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侠,你长大了。」
花谢的时候,飘然。
妈妈淡淡的微笑着,脸孔从容得像最安静的湖水,像晨曦下的雏菊。当死亡赤裸裸的来临时,人只
有无助的看着生命的挣扎与寂静。人死的时候总是平平静静的,树木不会因此而落叶,天空不会因此而
阴暗。人生如寄,寿则多辱,或许短短的一生也是好的,谁说得清呢。有生有死,没有生没有死。
这一天,燥热的阳光、幽微的花香。。。。。。
我一滴泪也没有流下。
陈衡嘶哑的声音:「阿侠,放手吧。」
已经冰冷的手,我摇头。
接下来的日子,如走马灯般旋转,我进了加护病房,几个月来的衣不解带令我轻易的倒下,医生说
,身体虚弱令身上的旧疾复发。妈妈的葬礼由陈衡奔波,下葬那天,是雨天。夏天的雨,来得快也去得
快。但雨天令我站不起来,我坐在轮椅上坚持一定要出席葬礼。
白色的百合花。
黑色的衣衫。
一张张木然的脸孔。
由一出生起就看到的脸孔,突然知道,以后永远都看不到了,那种空洞的感觉,惊惶而无依。我咬
牙站起来,拄着拐杖,放上花。我抬头看天,一片蓝。望过去,陈衡抱起哭昏了的姐姐匆匆离去,我默
然。吊唁的人散去后,我让恬恬她们先走,她们纵使不愿却不敢违背我说的话。
我静静的待在新坟前,直至下弦月高挂。月色如魅,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轻抓我的裤管。我伸手,牠
灵巧地跳上我膝盖来,窝在我怀内。
要来的始终要来,我永远都摆脱不了过去的纠缠,我敛下眼问:「你来了吗?」
「喵… 」
我轻抚牠小小的柔软的身躯,低道:「我和你一样了,都没有父母。。。。。。」
幽幽的叹息响起。我望住来人,平静的问:「他反悔了吗?」
「不。」
「那你走吧。别再来了。」
「。。。。。。你保重。」
夜深露重,月,未圆。
49 Ouranos.第一个希望
病房内。
程家豪推门进来,看到我怀内的小猫,明显一怔,然后苦笑道:「医院内不准有动物的。」
我淡淡的一笑:「我知道,让我出院就行了,我不想待在这里。」
程家豪的面色刹那变得十分奇怪,掀了掀嘴唇:「哥。。。。。。」
「嗯?」
他止住话,半晌又忍不住的道:「哥。。。。。。」
我笑:「怎么了。婆婆妈妈的。」
他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毅然道:「我看到你的病历表了。」
我嘴角的笑容凝住,扭过头望着小猫,淡漠的说:「是吗?我以为只有主诊医生才有权力看。」
程家豪窘迫的解释:「恬恬好担心你,伯母刚离去,你又病成这样子,我。。。。。。我只是。。。。。。想看看我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没想过会这样。。。。。。我以为你身体虚弱而已,我没想过会看到。。。。。。」声音渐渐的
低下去,然后突然说:「谁强迫你了?」
我看着他,一个医学院的高材生,冷冷的道:「这重要吗?」
他的声音提高:「怎么可能不重要?你不知道恬恬多重视你?她每和我说话总是说你有多好,多疼
她,然后就落寞的望着我,那表情。。。。。。她 她若果知道了。。。。。。」
我冷笑不住:「对,若果她知道了,那又怎样?」
他窒住,我低斥:「你知道什么?这是我的私隐﹗还不到你来管!还是你想象不到我人模人样的,
却是」
「够了!」他痛苦的低喊,「我知道病历表上写的都是你痛苦的事,我不敢问,但我藏不住话,我
看到那些字,就像怪兽一样,为什么你要忍受 一次又一次」
他撕开我的伤口,直接而简单,我笑。
我对他的激动视若无睹,他只是个孩子,我疲惫地道:「你不能忍受也得忍受,你忘了那些吧。」
「阿侠,你总是强人所难,这个方法很笨你知道吗?」陈衡推门进来,我挑眉,看样子他都听到了
,我苦笑:「陈衡,别理他。」
陈衡哼了一声问:「家豪,病历表上都写了什么?」
我变脸,道:「陈衡﹗」
陈衡却不甩我,沉声道:「阿侠,多少年了?你都一声不响的走了一次又一次,每次回来都浑身是
伤,我们多么害怕再见不到你?你这些年」
我打断他:「别逼我。」我慎重的说:「陈衡。」
一声「喵」打破这诡异而沉重的静默。
「阿侠,这小东西哪儿来的啊?」陈衡皱着眉头问我。我沉默不语。
他抱起缩成一团的深褐色小猫咪,心疼的抚着小猫脸上的疤痕道:「虽然现在好了不少,但看得出
浑身都是旧伤,它以前流浪了很久吧?」他望了望躺在病床上的我接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比牠还
要瘦,看着你我都觉得珞手。。。。。。」,牠的颈项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银牌,陈衡望着上面的字念出来:
「Ouranos,是你帮它起的名字吗?」
「嗯。我叫它小乌。」
陈衡听了,旋即明白过来,说:「希腊神话中的天空之神。我没记错的话, Ouranos是象征了未来
,对吗?」
我望着陈衡怀中的瘦弱的小猫道:「在神话中,Ouranos代表第一个希望。」密闭的窗外是无声的台
风雨,这场雨已经下了很久,给人不会停止的错觉。
第一个希望。
创世时,相传大地之母盖娅在太阳自东方升起时许下诺言:要将希望的种子植入每一个在地球上出
生的生命。混沌于是赐予盖娅第一个儿子Ouranos,代表第一个希望。
「你想离开吗?」
「你想离开杨生吗?」
「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在冲天烈焰里,我跟了他走,像私奔的少年,义无反顾地,奔向自由。
我要找寻属于我的希望。
找寻一个开始。
「在我的开始里,有我的结束。」诗人艾略特曾经这么说过。
50 如何去爱
阁楼上扑面的烈焰红光,似要打到我身上,火势是那么样的炽热而盛大,它照亮了黑漆的长空,将一切
过往种种焚成灰烬。
我喃喃地道:「你们疯了。」
文河轻笑:「傻瓜,这个世界早就疯了。」话未完,文河就轻巧的掏出手枪,我沉默的看着他击晕
同行的人,动作干净利落。他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犹豫要不要灭口,始终,他没有在我面前下手。
到了外边,文河像换了一个人,没有沉默,眼睛冷硬得接近
接近杨骚。
他向我笑了笑道:「狮子不可信,豺狼更不可信。跟了他们回去的话,你马上就会被他们转手。现
在,就让杨生陪他们玩好了。」
我扯了扯嘴角,那我可以相信你吗?
文河。
我对他们世界的印象朦胧,是否没有信任,没有背叛,只有一个又一个权谋诡诈?前一刻的同伴,
下一刻的敌人? 我直直的望着他道:「我相信你,文河。」
文河眼睛一暗,匆匆扯了我离开。呼啸的车子在夜色中直奔机场,像流光。文河扶了我下车,入闸
,绕了一圈,又上了另外一辆车子,车子在夜晚的迷宫中行走,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这个地方
到那个地方,兜兜转转,像是在这个怪兽般的都市中找寻什么。我默不作声的看着文河心思周密的隐藏
起我的行踪,但我明白我这双脚实在太显眼了,被抓到只是时间的问题。
「别担心那么多,杨生现在应该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一僵,多年下来,我对杨骚冷冰冰的脸孔
并没有免疫,文河接道:「我接上的那帮人也不是吃素的,现在我们走了个空隙,表面上你被他们带走
了,杨生的目标会放在他们身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嘿,这是跟杨生学的。」
我看着文河年轻的侧面,他目不斜视的驾驶,他的解释的确让我安心不少。
我真的,不想回去。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座残旧楼宇中一间空置的公寓,在闹市中一条陋巷里。文河说我们要在这里躲上
一阵子。公寓不大,一房一厅。
折腾了一整晚,已近天明。
我躺在床上却没有任何睡意, 默默的爬起身,在狭小的窗缝中看向楼下的街道,大清早冷冷清清,
渐渐人多了起来,上学的、上班的,睡眼惺忪,匆忙行走。大城市中人来人往,最大的好处就是各家自
扫门前雪,如果知道住隔壁的姓甚名谁才是怪事,所以我们暂时可以松一口气吧?
数小时后文河入房看到我没睡,他皱起眉头的道:「你又失眠了吗?」
我淡淡的笑了:「不是。」
文河欲言又止,转身出去。
天空走过黎明,泛白。自由的颜色。
一杯白开水和安眠药片放在我面前。我摇头。文河没动,我侧着头问:「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了,
你应该有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文河看了我半晌才淡然说:「我以前为政府工作,可是被出卖了。我本来是一个死人,去哪儿也没
关系,来这里之前,杨生告诉我,有一个人,才高气傲得很,又倔强得像头牛。这本来也没什么,这样
的人世界上多的是,可是。。。。。。」
文河脸色怪异,接道:「杨生却笑着说:『我拿走了他所有的东西,所以,你去待在他身边吧,就
当是我帮你的代价。』我以为你一无所有,但当我看到你时,我才知道你有心。你只是将它藏得很深,
你看上去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甚至杨生这样对你,你也只是隐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总是看着你的背影,而你就习惯性看着窗外,我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过了不久我就明白,你想跳下去。
就算我不带你走,你也会生事激怒杨生,你求死,我不想你死,所以带你走。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我愣住。我望住他,文河手的眼睛静若止水。
他的手,搁在我的脸颊。我别过脸。
文河苦笑:「美好的东西,谁不想拥有?」
最后,文河轻轻的说:「你今后,要笑着,真正地。」
…
睁开酸涩不堪的眼,一片阳光灿然。
头痛欲裂,支起身半晌,才知道我逃出来了,几个月来,我们像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一样,由南至
北,不停的换地方,每一座城市都可以看到兴旺的经济,辉煌的宾馆,林立的高楼,宽阔的沥青路,可
惜,每一处都不是我长大的城市。藏匿在这儿已经快一个多月了,我每天都是专注于自虐式的复健,日
磨夜磨下结果是可观的,我基本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
我甩了甩头,正想下床,文河就敲门进来。他盯住我的脸然后道:「你睡得不好吗?脸色很差。」
「没,只是有点头痛?」我有点搞不清方向,文河扶起我,问:「发噩梦?我听到你说梦话,梦见
什么?」
我呆滞半晌,才道:「我忘记梦见什么了。」
文河只是扫了我一眼,没追究下去,我洗漱后,吃着他弄的早餐,想了很久才道:「文河,你帮我
起一个名字吧。」他扬眉,我对着他笑了笑:「我不是孙侠微了,我会忘记这名字,人总不能沉缅在过
去吧。」
文河望住我,目光复杂,隔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文嘉。」
我诧异,然后开玩笑地道:「你占我便宜嘿。」跟了他姓文,结婚还是兄弟?我笑,但我更意想不
到他接下来的举动,他解开他脖子上挂着的银链,走到我身后,挂在我的颈项上。
我不得不出声:「这是。。。。。。」链子上垂着的是一个长方型的银牌,没有任何雕饰,普通得不能再普
通,可是,从我第一天看见文河开始,这条链子就没有离开过他的颈项。
「别除下来,阿嘉。」我的手停住,文河的声音矛盾,我能够感觉到其中的不自然,他唤道:「阿
嘉,」他苦涩的道:「我从没想过我能够再唤这个名字。」
我默然,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不想掀起别人的伤疤,遂没再坚持,扯开话题道:「我们还要待在这
儿多久?」
「你想出去?」
「没什么,我… 我只是闷了。」顿了顿才补上一句:「这里,好似阁楼。」
文河看着我,道:「其实可以出去走走的,只要别离开这里太远。」
我微笑:「文河,谢谢你。」他走到房门前,停下,陷入短暂的沉默,才吐出几个字:「不要谢我
。」
我其实只是想透气而已。我撑着拐杖到了楼下,躲在没人看见自己的转角处,看着街头巷尾的人和
车,有一对母女手牵着手的站在交通灯前,走过黑色的马路,经过我的面前,我看着她们的背影,久得
下起雨来也浑然不觉。
身上半湿,我苦笑,文河一定又会念我了,这点上,陈衡和他很相似。转身上楼,却看到暗巷内的
自己,一只瘦骨伶仃的小猫咪。小猫的眼睛很大,耷拉着头,望着我。
在发黄的回忆盒子里,有着这么的一块碎片。
「你看它好可怜对不对?我们抱它回家好不好?」陈衡怂恿我。我们家的环境都不允许我们养任何
宠物,我瞪着他:「你妈一定骂死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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