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口说道:“真酷。”
“英国的一些裁缝真是奇才,”他说,“不管怎样,至少可以这么说,隐形的能力使吸血鬼的痛苦得到了补偿,此外还能获得全球最出色的裁缝的服务。”
“你认为做吸血鬼有痛苦?”我盯着玻璃上本该反射出父亲影子的地方。
他让我继续注视了几秒钟,然后回到座位。“对血液的嗜好只是一方面,”他说,“我们的身体需要与物理原理有关——其中包括能量转换、分子温度的变化、压力模式和波动。为了存活,我们需要哺乳动物的血液,或者适合的替代品。少量食用就能保证我们的生存——这是我在个人经历和实验中总结出来的——如果不喝那些东西,我们就会变得很虚弱。”
我点点头。我饿了。
我硬着头皮吃饭(我第一次尝试自己做素食面条,结果很失败),父亲又喝了一杯皮卡多,开始讲诉吸血鬼积极的一面。
“现在看来异乎寻常的东西,在变异之前我都觉得理所当然,”他说,“我意识的敏感度提高了一百倍。马尔科姆建议我慢慢适应这个新的世界,以免丧失自我。他说,我们新的感官意识类似于迷幻药产生的效果。”
我放下叉子。“你用过迷幻药?”
“没有,”父亲答道。“马尔科姆描述了他服用迷幻药的感受,他觉得两者有相似之处。他说,普通的经历现在被赋予了新的表现形式和意义。国王学院礼拜堂里管风琴演奏的音乐对他的感官来说太丰富了,一下子来不及接受。颜色变得愈加艳丽,声音变得更真更纯,所有的感官相互联通,于是他能用味觉感受到石墙的质地,能够触摸到熏香的气味,看到排钟的声音。”
“我也有这个能力,”我说。
“是的,我记得有一次你告诉我星期三是银色的,星期二是淡紫色的。”
他说话的时候,我欣赏着他的衬衫,在我眼中它有三种颜色——蓝、绿、黑——而实际上,它是白色的。
“我对图形也变得敏感了,”他说。“马尔科姆说,不是所有吸血鬼拥有这种特质。某些图案——比如,佩斯利涡纹旋花纹、东方地毯的复杂图案——如果我一直盯着它们看,我能够进入催眠状态。不必要的复杂——毫无缘由的复杂——捕获了我的注意力,我的眼睛失交,图像模糊变形;这是阅读困难的一种表现形式。你有过这种经历吗?”
“没有。”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固定的图形,为什么所有的门把手都特别大。“那隐形呢?”
“又一个神话。我能够隐形,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能听到别人的思想——虽然不是全部,但大多数都能听到。我还能”——他停下来作了个不以为然的手势——“我能给人催眠。当然你也可以,很多普通人同样具有这种能力。据说在饭桌上弗洛伊德能通过移动他的左眉控制他的家人。”
“弗洛伊德是我们的同类吗?”
我的爸爸是吸血鬼 第八章(5)
“天哪,他不是,”父亲说。“弗洛伊德是心理分析之父。有点自尊心的吸血鬼都会远离这个领域。”
我抬起头,他的眼神中闪动着诙谐。
“总之,我不认为这些特质是可贵的财富,我尽可能避免调动这些不寻常的能力。真正的财富是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长生不老,享受永生,对大量疾病有免疫能力,与许多危险无缘,对少数我们难以抵御的问题,如果不是很严重,我们会很快恢复。”
我推开盘子。“哪些是我们难以抵御的问题?”
“Erythema solare——也就是晒伤,”他说。“大火,还有严重的心脏损伤。”
“爸爸,”我说,“我会死吗?”
“你有一部分凡人的特质。”他一只手握着鸡尾酒杯底座,他的手很结实,手掌不宽,手指很长。“我们不清楚你在多少程度上是凡人。等你长大后,情况就会水落石出了。遗传比DNA影响更大。此外,特质还通过行为和符号交流传递,包括语言。”
“等我长大了,”我重复道,“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有生命的终点——因为我每年都在发生变化,而你呢,年复一年一点都没变。”
他放下酒杯。“你和正常人一样在慢慢长大,至少到目前为止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或许有一天,你会做出选择”——他停顿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常见的忧伤,眼神几近绝望——“你可以选择不再变老,也可能你根本不用选择。”
“我能够选择?”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可以选择。”他又看看我盘子,做了个鬼脸。“光顾着问问题,你的饭菜要凉了。”
我没理会他的言外之意。“我还有很多问题呢,”我说。“我该怎么选择呢?妈妈怎么了?她死了吗?”
他举起手。“你的问题一下子太多了。我会把情况慢慢说给你听,单单回答你这些问题显得太零落了。让我来告诉你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好吗?听完,你自然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我拿起叉子。他继续讲故事。
我父亲变异后不久,马尔科姆告诉他,他的新生会远胜过前生。
“我们将永保青春,”马尔科姆说,“我们获得了永生——车祸、癌症、恐怖事件、对世俗生活的无限恐惧都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没有任何障碍能够阻挡我们生命的延续。我们将成为世界的主导者。”
在西方文化中,衰老意味着权力的削弱。马尔科姆说他们将享受远离痛苦的生活——还将远离爱情,远离凡人的一切灾祸。他们的生活中不存在他称之为短命的东西:凡人对眼下事物的顾虑,以及最终没人会记住的政治。
马尔科姆说到凡人,语气就是愤愤的,仿佛他们是吸血鬼的天敌。他说:“人类一旦灭绝,世界将变得更美好。”
我又呷了一口皮卡多,由于酒精的作用,我感到整个身体发麻。“你同意他的看法吗?”
“有时候我会被他的思路诱导。”父亲朝拉着窗帘的窗子挥了挥手。“走在外面,你看到不必要的痛苦到处流散,强烈的贪欲和恶念四处弥漫。对人和动物的无谓的虐待和谋杀是常有的事。我们中的一些吸血鬼时刻留意着人世间的丑恶,从这方面来说我们扮演着上帝的角色。你记不记得斯宾诺莎的一句名言——像上帝那样从永恒的角度看待事物?”
“我一直以为我们家不信上帝。”
他微笑道:“我们不能肯定上帝是否存在,不是吗?”
父亲说,马尔科姆把有些问题忽略不谈——例如对血液的饥渴、情绪的波动、我们的弱点、以及一切变异带来的伦理问题。
我的爸爸是吸血鬼 第八章(6)
起先父亲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食人恶魔。渐渐地,他悟出了贝特朗?罗素名言中的真谛:思想的驾驭使幸福成为可能,并为他者分享。
一天晚上,父亲在半睡半醒中呼唤萨拉的名字。事后,马尔科姆为此提醒父亲说,与她永别是唯一的正途。
“有一段历史你还不知道,”马尔科姆说。“有的吸血鬼试着和凡人一起生活,但从来就没有好的结果。唯一可行的选择就是咬她。只要你不让她咬你,你就可以把她当作供血者。就个人而言,如果你把一个女人变为我们的同类,我会很难过。”马尔科姆说这一席话的时候斜倚在我父亲房间的沙发里,酷似奥斯卡?王尔德剧本中的人物——彻底的愤世嫉俗者。
那个时候,父亲认为马尔科姆的话是正确的——他最好和萨拉断绝来往。他苦恼万分,不知该怎么给萨拉一个交代。他该如何把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呢?信该怎么写呢?
我的母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宗教信徒,她相信众神中的一个神,每当有难的时候她会默默向这个神祈祷;在其他时候,她和许多人一样,对神是漠不关心的。父亲担心他的经历会让母亲吓得失去理智。他打算再也不和她联系了——搬到一个她永远都找不到他的地方去。
自从丹尼斯代替马尔科姆照顾父亲后,他对问题的看法发生了转变。父亲觉得,或许能够通过其他途径解决问题,写信是无济于事的。不管他写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她应该得到一个当面的解释。
父亲相信,在自己身体完全恢复后,他和母亲能够从容地应付这些问题。但大部分时间他依然很消极。在他卧床不起的那段时间,马尔科姆曾讲过一些情节离奇的故事,他因此相信所有吸血鬼与凡人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天大的错误。
也正因为此,他仍旧瞒着我母亲。
令他吃惊的是,丹尼斯提起了此事。“你怎么跟萨拉说?”
“只要我见到她,”父亲说。“我会把一切如实告诉她。”
“你不觉得冒险吗?”
父亲突然怀疑丹尼斯和马尔科姆是串通一气的,但是他看着面前的朋友——麻子脸,棕色的大眼睛——他觉得丹尼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丹尼斯手里拿着一小瓶血,正准备为父亲注射。
“谁的生命中会没有风险?”父亲说,“说没风险的纯属自欺欺人。”
他告诉我自欺欺人是一种“糟糕的信仰”。
“我们应该多花点时间和存在主义者交流,你觉得呢?”他问。
“爸爸,”我说,“我很愿意多接触存在主义者。我也确实希望深入了解这些概念,我是认真的。但是如果到今晚睡觉之前,我还是对母亲后来的情况一无所知,还是不知道我是否会死,那我就睡不安稳了。”
他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位置,见我的盘子已经空了,于是说:“到起居室去,我把故事的后半截说给你听。”
最后,父亲无需再为如何向我母亲启齿而犯愁了。她在机场刚看到他就说:“你变了。”
父亲没有带母亲去剑桥,而是把她带到伦敦的里兹酒店,在接下来的五天时间里,他们开始长谈。萨拉为这次行程仔细打点了行装;父亲回忆起她当时的穿着,尤其是那条形如长叶莴苣的褶皱绿色绸裙,他说,萨拉的着装风格很独特。
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必要盛装打扮。他们没有去戏院,连下楼喝个茶都没有,每天除了待在酒店套房里,叫客房服务外,他们就一直在为将来苦苦挣扎。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我的爸爸是吸血鬼 第八章(7)
父亲道出自己变异的情况后,她的反应如同听到了爱人的死讯:震惊、抗拒、抵触、自责、愤怒、沮丧,最终,她像是接受了事实。
(他注意到我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没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他说,单单这一点就表明我可能是他们的“同类”。)
母亲为父亲的遭遇感到自责。她为什么要劝他来英格兰呢?接着,她开始指责父亲。是谁干的?是他自己惹祸上身吗?再然后,她大哭起来,她整天以泪洗面。
父亲搂着靠在他怀里的萨拉,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她会引起他的欲望。他不敢在她身边懈怠,放松警惕,因为他信不过自己。
他说悔不该来到这世界——然后为自己用了一个滥词表示歉意。他说,为了彼此都好,他会马上在她的生活中消失。
她不想听他说这些。她哭罢,更加坚持要和父亲相互厮守。她说,如果父亲离开她,她就自杀。
父亲指责她太感情用事。
“是你把我们的生活变得如此戏剧化!”她说。“是你先变成了该死的吸血鬼!”说着她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父亲告诉我说:“萨拉即便是在最有利的情况下也不善争辩,更何况这次她并不占优势。”
到周末的时候,父亲已是身心疲惫。
萨拉胜利了。她戴着结婚戒指回到萨瓦纳:伊特鲁里亚戒指的复制品,上面嵌着一只别致的小鸟,这是父亲刚到伦敦时买的。几星期后,他打点行装,搭坐飞机回家。
他回到墓地旁的闹鬼的砖房寓所里和萨拉相聚。萨拉把父亲的遭遇形容为“苦难”,他们适应这种苦难的能力一天胜过一天。丹尼斯留在剑桥,他给父亲寄来冻干“鸡尾酒”,不断改进的配方使它越来越接近人的鲜血。这项工作是塞拉得隆正式运作的开始。
几个月后,我的母亲和父亲在萨拉托加——佛罗里达一个海滨小镇——结为夫妻,此后,他们搬至萨拉托加温泉市生活。(萨拉对字母S情有独钟,她认为它象征幸运,父亲总是迁就着她。他希望尽自己所能让她快乐,这样也算是对她的补偿。)
他们找了一栋维多利亚式的房子住下。很快,丹尼斯完成了他在剑桥的研究,并在萨拉托加温泉市的一所大学里找了一份工作,这样他就能继续和我父亲共事了。他们共同组建了一家公司,定名为塞拉得隆,招了玛丽?埃利斯?鲁特做助手;父亲说,她在血液学方面相当精通。他们三人研发了血液净化法,使全世界的血液能够共享互输。
起先萨拉又是装点房子,又是护理花园,后来她养起蜜蜂来——她在花园的薰衣草地旁搭了蜂房,总之忙得不亦乐乎,它们(父亲的话音中有一丝惊愕)很快乐。
此外,还有一件事:我母亲想要个孩子。
“萨拉怀你的时候一切正常,”父亲冷冷地说,“接生花了很长时间,但你母亲都熬过去了,她的毅力相当顽强。”
“艾蕾,当时你的重量只有四磅。你是在楼上那间贴着薰衣草墙纸的卧室里出生的——你母亲坚持要在那间房里生你。我和丹尼斯负责接生,见你不哭,我们着实担心了一把。你睁开深蓝的眼睛盯着我——远远超出了新生儿眼睛的视力能力。你似乎在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跟世界打招呼。”
“你母亲很快睡着了,我们把你带到楼下进行了一些测试。血液测试结果显示你贫血——我们已经预计到这种可能性,因为你母亲在怀你的时候一直有贫血的症状。我们花了几分钟讨论最佳的治疗方案,我还请来了威尔逊医生。然后,我把你重新抱上楼。”说到这儿,他举起双手,做出无助的姿势。“你母亲不见了。”
我的爸爸是吸血鬼 第八章(8)
“她没死,”我说。
“没死。她就是不见了。床是空的。你哇得一声哭了,这是你出生后第一次哭泣。”
我和父亲一直聊到临晨四点。
“你找过她吗?”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他说找过,他们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先是丹尼斯出去找,父亲留在家里照看我;他们早就为我准备了一罐罐婴儿食品,以防我母亲的母乳不足。丹尼斯回来后接替父亲给我喂食,父亲接着出去找。
“她没有带钱包,”他说,忆起旧事,他的话音里充满了忧伤。“房门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