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夫易摸着茶杯,看着面前的亲妹妹,微微侧目:“怎的,刚嫁过去,便闹回娘家来,这被人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楚盈儿顺着楚夫易的对面坐下,两手抹着眼泪。
“皇妹你这是怎的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真像个受了多少委屈的?”楚夫易右眼望着宝妍公主,纳闷道,“你不会让皇兄给你重新选个驸马吧?这……可才不到三天,可别让父皇的指婚成了笑话。母后也会很为难的。”
楚盈儿两眼一眨,嘟嘴不乐,狠狠瞪着楚夫易几眼,委屈道:“皇兄,你就知道笑话皇妹。你……你知皇妹我……有多苦?”楚盈儿一翘眉,伤感着,侃侃道来,“他……他竟然心中装着别的女子,半点心思都没在我的身上!”
细细听来,楚盈儿的嘴上略带怨气,还流淌着丝丝醋意。
斜躺的太子楚夫易猛地坐起来,只一声便问:“别的女子?究竟是谁?”
宝妍公主袖摆一划,含蓄道:“就是你那位即将迎娶的太子妃!”楚夫易的嘴唇弯出一个弧度,冷笑道:“哦,竟是她而已!”楚盈儿迅速转身,给皇兄楚夫易按摩两肩,低声试探道:“皇兄,你不会真的对魏如莲动心了吧?天底下美貌女子多的是,你可别被一时的诱惑迷住了。”
楚夫易一手拨下楚盈儿揉肩的手来,开门见山道:“你这个丫头,真是一张巧嘴。难道皇兄看不出来,你在吃醋,只想哥哥废了那魏如莲,以此保住你在那公孙麒心里的地位!”说着手指往楚盈儿额头一弹,警示道:“这太子妃,当下皇兄是废不得的。她还有旁的用处。你莫要去打她的主意。伤了她,我可是要找你的!”见楚盈儿脸色一变,随即又笑了笑,“不过,皇兄会派给那魏如莲一个特别的任务,让她远离公孙麒。这下,你可如意了?”
“谢谢皇兄!”楚盈儿激动地对着楚夫易欠了欠身,小跑回了府。
而太子宫中,坐着的楚夫易右手转着茶盅,欣欣然地笑了起来,跟前烧得燃尽的木炭,飞溅起红色火星,耀得楚夫易的脸更加深邃了些。他挺秀的眉锋肆意飞扬。
“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妙极妙极!”楚夫易低声,起身迈进了内宫。
而司徒府中,却是如往的冷清。
“公子,你进去歇会儿吧!”一旁的家丁,拿着披肩到水阁央求司徒叶回去,“公子,你老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呀!”司徒叶甩手一挥,也不说话。手轻轻敲着坐着的椅子,喃喃低声:“平素在府里,她最喜欢坐在这里赏风景了。事到如今,她熟睡不醒。心里头定是惦记着的。”
其实,一个植物人,估计连意识都没有,怎么可能还心里念着赏风景?这大概是思念成疾,所以始终带些个人的情感,终究没有回到现实的世界中来。何况,如今这年头,已是腊月寒冬,除了傲梅初绽,还会有什么旁的风景可赏。不过,最可笑地,这水阁之处,还没有那不争奇斗艳的梅花。说者有心,听者无意。执灯的家丁也只道自家的主子害了相思病,所以将心比心,多些关切罢了。
“公子,这马上又要吹大风了,你……你就回房吧!”家丁又催促一声,“若是叶姑娘知道你这样,也……也死不瞑目啊!”也许太过直接,司徒叶并不能接受。一手扣着家丁的脖子,厉声嘱托道:“什么死不瞑目,滢儿根本就没有死,你休得胡言乱语。下次再赶在我面前诅咒滢儿,我定不饶你。”说着拂袖愤怒又坐到的椅子上,额上隐隐约约能瞧见被牵动而起的青筋。然后司徒叶大喘着气,两手紧紧拽住几近麻木的双膝,咬牙不语。
一旁的家丁对于这司徒叶的愤怒毫不在乎。调整了思绪,也不说话。直接将手腕上的披肩往主子的膝前搭去。顿时司徒叶感到几丝暖意,看上去,脸上也没有那么狰狞了。
“太子可曾来过?”司徒叶道。
“回公子,没有来过!”家丁屏息回复道。“哼,他可真是厉害。如今胜利在握。倒忘了我之前的功劳了。”
司徒叶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站着的家丁仍没有任何的表情。也许是亲属,所以对主子司徒叶忠心耿耿,不曾背叛。加之这司徒叶也当真是个不错的主子,对下人既不严苛,又不小气。所以众心所向,下人都对他很尊敬。再来,便是司徒叶这个人,能力自是不用细说。
所以楚国太子楚夫易费尽心思想要拉拢司徒叶,只因为几年前他便与熹枫山庄的庄主林宇风相识。可是林宇风与司徒叶相交甚深,怎么可能轻易答应楚夫易无情无义的计划。
可惜,人总有弱点,楚夫易发现了司徒叶的弱点。而且楚夫易觉得,这所谓的弱点会非常成功地将司徒叶拉到他的阵营。
这个弱点,便是情,这个情,又连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的名字就叫叶滢。叶滢是一个医馆的女儿,从小跟着爹爹学医,所以很懂得岐黄之术。在叶滢还没与司徒叶成婚之前,司徒叶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的人。一个很小的山谷里,叶滢见着了他。那时候他有同行的属下,可惜,他脸上没有表情。抬眸也是寂静如波,冷淡地都似要沁出血来。
后来,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叶滢与他相处几日,便看透他的心思。还想方设法为他医治双腿,力图能使他忘记过去,摆脱自卑。日日相处,终究生出情意。司徒叶在恩情的进行中渐渐演变成对叶滢的情愫。所以毫不忌讳地说出一见倾心的缠绵话来。
好在叶滢也欢喜司徒叶,二人毕竟结成了一对恩爱的夫妇。
可遗憾的事,也悄然而至。叶滢在同爹爹商量着如何救治自己夫君的双腿时,遇到了麻烦。这麻烦便是一味药。药石不是无用,只是需要试。若想让夫君司徒叶的双脚重新站起,必须试药。可能是药石毒性太过强烈,所以叶滢再没有醒过来。其爹爹运用自己的方法完成了女儿的心愿,治好了司徒叶的双腿,却没有救回女儿的命。
叶滢有呼吸,有心跳,可是从来都没有醒。她的睫毛如同翩然而起的彩蝶,可是从没有看到眼睛突然于某个黄昏午后睁开。她死了,只是以不同寻常的方式死了。成了一个无法动弹的植物人。
司徒叶不愿意接受,在家丁无数双质疑的眼睛下,他什么都装作没有发生。他觉得,也许夫人叶滢还活着。
很多人,一旦亲人闭上了眼睛,就会糊里糊涂地认为她不过是睡着了。其实,心里面明明如同镜子那般澄澈,却仍是自欺欺人地认为她还活着。所谓爱屋及乌,即便是垂死之人的尸首也爱到不想放进土里再堆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黄土丘来。尤其那土丘之上还得像模像样地写着某某某之墓。
实际上,死人只要接近下葬,她一生的倒计数也就完了。
所以,司徒府里,没人敢说躺着的女主人是叶滢,更没有人敢说她,已经死了。
“公子,林庄主求见你?”一名瘦骨嶙峋的家丁急匆匆地跑到水阁之处,看样子是有大事相告。
“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公子我不是交代过,凡事都要镇定的么?”司徒叶瞥了一旁那个家丁,正色道。
“公子,林……林庄主和他夫人已到了府里。”司徒叶冷哼道:“该到的自然会到,不用担心。你二人速速去温壶好酒。叫李婶做几道好菜!”
进得府门,林宇风水朵朵两人一路穿廊过院,被家丁带进了房里。
书房里,檀香缭绕,碳火也烧得正旺。司徒叶坐在几案处,正自聚精会神地拿着书籍,一贯深肃冷静。
“司徒公子!”跨过门沿,水朵朵叫了一声。林宇风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停在几案上,继而微笑地跺了跺脚,抖了抖袖上的微雪。
来时天已经不安分地飘着小雪。很轻很轻,落在人身上,还完全没有感觉。
这晚,墨离应了林宇风的命令,所以并没有跟随。
“司徒兄!”林宇风走近几案,轻轻唤了声。司徒叶闷哼一声,垂着眼睛,懒散地从椅子上站起,拱手暗问:“林兄今夜来此,所谓何事?”
水朵朵眨了眨眼睛,替林宇风回过去:“难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好友?”视线一转,望着司徒叶的双腿,“近几日来,天寒很重。司徒公子可要注意保暖。”
司徒叶闻言一怔,依言温柔地拱手致谢:“还好,今年的雪不如往年那般大,我这俩腿也没犯过毛病。倒是多谢水姑娘关心了!”水朵朵娇笑回礼:“司徒公子没事便好!”右手一挥,对林宇风啧舌道,“快呀,拿出来吧?”
林宇风惊讶:“拿……拿什么?”水朵朵抓住林宇风手,然后提高,睁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往袖子里摸索,“哎,奇了怪了。我明明看到你把药铺里买的治腿的药放进了这里,怎么一会儿功夫,倒不见了。不会这么一段小路,你就弄丢了吧?”边找边现出难耐的神情,急地眼睛都生了白雾似的。
林宇风望着她,良久,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药瓶,柔声道:“朵朵,药在这里!”水朵朵一乐,伸手接了去,转身便交到了正木讷站着的司徒叶手中:“咯,小风买给你的药。”眯缝着的眼睛有的小,却很可爱。
司徒叶再怔了会儿,握紧,望着正看着水朵朵出神的林宇风许久。终于笑着伸手道:“二位请坐!”手臂一扬,指着书房中的两个座位。林宇风会意,拉着水朵朵也就了座。
司徒叶垂眸看了看手心的药,伸手放进了袖子里。“对了,司徒公子,在楚地的这段日子,多谢你的照顾。”水朵朵道,随之看着林宇风,“当年公孙老将军一事,还望司徒公子能够帮忙。”摇了摇头,转移注意力,奉承道,“我知道司徒公子有能力。”两颗眼珠转了转,定在司徒叶的脸上。
“我……”司徒叶道,“林兄的事,我定当尽力。”眼睛也一转,盯着林宇风,“不知林兄下一步会怎么做?”
“我打算从公孙麒身上着手。”望过去的眸子很平静,也很纯粹。
司徒叶一愣,他了解,林宇风说的是真话。
那曾经是他真心结交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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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目成仇原因破
曾经,司徒叶与林宇风一见如故,那时,他觉得人生得一知己真好,即便他是个残废,林宇风没有小瞧他,甚至觉得认识他很幸运。
可是,这样深的友情却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他不想伤害林宇风,可又不能违背太子。即便他有聪明的头脑,可以选择置身事外。
不过,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妻,每天躺在冷冰冰的床上,闭着双眸,说不得道不得,而恢复走动的他负手站在床帐外,知道她还活着,却感受不到她的呼吸。除非近距离地瞅着她,望见她的胸腔慢慢地隆起,才恍惚觉得她还没有死,并且很想活着。
事实上,归根结底,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原本就没有一个植物人还可以开口说话。
太子楚夫易约他见面的时候,郑重其事地对他做了一个承诺:“倘若你一心助本太子,你的女人我定让她醒来!”
他动了动唇,不可置信地问:“太子果真能为滢儿求得解药?”
楚夫易眉心微皱,不置可否:“司徒公子,你觉得呢?”
虽然没有绝对地表明态度,可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他想,楚国赫赫声名的太子,怎么说,也该网罗到奇人异士来医治他的女人,可若是换成他来做这件事,那么时日终究无法确定,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五年。更或者永远也找不到。
“公孙麒?”司徒叶道,“作为公孙宥唯一的儿子,当年公孙老将军的事也该有所耳闻。风弟从他出手,也确实是个极妙的出发点。只是……”顿了顿,触到衣袖里坚硬的药瓶,提醒道,“他与他爹的关系似乎不是那么好,你若能抓住这点,要查探当年一事,或许会有所发现?”
水朵朵沉吟一会儿,也道:“关于公孙麒与他的爹的关系,我也觉得不太好。譬如那天的新婚之夜,就是他爹逼迫的?”清晰的脑海里,突然忆起那个身穿红色新郎服,抱着酒坛在子菁亭借酒消愁的男人来。
水朵朵的眼神表示,公孙麒的秘密,她很好奇。林宇风此时的眼神也表示,水朵朵现在偷笑着的秘密,他也很好奇。而司徒叶望着二人的眼神更加表示,他对水朵朵和林宇风两人的关系也很好奇。
司徒叶心想,这两人的关系对太子可能又是一大帮助。可他到底是隐瞒,还是和盘托出呢?最后一思,终是摇了摇头。
“水姑娘,风弟,今夜与我在舍下小聚如何?知你们来,我已温好了小酒,顺便叫厨娘李婶也做了几道好菜?”司徒叶坐着道。
林宇风本想着早点回烟火居,但见水朵朵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知她饥饿难耐,索幸直起身来,拱手应承了此事。水朵朵高兴地对他眨了眨眼,林宇风也做出同样表情,对水朵朵眨了眨眼。司徒叶会意,吩咐随从下去准备了。一夜的欢畅痛饮,一晚的把酒狂欢。
司徒叶也放开了心思。
世界上所谓的真只有摆在最放开的情况下,才能最明显地表露出来。
水朵朵酒力太浅,小喝几杯就醉倒了。司徒叶安排女婢将水朵朵送到了房间,而林宇风和司徒叶则互饮了一夜。其间,他们有聊到当初比武,聊到当初下棋。凡此遇到的种种,他们都觉得满意。
辰时一刻,冬日出现了难得的暖阳。柔和的日光刺透窗棂,照在她的红色被褥上。水朵朵伸腰起来,揉着眼睛看了看天,忽然发现自己睡到了头。急匆匆地下床穿衣。
正焦急间,门外有女婢问道:“水姑娘,奴婢是来伺候姑娘梳洗的,可以进来么?”
水朵朵慌乱地将衣服穿好,前去开了门。
女婢望着她笑道:“姑娘,您怎么急得一身汗。”此女婢年龄较大,拿着丝巾就往水朵朵的额上抹去,嘴里自言自语道,“奴婢们啊,以前伺候夫人那会儿,经常闲着呢?”
水朵朵随口问了句:“这么大早来,怎么还能经常闲着?”
女婢倒并不拘谨,挺爱说话,捂嘴笑了会儿,道:“那是因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