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跟随的一众将军手下齐齐回应。
那苍苍老者被人拖着双腿缓缓地往山坡而去。先时无限荣光,死后竟是被弃林间,被豺狼虎豹啃食。一代忠臣之后,竟落得个白骨一堆。
只是谁能想到,这死了的人远远不如活着的人痛苦,在鲜血染就的仇恨里,林宇风又当如何昂首前行?
楚夫易望了望通往大齐那座重重的山峦,想到继续追阻毫无意义,便差着一众沿原路返回。
自认为此次除去林宇风势在必得,然而到头来却遭到公孙宥的背叛。因而返回大楚,第一件事便想着收了公孙宥的兵权。后来担心其妹婿公孙弘知道,思考再三。终究没有收回。
公孙弘得知爹爹已死,心痛不已。然,没有得到楚夫易意想不到的结果。
公孙弘丝毫没有报仇之心。若说公孙弘怨恨老爹公孙宥,这也是事实。然而更重要的只是公孙弘自己内心深处的觉醒。没有真凭实据,他是如何也不会相信楚夫易的话。
因为他们是情敌,他深爱的女人魏如莲被楚夫易收为太子妃,实际上成为巩固太子之位的工具。
“皇儿,听说你处置了公孙宥?”君上楚毅问。楚夫易诚实道:“是,父皇。此次追堵林宇风,公孙宥背地里寻私,不仅将人放了,还当面阻挠于儿臣。所以儿臣将他杀了!”楚夫易有些恐慌,然而君上楚毅只是拍着楚夫易的肩膀,笑道:“嗯,越来越有君王的风范了。皇儿,你做地不错。很多事情不能心软,更不能多情。”楚夫易惊道:“父皇,您不责备儿臣么?”楚毅黯然道:“虽说当年你欺瞒于我,害了众多忠心耿耿的老臣。可是做大事必须得冒险,什么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是正经!当年之事,父皇不想追究。只是你既然做了,就要做得一丝不苟。你当明白,你的那些兄弟都瞧着你这个位置。若是因这事被他们抓住了把柄,父皇可无法偏袒于你!”
这番话说得楚夫易感动万千,仅起身抱手躬腰道:“父皇,儿臣定不辜负您的期望!”皱起的眼角笑意连连,然而仍是一贯的潇洒得意。
楚夫易辞了楚毅,步出房去。楚毅瞧着轩窗,望着殿外朦胧灯火,喃喃道:“齐天傲啊,齐天傲,朕总算学到了你的一二。”
暗夜沉沉,荒凉的院子里透着几丝古怪,水朵朵驻立良久,终于有人急急前来禀告。
传信的人说,庄主已到达庄外。
当日晚,水朵朵着件披帛满心欢喜地前去迎接,没想到只等得精疲力尽的林宇风。
他从她身旁走过的时候,步子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
“墨离,小风出了什么事?”水朵朵拉过墨离小心询问。墨离面上难忍,哽咽道:“大仇未能得报,大公子也惨死楚都。庄主……等属下几人好不容易从狼窝中逃出来!”
“你说什么?”水朵朵踉跄欲倒,被墨离扶好。望着林宇风单薄的身影,她一心想着该当隐瞒爷爷刘緇霖被害身亡之事。
然而夜色里一个女人的影子穿梭而来。林宇风瞧见,顿觉愧疚难当,想着大哥临终之时要好生照顾夜婉。心底一时烧得脚心火辣辣的。
正是如此,林宇风忽略了夜婉不大自然的情绪。
“二弟,大嫂对你不起。爷爷…爷爷已经去世了。”
一刻间,脑中轰然如雷劈。当然除了被劈得惨绝人寰的当事人外,还有另一位女主人,水朵朵。
她的眼睛攒着不可置信的目光。或许只有她一人疑惑,作为林芸萱的女人,为何开口便是别人的生死,全然未曾在意待她一心一意的相公。
“大嫂,你究竟想要怎样?”水朵朵气地上前推了她一把。
林宇风垂着头,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眸,另一只眼眸里的痛楚却片刻刺进了水朵朵的心里。她想近前搀扶,却仅有衣袍从手指间拂过,然后毫无力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的相公在迈出两步之后,沉沉地往后倒去。
“小风,小风,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别吓我。”呼啦一声,庄里乱成一团。嘈杂间只听得女主人朗声叫着大夫。几个属下听从命令地将林宇风抬进了室内。
这世间,有些人只觉得男人就是一座山,其实有时候真要比起来,他比女人们更要脆弱。
林宇风端着脆弱的面歇了一晚,当日晨便在属下的带领下找到了爷爷刘緇霖的灵堂,连着守了三日。接着给其兄林芸萱置了衣冠冢,其庄中多年管家陈叔置了棺木。同时陪守又痛哭几日。
直到十日之后,庄里才恢复了平静。男男女女几经消瘦,心情都不甚难过。
这在江湖上也掀起了轩然巨浪。都道熹枫山庄一夕之间死伤无数,而庄主林宇风除了其妻水朵朵,再无旁的亲人。其兄林芸萱之妻夜婉也落得个孤儿寡母。可怜腹中胎儿还未出生便失去了爹爹。
彼时外间传得更是天南地北,除了林宇风和水朵朵之外,无人晓得林芸萱会武,只知道他是某某山上教书育人的先生,深受山里一众学生爱戴的夫子。所以多少添油加醋感叹,说其弟不知得罪了何方大人物,竟让自己的哥哥,爷爷乃至管家惨遭人祸。
有时候,在当事人的心里已经如同一道痛苦的伤疤,刻骨铭心,却还是饱受旁观者毫无经验的嘲讽,生生刨开别人的痛处,然后抓着雪白雪白的盐,一把一把撒在他们的胸口上。所谓此种痛苦只有当事人明白,但否定这种痛苦程度的人唯有一点,他或她与之无关紧要。
不过,要说这种人,夜婉倒不适合。就如先时说的,她与之无关。
一方山坡之上,隐辟的角落里,站着两个女人。魏如莲的神色有些复杂,对兰姑的语气也十分不客气。
“你胡乱掺合进来,究竟是什么意思?”魏如莲道,“关于金簪杀人,是你暗地里做得吧!”
“咯,你说得对。可是我只是担心你做贯了别人的大嫂,而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兰姑挑眉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心里已经对林家大公子产生了几丝情愫罢!”
“你……简直胡言乱语!”说着魏如莲气恼地背过身去,手中的丝绢在食指上团得紧了又紧。
兰姑笑道:“是不是我胡言乱语,你心里最清楚罢!我杀那些人的时候,你作壁上观。看似你心里不忍,实际上你才是最大的祸首!”怒视近前,“他们死在你的手中,我只不过以簪子掉转了他们的视线。大多愚昧无知地不都成功上当,误认为那发簪是其凶器么?”
“可你拿什么凶器不好,非得以簪扯到我的头上,晋凝。所有的人只用脑子随便一想,便可怀疑到我的头上。你说这是帮我,谁信?”魏如莲一脸的焦急,“如今水朵朵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你以为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兰姑啧啧两声,抚了抚自己端庄的发髻,厉声道:“我就是要让她怀疑到你的头上。魏如莲,这就是你害死我孩子的下场。”食指轻轻地定在魏如莲的肚子上,“现在你也有孩子了。我兰姑一向恩怨分明,你说我要不要也毁了你腹中的骨肉。”
魏如莲担忧地靠在树身上,口中大喘着气,恐惧不安地劝道:“你冷静点,你冷静点。别伤害我孩子。那日…那日不是我害了你孩子,你知道的。是……水朵朵,是水朵朵那个贱人。”兰姑大笑道:“是,你说得对。是她,是她直接害死我的孩子。可这一切不是你派人在我接我夫君回府的时候行刺所造成的么?”魏如莲急道:“不是……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说要拿腹中的孩子赌。”
兰姑连声点头,双掌也不由自主地连拍数下:“对,对。你说得都对。可我拿孩子赌只是同我的男人,你派人毁了他就算是帮我么。当日我没有一剑杀了你,只是我觉得你造成的一切还算令我满意。至少让所有人都看到害我腹中孩子的是水朵朵。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如果事发后你不派人到府中割她的血来作补偿,我告诉你,我现在就会一刀杀了你,连同你腹中的孩子。”
魏如莲痛斥道:“没想到你心竟然这么恶毒。”
兰姑一手掐住魏如莲的脖子,愤愤道:“若论恶毒,我终不及你。飞鸽传书给楚太子,令他亲手解决了你的丈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腹中骨肉并非是那林大公子林芸萱的,而是楚太子的,对罢!一个男人能够忍受住这点不拆穿于你已算痴情,而你非旦不知恩图报,反而将他们的消息告诉给楚太子。说实话,我都替林芸萱不值!不过,幸好,你害死的人至始至终都是我兰姑想看见的,所以我不会杀你。我们两个有共同的敌人!”
魏如莲挣了兰姑的手,也暗自得意道:“这么说来,你晋凝也不是不想杀我。只不过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若是没了我。只能同时沉没。”魏如莲尖声大笑,好生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请支持!
☆、彼此深藏心中愁
“晋凝,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个女人真是可笑。你想为你腹中孩子报仇,你觉得可能么,有机会么?说到底,你根本就没办法杀我。诚然,你的确比我忠贞。嫁给了千面,便只怀他的孩子。可那又如何,他至今心里都没有你!而我呢,以夜婉的身份混在熹枫山庄里,不需要动任何心思,林芸萱便能对我死心塌地。即便是怀上了与他无关的孩子,他也能忍让。我亲手喂给他毒汤,他感动莫名。我吹着思念其他男子的曲子,他却赞我曲艺好!”
言中泪水却不知为谁而落?当然谁都不清楚其实魏如莲以夜婉的身份嫁给林大公子林芸萱时早怀有身孕,而这样的男子即便发现了她的异常,也仍然包容处之。也许,林芸萱觉得,在情感之上,谁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他曾经也为了一段爱恋无可自拔。所以自他见到同样有着悲伤过去的夜婉并爱上她时,心中早已做了决定。无论夜婉腹中孩儿是谁,她都是自己的妻子,是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女人。
所以他把那些事情当成快乐。然而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相恋的女人是楚太子妃魏如莲,是公孙家世代的仇人。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将一白眼狼好生地养在了庄里,即便临死之前还想着母子俩此生依靠。
这也许就是悲哀,夜婉或许真的对林芸萱动过情,然而包裹着夜婉面皮的魏如莲根本不可能对旁的男子费心。因为夜婉的灵魂,夜婉的柔弱和多情,夜婉的贤淑都是她魏如莲悉心扮演出来的。而这悉心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她内心深处寄托的男子楚夫易。
那是她的夫君,一个只视她为工具的男人。
可爱就是这样,若不是两情相悦,那必得先爱的那一方呕心沥血,死心塌地。或许,楚夫易永远也不会爱她。帝王皇孙的女人如果要想一份从一而终的爱真是太艰难了。也或许,楚夫易会爱上她,但那只有微缈的希望。谁能保证他登上皇位,楚后宫里来来回回只有她魏如莲一位妃子。
从当下情况看去,根本就不可能。只名义上的夫妻罢了。
可是一旦轻易爱上的人又岂能那么迅速地从心中抹灭掉呢?兰姑笑道:“至少我能将自己的相公团在手中,自己的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魏如莲,难道你觉得自己有能力掌握一个原本会拥有天下的男人。据我所知,楚夫易现在虽贵为太子,妃妾却不下一个。他日若是贵为君上,你能保证只会要你一人?”魏如莲虽痛恨兰姑此时言语,但也心知话中厉害。毕竟,兰姑说到了她的痛处。也许只有她一人知道,她爱的男人是天,而她自己却只是地。天与地从来都是隔着重山万里,朗月星河,要想连在一块儿,焉能有这个可能?
“兰姑,这点我不想同你争执。大概你也知道,如今你我心中想对付的只是水朵朵一人,所以我想你应该清楚。若是我暴露了,你的计划也泡汤了。若是你我同心齐力,熹枫山庄不早会毁于一旦?”兰姑凝眸点了点头,收了较真的语气,正经道:“林芸萱现下死了,也算死无对证。若是水朵朵怀疑,你大可拿林芸萱作挡箭牌。林宇风对着死去的大哥,想也不会只听信水朵朵的一面之言?”魏如莲点头应是。
两人又站成了一条阵线,同仇敌忾般互相笑了笑。
熹枫山庄里,笼罩着一层凄厉死寂的阴霾。
林芸萱和刘緇霖入土为安后,林宇风已然清瘦了不少。独坐在小院里,手中盈满的酒杯被他握在手里,眼中的恨意一团火烧得正旺。水朵朵找到他时,心里正是着急。扳开他握紧的手指,劝阻道:“相公,你这个样子,大哥和爷爷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林宇风没有回话。水朵朵拂过散落在林宇风眼眶的几缕青丝,抚着沧桑的面庞软语安慰道:“小风,你不要这样,我…我。”林宇风侧头,面无表情道:“我没事!”接着起身,匆匆步入后院见夜婉去了。
踏近房门,四下无人,暗淡间却见得夜婉立在临云阁。枯瘦只影笼在金辉淡阳下,显得十分地凄凉。
林宇风摇了摇头,举步上了楼阁。“大嫂!”夜婉回过身来,蜻蜓点水般苦笑。许久,关怀道:“二弟赶了那么久的路,怎么不好生歇着?”林宇风内疚答道:“大哥和爷爷都入土为安了。”夜婉坐在廊杆处,含泪地点了点头。
林宇风内疚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大哥,以致夜婉孤儿寡母,好生难过,自责道:“大嫂,都是弟弟的错。我……我没有替你保护好大哥。”
夜婉望着远处的景致,似想起了什么,心头被忽地划拉开,再转眸来,已然泪珠盈满。抬背去拭,却越抹越多,终究着慌地问:“你……你大哥临死前可有说过什么?”林宇风微低下额,怅然答道:“大哥……大哥让我好好照顾你们!”对视两眼,越觉心伤。
夜婉道:“二弟,我想从这里搬走?”林宇风一惊,否决道:“那怎么行,大哥让我好好照顾你们母子。如今二弟什么也没有做,怎么能让你们走啦!”夜婉悲伤哭泣道:“大嫂以前住在山庄,是因为有芸萱。如今他死了,我留在这里也再没了意义。不如回私墅,也好照料那些孩子。”这诚心诚恳的话刚出,林宇风又不由而主生出几股敬意。夜婉趁火打劫,又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