷看的小鸡鸡全烂光。
不过她也不忘一手棒子一手萝卜,痛快地答允了待书一印刊发行,免费送他三本并带大师亲笔签名。
单子简直是捧着圣旨般战战兢兢又珍而重之地把画卷护送到好书肆的。
花春心看着他乐颠颠消失的背影,不由捧腹大笑倒在榻上,然后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一夜,她呼呼大睡不省人事,浑然不知关阳好几次进房来看着她都气到牙痒痒的。
「又糟蹋自己的身子了?不吃不睡尽熬着画画儿,这又是谁人惯教出的坏习惯?」他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想把她按在大腿上好好收拾一番,却在瞥见她乌青的斗大黑眼圈时,怎么也下不了手。
他坐在床畔,倾下身去,额头轻轻地抵着她的额,低低喟叹,「我竟错失了你那么多年,那么多事……」
缱绻依恋至今,她宁可用花春心的身分同他日日无名无分地缠绵,也不愿和他相认,他深知她的顾虑和戒备,故而这些日子来,也只能任由太多太多的疑团和悬念继续堆积在胸口,始终不敢稍加碰触,捅破这层隔纱。
但是她可以疏懒地浑不在意,他却是铁了心地为他俩共同的未来做打算,无论横亘在前头的是什么,甚至即将来临的风暴有多狂烈,天上地下,再无人可以阻拦他护她一生的决心。
「……你回来了?」身下的人儿迷蒙地娇哝了一声。
「嗯。」他心头一暖,低哑柔声道:「我回来了。」
「唔,那陪我睡……」花春心半梦半醒间,玉臂搂上他颈项,环着他后又安心地蜷在他怀里睡着了。
关阳一颗心几乎融化成了一团,他紧了紧臂弯,将她抱得更紧,仿佛揣着这世上最最独一无二的珍宝。
午后暖照,清风徐来,岁月如斯静好……
然而在大将军府另一端,关国公夫人心乱如麻地摩挲着杯沿,碧绿沁心的茶汤映出的是她复杂不安的神色。
「表姨母,」薛宝环坐在一侧,屏息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也莫名心下惴惴起来。
「您别生气,再怎么说,表哥总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便落您的面子的,他向来孝顺,现下只是一时想岔了,不定过些时日就会想明白了。」
「你也替他说话了。」关国公夫人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这臭小子自小就是这拗脾气,认准了便打死不退,以前在宫——唉,罢了罢了,总之表姨母是不会由着他委屈你的,那女子再好,他再喜欢,顶了天也就是个侍妾。,不过你也得有当家主母的气度,以后抢先替他纳了进门,你都这般贤淑地一心为他,他也不会不领你这份情的。」
这还是表姨母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向她保证了这「未来主母」之位,薛宝环忍了忍,嘴角终究逸出了管不住的喜悦笑容。
「环儿知道。」她又是暗喜又是娇羞地小小声道,「以后一定会好好侍奉夫君,孝敬尊长,必不辜负表姨母和表姨父的期望。」
「好孩子。」关国公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阳表哥性子清冷严肃,又是带惯了兵的大老爷,有时候脾气大些,你千万别跟他蛮着对干,要善用自己女儿家的柔情,须记滴水能穿石,百链钢还能化绕指柔呢!」
「是,环儿明白。」薛宝环含羞带怯,眸光却闪闪发亮。
关国公夫人慈蔼地笑了,在暗暗吁了口气之余,心下也迅速做了个重大决定。
无论如何,儿子的婚事都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早些替他定了,也好断了他那份苦守多年的执念。
纵然可能落得儿子一时的怨恼,可天下父母心,她从以前到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策,还不都是为了这个独生爱子好?
相信以后等他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儿,他就能明白她这做母亲的心了。
第九章
「同薛宝环订亲?」
关阳不敢置信地瞪视着母亲,俊脸上怒气隐动,花了极大力气才抑下几欲咆哮的吼声。
「是。」关国公夫人少见地固执坚决,夷然不惧地望着盛怒的儿子。「来南地前,我已命人到薛家交换你俩的庚帖,现在环儿已经可以算是我们关国公府定下的儿媳了。」
关阳只觉胸口怒火和痛心感剧烈翻腾着,黑眸盯着母亲高高昂起的美丽脸庞,半晌后怒极反笑,「我不娶,谁也强迫不了我。母亲,你这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关国公夫人闻言一窒,有股心虚感油然而起,但她面上仍毫不退缩地强硬道:「庚帖既已交换,这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我们关国公府向来令行禁止,一言九鼎,定下的儿媳也是薛家的掌上明珠,你现在说声『不娶』,又置环儿于何地?须知古往今来,被退婚的女子不是死便是进家庙,难道你忍心这样毁了一个清白无辜的好女子吗?」
他不为所动,神色越发冰冷。「母亲,想用霸王硬上弓的方式是徒劳无功的,父亲也不会同意你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况且,就算今天是父亲下的命令,只要我不答应,谁也别想左右我的终身大事。」
「你——你——」关国公夫人气得脸色通红,手指着儿子,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我是你娘,难道娘会害你吗?环儿哪里不好?她又哪里配不起你了?!」
「我只喜欢过一个女子,」他淡淡地道,「其他的女子在我眼中什么也不是;过去这些年来,儿子的心志从未改变过。」
「你……」关国公夫人脸色刷白,嘴唇有些微颤,努力镇定心神后才道:「阳儿,娘当然知道你心里始终念着一个人,娘也心疼,可是……她毕竟已经不在了。」
不!小花还在,小花没死。
关阳冲动到嘴边的话又强咽了回去,眼神温和了许多,低声道:「母亲,你信我,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至于和薛家的婚事……其实,您根本没有和薛家交换庚帖吧?兹事体大,您不可能专断独行,也不可能事前没有半点风声传出。」
「我不管!」关国公夫人面上挂不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禁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使起性子来了。
「你若是不听娘的,成心让娘在母族娘家面前颜面扫地,往后连个小辈都瞧不起娘这个表姨母姑奶奶……你就别认我这个娘了!」
关阳英毅脸庞瞬间铁青成一片。
关国公夫人见状,不由暗暗哆嗉了,可是向来被国公爷捧在手掌心上娇宠了数十年,就是刁蛮闯祸了也有丈夫这座大山撑腰,所以尽管这个比起丈夫来威严不遑多让的儿子看起来像是要翻脸了,她还是挺直腰杆,决心这次就跟儿子耗上了。
「母亲水土不服,心火旺盛,还是早些回京调理静养好些,」他冷冷地道,「明日一早,儿子就『亲自』护送母亲回关国公府!」
「你敢?!」关国公夫人一口老血险些呕出来,娇贵雍容的贵妇作派全抛九天外了,气急败坏的指着他的鼻头就大骂,「不肖子,你、你就为了个已经不在了的人忤逆你娘?」
「母亲——」他神情紧绷,眸底有一丝无奈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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