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子怒道:“叫你干点活,啰嗦什么。我都多大年龄了,哪里干的动。你不会干,不是有小爱教你吗?还不快去。”
见周峰嘟嘟囔囔的去随老谢,拿铁锨和花铲子这些物事去了。
爱晓梅对周老爷子笑道:“能鞠耕于田园,也有益身体健康。陶潜中年以后,不都过着‘带月荷锄归’的生活吗?打理菊蒲这点活,和陶潜的生活相比不算什么。”
周老爷子眼含深意的看了爱晓梅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在说我是假隐士吗?”
第四十七章 论陶
爱晓梅觉得自己唐突了,忙笑道:“您老别多想,我也就这么一说。常做点田间劳动和锻炼的效果是一样的。”
见老谢和周峰把铁锨和花铲都拿来了,忙解脱似的去指导他们二人,如何挖沟引渠;如何把水引出来。老谢已经换了一双雨靴,按爱晓梅的指导,在菊蒲里干的有模有样。周峰却皮鞋西装的,站在篱笆外干看。
老爷子几欲责骂,碍于爱晓梅在旁,都生生忍下。最后,周老爷子负气似的回房换了双雨靴。一回来就夺下孙子手中的铲子。
嘴里骂道:“一点忙都不上,养你有什么用。还得我老人家亲自动手。”
说着就进了菊蒲,按爱晓梅的指导,在另一边用小铲子挖小排
水沟。
老谢对周老爷子劝道:“您老歇着就行,这点活我一会就干完了。”
周老爷子埋头干活不理,竟似和人赌气一般。看着周老爷子娴熟的运铲动作,爱晓梅有点赫然。周老爷子似是有意表现自己擅长农事,每干一会,都会傲然的看爱晓梅一眼。对于他这种老小孩的行为,爱晓梅见怪不怪。频频以称赞予以奖励。
毕竟年岁不饶人,干了不到半个小时,周老爷子已经气喘吁吁了。爱晓梅见这一垄的排水沟挖的差不多了。
对周峰道:“你也看会了吧?东边这垄你替老爷子干。可别把老人家累着了。”
好不容易把西边这垄菊花的排水沟挖好,把积水也都排到院外去。老爷子累的是满头大汗。
爱晓梅暗笑:‘你道真正隐士是那么容易的吗?’心里虽如此想,人却体贴的到走廊下拿来个小凳子,请老爷子坐下歇会。
周峰在旁边催着他爷爷,将雨靴换给他。老爷子还想逞能,奈何腰酸背痛,加上爱晓梅在旁劝导,也就从善如流了。
边脱下雨靴边叹道:“我说从古到今,那么多的酸腐文人,个个嚷着都要做陶渊明,却没有一个能真正做到。恐怕都吃不了这些劳作的苦,沽名钓誉罢了。老头子今天也给你看了笑话。”边说边懊丧的叹气。
周峰把他爷爷的鞋子拿给他换上,笑道:“我们家又不缺吃少穿,干嘛要吃劳作的苦。人家陶渊明那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如此。以前那些文人墨客,假如真跟陶渊明一样,那可真称的上装假。说难听点,就叫虚伪了。您老这是真性情,何必沮丧。”
周老爷子对孙子的安慰很受用,听话的换好了鞋子。看着孙子和老谢,又到东边篱笆里挖排水沟。
感慨道:“后人和陶者甚众,却没有一人能达到陶渊明诗文的境界。就连苏轼也没能做到。可不就是他们缺少了,田间劳作的历练。可这些苦,真不是那些拿笔杆子的人能吃的下的。”
爱晓梅默然,心道谁说没人能吃的下。我爸爸吃的苦可不比陶渊明少,最起码陶渊明不用下厨房被人挤兑吧!我爸不是也乐呵的坚持下来。
遂有感而发道:“否则辛弃疾怎么会说,‘若叫王谢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尘’。可不就是如此吗?”
周老爷子如遇知音,热情如火的拉着爱晓梅,欲去走廊下喝茶论陶。也不管还在菊蒲里挖排水沟的孙子和老谢。
爱晓梅哪好意思就此走掉,推辞道:“我得看着他们挖,省得他们做白用功。”
周老爷子急不可耐,见爱晓梅不肯随他去。只好自己亲自去烹茶,又把小矮几搬到篱笆中间的路径上。爱晓梅见老爷子来来回回的忙活,心里过意不去。抽空过去帮他把茶具端来。
等他们二人坐下喝起香茗来,周峰捶着自己的腰抱怨道:“爷爷,不待您老这样的。我们这干活的,水还没喝一口。您老倒优哉游哉的喝茶论文了。到底是谁要种这菊花的?”
周老爷子根本不理睬孙子的抱怨,只顾着和爱晓梅谈论陶渊明的文章。
周老爷子虚心请教道:“陶文中的‘闲情赋’,我读起来唇齿留香,余味不尽。怎么萧统却说它是‘白璧微瑕’呢?”
爱晓梅笑道:“看来您老不怎么上网,可能也没看这些年的文献杂志。不说中国文坛,为这句话打了一千多年口水官司。就说现在的文学界,早就给‘闲情赋’重新定位了。”
周老爷子大喜:“现在的专家怎么说的?我就说嘛!这么好的文章,怎么可能是白璧微瑕?”
爱晓梅笑道:“说起来也不能怨萧统,他当时毕竟是一国的太子。封建社会的道德礼仪要维护、规范。‘闲情赋’的感情表达太炽烈,不容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容易误导社会风气,才被萧统批评。”
说了一口热茶,见周老爷子满脸热切的样子。
笑道:“从现在眼光看来,‘闲情赋’是一篇虽非空前亦乃绝后的爱情佳作。足以和曹植的‘洛神赋’,并称为爱情赋的双璧。看来您老还是很有文学审美眼光的,并没有因前人评价而走入误区。其实‘闲情赋’泽被后世文人非一代,碍于世俗的眼光,大部分人都悄悄的学习,运用到自己的文学创作中。”
周老爷子忙追问道:“都有那些人学的?”
这时周峰已经从菊蒲里出来了。接口道:“哪些人?说出来您老也不知道。我说给您这里装上网络,您偏不肯。现在知道孤陋寡闻了吧?”
说着坐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年轻力壮,手脚麻利。刚才看他爷爷和老谢怎么挖水沟,心里有谱。老谢那道排水沟才挖过一半,他自己挖的那条已经完工了。且质量上乘,积水都被排出去了。
老爷子嫌孙子在旁边碍事,拍了他一巴掌骂道“到屋里喝去,别在这里讨嫌。你又不喜欢文学。”
周峰嬉笑道:“我好歹也念过大学语文,水平说不定比您老还强些。”
说着又正经的对爱晓梅道:“大姐,您一个保险公司的经理,咋对文学这么精通?”
周老爷子不待爱晓梅回答,就责骂道:“人家那是家学渊源,都是跟人家爸爸学的。你呢?当初让你念中文系,你死活不肯。偏学什么破电子,我的一点好处你都没学到。整日里风流浪荡。”
周峰被他爷爷骂的脸挂不住,强辩道:“我学电子难道不是家学渊源,您老还不是搞电子起家的。凭什么这么说我?”
爱晓梅心里一动,下意识问道:“周先生在那家公司上班?”
周老爷子脱口就要说,周峰怕他爷爷随嘴嗒。
忙抢道:“我在景峰电子集团做企划部经理。我刚去了不到两年。”
爱晓梅听他竟在唐彭的公司里上班,顿时心里钝痛,隐隐有些发麻。脸色有些苍白起来。
周老爷子没注意,随口道:“这小子,没个定性。才工作几年,都换了两家公司了。”
周峰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见爱晓梅情绪变化。
小心问道:“大姐,你知道我们公司?”
爱晓梅自觉有些失态,忙掩饰道:“我们做保险业务的,对这些私人企业哪能不熟?我们两家公司有些业务往来。你们唐总曾为公司员工,在我们人寿公司买过保险。”
周峰心想,买员工保险这种小事,哪会需要唐总亲自出手。
正心里猜测间,爱晓梅还是犹豫着问道:“你们唐总最近好吗?”
周峰不经意道:“唐总好像出国了,快十天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爱晓梅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些不安。虽说她现在对唐彭不抱幻想,但对他的安危还是很关心的。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爱晓梅又是个传统之极的女人。哪能对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男人的事无动于衷呢?
不由的脱口问道:“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这都多少天啦!你在公司里就没听到什么说法?”
见爱晓梅如此形态,周峰猛的想起公司里的流言,说唐总的女朋友是一家保险公司的经理。莫非就是她?
看着爱晓梅眼含焦急期盼之意,心里有些发酸。
竟下意识的回道:“听秘书室的小张说,唐总的妈妈带着他女朋友还有舅妈,一起去泰国和唐总汇合。什么事却不知道。机票是秘书室里的人帮忙订的。”
说完不着声色的观察爱晓梅的表情。见爱晓梅的面色愈发惨白,更加肯定心中的印证。
心里竟愤愤不平起来,再出口的话酸味十足:“人家豪门大户的,有的是人关心。你跟着操什么心,也就是客户关系罢了。”爱晓梅黯然的张了张嘴,不好再多说什么。
周老爷子心里有数,却不耐烦谈唐家的事,他还在论陶的兴头上,哪容就此岔开。
他没注意爱晓梅的表情,又追问道:“是啊!操人家的闲心做什么。你还没说,后人都有哪些人学习闲情赋?”
爱晓梅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想把自己的思维拉回来。这时,大门又有汽车的声音。众人都在奇怪是谁来访时,连老谢都停下手上铁锨对大门看去。
就看见周太太从大门走进来,边走边絮叨道:“爸,您又让谢师傅鼓捣什么?你就不能让人家清闲一会?”
正说的话,突然住了嘴。一愣神后,惊叫道:“晓梅,你怎么会在我爸家?”
第四十八章 告求
爱晓梅也奇怪极了,站起来迎上去道:“阿姨,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这里是您的娘家呀!”
周丽清拉着爱晓梅的手,由衷笑道:“看看吧!你和我们家多有缘。都不用我介绍,你把我的家人都认全了。肯定是我爸请你,来帮忙打理菊花的吧?”
说着亲热的拉着爱晓梅的手,对老爷子有点撒娇道:“爸,晓梅可是我先认识的。我们的关系可不一般,您老别横插一杠子。”
周老爷子无端的被打断了谈兴,心中不愉。对大女儿的不合时机到来,更是不欢迎。坐在那里,动也没动。
拉着脸说道:“你没事,来我这做什么?没看我们正忙着吗?”
周丽清对老爸的态度,见怪不怪。
对爱晓梅笑道:“看看吧!老爷子就是这脾气,对我从没好脸子。我这当女儿的来看望老爸,也被他老人家嫌弃。”
爱晓梅理解的笑道:“老人家都这样,也只有对自己的亲人才这般。”
周丽清释然道:“这我当然知道,这么多年下来,我的脸皮早就跟城墙一般厚了。他再怎么吵我,我也当耳边风。”
说着看着还在菊蒲里挖沟的老谢,对爱晓梅抱怨道:“你看我爸养花跟种庄稼似的。这么多的名本菊花,被他老人家密密麻麻的栽在一起。还老抱怨菊花不好养,晓梅你说,这关人家菊花什么事?”
周老爷子怒道:“你没见那满山的野菊花,我看也没人照看,不是也长的好好的。偏这些菊花就这么娇贵?”
周丽清无奈的对爱晓梅笑了,意思说‘你瞧吧!他就这么认为的。’
爱晓梅耐心的对周老爷子道:“野菊花生命力都比较旺盛。而这些名品菊花,都是人工培植出来的,免疫力差的远了。养起来自然要费些事。既然您老要图花多好看,就得下点功夫。”
周老爷子不好意思和爱晓梅较真,对自己女儿却不客气:“也没看你平时多孝顺,今天怎么跑来了。有事吗?”
周丽清看了也眼在旁边沉默的外甥,强笑道:“没事我就不能来呀!我都好几月没见您老人家,想您了,就来看看。”
接着又微带赫意的对周峰笑道:“周峰也来啦!怎么今天没去上班?”颜面之间颇有些抹不开。
周峰只淡淡的对姨妈道:“爷爷让我接爱小姐帮忙看花,请了半天假。”
在他们几个说话间,老谢已经把他负责的那条排水沟挖好。
老谢走出菊蒲对爱晓梅道:“小爱,你看还需要做什么?这积水都排干了。但你说的酸性干土怕不好找。这天才放晴,地都潮着呢!”
爱晓梅笑道:“这个倒不急,只要未来几天不下雨,等太阳把菊蒲都晒干了再弄不迟。”
老谢招呼大家到客厅坐,自己去烧水烹茶。爱晓梅见时间不早了,都下午五点多了。
就提出告辞:“我妈还在家等我呢!我得回去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打电话问我。”
周老爷子和他女儿都纷纷挽留,爱晓梅坚辞不肯。周峰也不愿意在这里,面对不待见他的大姨妈。很自觉的就换好鞋,先一步出门发动汽车了。
临分别时,周丽清叮嘱爱晓梅道:“周六,我去看你妈去。你们不出门吧?”
爱晓梅不好推辞,只好应下。对站在门口的周老爷子挥挥手,就上了周峰的车子。
周老爷子看着远去的汽车,对女儿冷冷问道:“你们折腾唐家,打的就是小爱的主意吧?”
见女儿沉默,老爷子摇摇头进门去了。
周丽清追上老爸,嘴里急道:“我们这也不是没办法吗?您老也知道一川的命太薄。还是您给算出,他需要个福泽深厚的媳妇才行。”
老爷子猛地停下,回头怒道:“福泽深厚的人多了,难道非是小爱不可吗?你们这么做,太损阴德,是要遭天谴的。你们知道后果吗?”
周丽清抓住老爸的手,带着哭音道:“可当时晓梅的姻缘还没定下,我们只是擅自给我们一川接上。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再说和一川相配也没辱没了晓梅。凭什么就要处罚我们。现在他爸已经昏迷不醒一整天了。爸,您老快帮我们想想法子。不行的话,跟月老求求情也好。”
老爷子挥开女儿拉扯的手,森然道:“我当时是怎么说的。现在知道怕了?这才刚起头,还没真正处罚呢!”
见女儿已经浑身颤栗了,不想再吓她。
叹了口气道:“那个白灵线也够愚蠢的。接红线前,怎么就不打听打听。你看世间哪个男女没有红线傍身?没有绑上红线的男女都是有原因的。小爱的缘故尤其特别,更是不能触碰。还偏偏给你们给撞上了,这不是找死吗?”
周丽清听此更是惶恐。颤抖着声音问道:“到底是、是什么特别的缘故?”
老爷子没理她,径直的走到客厅坐下。坐在那里闭目不语,如老僧入定一般。周丽清不敢打搅。只怯怯的站在旁边,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老爸。一直到老谢把茶水送上又出去后。老爷子才睁开眼睛。
长叹一声道:“一切因果莫怨人。这都是定数,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