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辎重师马上要出发。”
向戎坦然答复:“这就到头了——晋人先期出发的也就一个军,剩下的集结者是要随元帅南下的,元帅将带一个军南下。”
叔孙豹捏着指头数:“晋国在楚国有一个军;在代国还有一个军;为了防范秦国,晋国至少还有留下一个军……如此一来……”
叔孙豹没有把最后的话说出来——如此一来。晋国总共有六个军了。
天子作六军——有那个行政级别拥有六个军的,唯有天子。
不过,即使是最古板的鲁国人,这次也没有指责晋国的意思,因为昔日晋文公曾编练过六个军,要说冒犯,百余年前晋文公早冒犯过一次了。
不过,晋文公时代那是什么军队,农兵而已。农闲时集结在一起,训练、战斗,农忙时解散回家。而现在晋国组建的是常备军……昔日晋国弄出个“千乘之国”来。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好不容易大家都“千乘之国”了,晋国人又开始玩“六军”了——六个常备军。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都说世界和平了,晋国人怎么又开始拖着大家军备竞赛。“常备军力”是说许多人啥活不干,就训练。晋人能养活这么多士兵常年拖产训练,眼下的四个国家,谁能玩得起?
“今年河间夏收,大丰”,北宫陀慢慢提醒。
在河间有一块飞地的卫国最清楚那块土地的开发状况,他闲闲一句话,叔孙豹马上明白了:“晋人已经摆拖了饥荒,晋人已经可以从饥荒中站起身来?!”
北宫陀补充:“齐国庆封之乱后,有数万庆氏族人选择在河间安居,河间一下子人力充足,无需再移民了。今年开春,赵氏沿河岸树立起仿佛森林般的水车,河间的稻米因此大丰收,晋国从此不担忧粮荒了。
另外,隗氏回归后,多有狄人部落声称自己也是失散的隗氏,东津因此人力充足。加上齐人去年被大量雇用,因此于东津交通,知道路径后,齐人背着小麻袋,走小路前往东津,购买东津的鱼盐,转而去齐国贩售,齐国的盐类专卖政策摇摇欲坠,东津因此赚的,铜钱填满了山谷。”
齐鲁世仇,齐国不舒服,鲁国听了心花怒放,但叔孙豹还要做做姿态,他跺脚说:“管子经营齐国,立下齐国国策,数百年过去了,管子的国度人人重视经商,如今齐人既然知道了盐类走私的路径。再想禁止,恐怕就难了。可怜齐国数百年积累,这下子要被晋人搬空了。”
北宫陀还有话,他继续说:“据说,年初的时候,赵人已经在代国的山中发现了金银铜铁铅矿,以及石灰、煤炭矿。河间粮食富足,新封到代国的功勋武士也不着急垦荒,他们主要精力在于挖掘当地矿藏。”
游吉吸了口冷气:“这下子,有钱有粮,还有数不尽的金银铜铁,难怪晋人灭代之后,马上玩起了‘六军’——他们养得起!”
北宫陀又说:“代人百余年积累,都被武子搬回了晋都,如今通过鹤壁的民船川流不息,滔滔入江水。全是运送代地战利品的。武子没给新封武士留下一个钱,全封赏的山林菏泽……哦,承包。据说当地武士无力开采山林矿藏,便把山林承包给商人,自己啥事不干,只管拿了商人预付的钱粮,训练武士保卫领地。”
“咦,楚人要遭殃了”,向戎拍着大腿感慨:“据我所知,楚国自从上次大战后,一直没能缓过劲来,晋人的战船逼到了大江(长江)之上,楚国过去的商路现在都在晋人眼皮底下,有些楚商甚至向晋人缴税以换取保护。而楚国的农夫也常常不敢下地,深怕被晋人偷偷掠了去。
此外,楚国东南部,吴人越来越压制不住,楚军一半的军力压在吴国边境动弹不得,在这个时候,楚人依旧摆出强硬姿态,恐怕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这下子,我放心了。”
“放心什么?”向戎的话引起诸位的好奇,众人纷纷打听。
向戎将赵武的出兵计划一一告知其他人,便转向郑国:“子大叔(游吉),或许郑国应该重新选择——楚人无信,不可依仗。而晋人宽厚,武子待人诚恳。相比楚人的‘不知礼’,跟随晋人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游吉一咬牙:“我这就给国内送消息——郑国将与宋国并肩行动。”
叔孙豹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赵武的性子……我听说楚人要求甚多,这场弭兵大会,是赵武的心血,楚人如此无赖,依赵武的脾气……诸位,做好战斗准备吧。诸位的国君身边,绝不可缺少护卫。”
叔孙豹的话并未引起诸人重视,游吉不以为然的话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声:“楚人的无耻总有底线吧,虽然他们在草签盟约的时候,曾打算背弃诺言暗地偷袭,但如今盟誓台已经修好,列国诸侯都开始动身了,楚人会在天下人面前,意图偷袭吗?如果是那样,楚人还算人类吗?”
四大二等强国躲在宋国驿馆议论,楚国的使者被无视了。正午时刻,楚使子荡四处跳腾,往来穿梭却没找到通消息的人员,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书赵府,求见赵武。
戚林父站在赵武府邸门口接见了子荡,他稳稳地微笑着,一副吃定楚国人的模样:“执政去了宫城,面见寡君。如今赵府已经空了,赵氏少主今早去了赵城,府中只剩下乌赵氏(蓝儿),楚使是打算求见乌赵氏吗?”
子荡忍了忍,回答:“晋国也承认楚国是与晋国相匹敌的大国,但这次我来晋国出使,只跟底下人交谈,未曾见到元帅,我为楚国令尹,应该是与武子阶位相当的,怎么武子不接见我?”
戚林父胸有成竹:“楚使的要求我们都答应了,执政与你没什么好谈的了。如今执政去宫城,就是为了面见寡君,敲定最后方案……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楚使回去准备一下吧,我们马上动身南下,会盟天下。”
子荡压抑不住的怒气上涌,拖口而出:“我见到晋军南下,没错,我亲眼所见。我等会盟是为了弭兵,怎么晋国大肆动员,这个变故,难道执政不向我解释一下吗?”
戚林父依旧不慌不忙:“郑国,我们的盟友,楚军进入郑国,何曾向我们解释过?”
子荡辩解:“寡君入郑,是为了求聘与通婚,这种事情也要向晋国解释吗?晋楚地位相等,我们不必为通婚事宜,事先征求晋国同意。”
戚林父点头:“晋楚地位相等——我先期南下的军队是为了接回副帅,这种事情也不必征求楚国同意。”
子荡追问:“只是接回你们的副帅吗?”
“也许,还有点别的事情,比如查看一下盟誓台,布置一下会场,等等——这种事情也不必先征求楚国同意。”
子荡喘了口气:“晋国还在动员,我看到军营里至少又集结了三个师,元帅打算带多少兵力南下?”
“楚国入郑,带了至少两个军……也许两个半军,所以执政打算带领,至少与楚国相等的兵力南下——晋楚地位相等嘛。”
这不是欺负人吗?
楚国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它的盟国几乎都成了口中肉,所以如今他没有盟国,只有属国。而楚国人刚刚要求在弭兵大会上,禁止地位低的属国前去掺和。如此一来,晋国呼朋唤友,带着一大堆盟国浩浩荡荡而来,虽然晋楚兵力相等,但如果算上晋国盟国的军队,楚人那点兵力,还不是一盘菜吗?
虽然是弭兵大会,但如果楚人偷袭得手,晋国那些盟国是来看风景的吗?
“鲁国——”谈到盟国事宜,子荡想起了在郢都城下最凶悍的小国鲁国。楚国现在搞定了郑国,想必宋国不敢单独向楚国开战。但鲁国就难说了。这个晋国铁杆盟友,再为自己的国家而向齐国交战的时候,都没有像替晋国作战那么凶狠,那么不顾一切。
“鲁国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戚林父打断子荡的话:“鲁国是周公的后裔,周礼乃周公制定,天下礼法皆在鲁。会盟、弭兵这样的大礼,怎能把鲁国当做属国?它又是谁的属国?反而我们晋国是不敢担当的。如果不是我们晋国,那么,请你给鲁国找出一个鲁人承认的宗主国!”
子荡连续喘了几口气,心平气和的劝解说:“本来是弭兵大会,晋国带那么多的军队干嘛?减少一点!”
戚林父继续保持微笑:“不过是求一个与楚国地位相当,所以执政才带领相等的军队前往……嗯,既然是弭兵大会,楚人担心什么?”
子荡无言以对。
想了想,子荡又问:“程序已经定好了吗?贵国君主是否参加大会?”
戚林父轻描淡写地回答:“寡君身体欠佳,不能远行,以决定派遣宠臣。武宫首领乐王鲋,携带寡君的卫队,打上寡君的旗帜,参加大会。”
子荡怒了:“寡君为了结盟,不惜千里迢迢来到宋国,晋君不出,我们与谁结盟?晋楚地位相等,我们出动了君主,晋国的君主必须与会。”
楚国人现在腰杆硬了,完全不是草签“城下之盟”的谦恭。当初草签盟约的时候,楚人不追究赵武代晋平公签字,现在却在细节上斤斤计较,就是想闹事。
戚林父一字一顿,回答:“看来,楚人是不想弭兵了……无所谓,我军已整装待发,如今列国诸侯相继于道,且让我们南下会猎吧。”
在晋国,黑脸从来是属下唱得,赵武只是装憨厚。
面对楚国的步步紧逼,赵武已经不耐烦了,戚林父这次跳出来当黑脸——你们楚人现在出息了,不打算弭兵了吗?那么好吧,我们的军队已经出发你,楚灵公已经我们的包围当中,现在你即使送出消息,也无法挽回楚军被围的命运,索性我就与你一拍两散。
打,如今这世界,晋人还怕谁?
第三百二十九章 自是之后,天下无兵?
果然楚国人都是外强中干的,当然,这也是所有无赖的通性。
晋人陡然强硬起来,明确表示不再退让,子荡反而沉默下来。
许久,子荡开口问:“贵国君上将派遣宠臣参加大会?……还打出君上的旗子?”
戚林父用一个好心人的口气,建议说:“子荡,如果贵上还是‘楚王’,我们无话可说。但如果贵上是楚‘公’,那么贵上继承君位后,只通告列国一下,就太过分了……怎么说也要向天下共主说一声吧?你刚才说楚君怎样,寡君怎样——嗯,这个楚君是‘王’还是‘公’,全看你的行动了。”
不要说楚国出动了君主,晋国就必须出动国君。楚国那位君主的身份,现在还是个问号。如果他自认是“楚王”,则王位继承无需得到周王的认可。但擅自称王,恰好属于晋国——天王冢宰的管辖范围,我们晋国尊王攘夷,你们楚国曾经草签了协议。承认周王为“主”。这样的话,楚国就是“背盟”,该打。
但如果楚国依旧尊重盟约,那就需要得到周王的认可……无需做得太多,你子荡顺路通告周王一声,我们就认可国来的那位是君主。但如果楚国承认盟约,却不向周王通告新军登位——那就不要说楚国出动了一位“君”,从礼仪上讲,公子围现在还不是“君”,只是位令尹而已。我晋国用执政与你们签约,身份正相当。
楚国虽然称臣,但要他们向周王俯首,傲慢的楚人还不不情愿的……子荡想了片刻,决定不再追究细节。
“执政(赵武)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其实我想建议让诸位属国一起列会,他们虽然不参与缔约,但列会总不成问题吧?”
戚林父显然不想再谈下去,他拱手告辞:“来不及了,列国诸侯将于这几天络绎抵达新田,我们已经来不及通知属国君臣——再说,属国不列席会议,不是楚人的要求吗?”
子荡嘴里发苦,原先想着属国不参加会议,是怕晋国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现在,晋国仗着盟友众多欺负人了,楚国即使想拉上几位属国撑腰,似乎也来不及了。
戚林父很不耐烦地补充:“我家执政说:我们已经草签了盟约。除了盟约上规定的内容,我晋国不在于楚国谈论其他。子荡,我劝你收拾一下行李吧,有些事情你做不了主,还是让我家执政与你家……寡君,亲自面谈吧。”
楚国称臣,但又不愿将新君登位的事情通告周王,赵武也不打算追究——反正周王室衰微,列国已经不太重视王室认可了。楚地偏远,人使者来一趟也不容易,哪能事事通告。不如就比照燕国旧例,勉强认可楚国新君吧。
基于此,戚林父最终还是称呼了楚“君”。
子荡想了想,回答:“我们楚国集团原本有陈、蔡,如今陈蔡已灭,我们楚国方面没有一个盟国参与,也不好*加上越国吧。我们强烈要求越国列会,至于通知越国的事,由我们楚国包了,晋国无需为此担忧。”
“也好,楚国怎么做。无所谓了。”戚林父神情冷淡。
子荡告别戚林父,又不甘心地前往中行吴、魏舒门前投帖。但却吃了个闭门羹——不是这二位在春秋时代就有了保密意识,是因为赵武决定南下后,这二位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机会与楚人闲扯。
子荡不甘心,还想继续打探晋人动员的情况,他在新田城跑前跑后,可惜,知道的人没空接见他,不知道的人见了他也没用。于是,时间在子荡的奔波中悄悄溜走,十日后,子荡接到通知:晋平公将在太庙签署盟约。列国诸侯,包括晋国的属国都将列席观礼。
太庙签约,也是盟誓的程序之一。这个隆重的仪式上,大家都穿着新衣服,以至于盟誓一开场,晋国太庙就变成了世界服装博览会。
宋国是商朝贵族后裔,衣衫服饰一副复古模样。长袍大袖以黑色为底,麻布衣料上用类似水墨画的写意手法,绘制着玄鸟纹饰。传说商契的母亲简狄在郊外,看见天上的玄鸟掉了了卵,简狄取而吞之,就有了身孕而生下商契。于是,玄鸟成了商祖先的图腾,这就是所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这称呼后来演变成“凤凰”。
上古时代的印染技术很古朴,宋人身上的衣物没有太多花饰,只是一前一后两对玄鸟口吻相交。做出相互喂食的状态。衣服是黑的,玄鸟是红色的,红黑二色搭配,显得素要古朴。
而周人的印染工艺就高出一筹了,鲁国是周公的后代,鲁国贵族身穿红衣——红色是王室颜色。衣服上的黑色纹饰由饕餮纹和云纹所组成,那些纹饰以饕餮为中心,云纹环绕其周围,而饕餮神兽似乎盘旋在天上,从云层里探出头,俯看人间。
饕餮的身体则藏在云里,不知是否有蛇身或龙身——如果在饕餮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