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分明就是孩子气的傻话,贺臻却听得微笑,就连那早已冷硬的心也不觉有些发热。他用双手扶住女儿的头,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芸生,你难道要看着你母亲和弟弟他们死在北漠人的刀下吗?听话,带着他们走,护他们周全,爹爹相信你能做到,爹爹你一点也不比辰年差。”
芸生迎着父亲的目光,面容一点点坚毅起来,终咬牙说道:“好,我带他们走。”
早已有心腹护卫等在了院中,瞧见芸生从厅内出来,立刻就跟了上来。芸生走得几步,不禁又停了下来,回身看了一眼那端坐在椅中的父亲,这才毅然转身,疾步向着后院而去。
五月十七,泰兴城破,鲜氏左将军纥古越率军攻入城内。贺家军死守泰兴,在城内与北漠兵马展开殊死争夺,巷战两日,伤亡殆尽,这才叫北漠人攻下了泰兴城守府。
纥古越从战马上跃下,提刀慢慢走上前去,立于石阶之下,抬眼看城守府那洞开的大门。
永平二年,他背着阿元就是从这里出来,从这吃人的府邸中走出,他身后是冲天的火光,身前是杀不尽的恶鬼,他一步步地走,视线都被血糊住了,才终于将阿元带了出来。从那以后,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替阿元报仇,他要杀回来,就从这正门里杀入,杀得贺家一人不留。
时隔二十四年之后,他终于再一次立在了这里。可是阿元,你现在去了哪里?你可能回来再看我一眼?看着我沿着当日你曾走过的路,一步步地杀入贺家,杀了那背弃你的负心人,杀了那些谋害你的贺家人,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你的亡灵。
阿元,你陪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照在纥古越的铠甲之上,分明是极暖的颜色,却泛出冰冷的光,寒了那四周的空气。纥古越慢慢端起手中长刀,薄唇紧抿,一步步向那台阶上走了过去。
第八十七章 她很后悔
正院之中,贺臻一身铠甲披挂整齐,手杵长剑,倚柱而立,静待着纥古越一步步杀近,院中剩余的护卫已是不多,此刻还能留在这里的,俱都是贺臻的死士,他们虽被纥古越的神勇所震慑,却仍是不顾生死地扑将上去,妄图拦下纥古越前进的脚步。
纥古越面无表情,手挥长刀一路杀來,直到将拦在身前的最后一人砍翻在地,这才停下脚步,抬眼冷冷看向廊下的贺臻。
贺臻面上毫无惊惧之色,反倒是向着纥古越淡淡一笑,道:“纥古越,多年不见了。”
纥古越洠в幸秃卣樾鹁傻拇蛩悖焕渖档溃骸鞍谓!!
贺臻却是缓缓摇头,道:“洠в斜匾阋蔽遥」芏志褪牵还谡庵埃抑幌胫酪患拢诹偎乐埃妓盗诵┦裁础!
纥古越的眼中似是结了冰,透出森森的寒气,“你不配知道。”
说话间,另有士兵提了许多哭喊挣扎的男女老幼进院,一名鲜氏护卫上前禀报道:“将军,贺氏族人尽数在此,只贺臻与贺泽叔侄的妻儿找寻不见。”
纥古越看贺臻一眼,沉声吩咐道:“分两路人马去追,一路沿宛江往东,一路渡江去往云西。”
那护卫领命而去。
贺臻神色漠然地看了看那些哭泣求救的贺氏族人,向着纥古越讥诮地笑了笑,说道:“当日害元元之人,除了我这个罪魁祸首,其余的皆已离世,你就是全杀了这些人,也洠О氲阌么Α!
纥古越本就沉默寡言,此刻更不想与眼前这男人多说废话,他只回头打量了那些跪在地上哭泣的男女一眼,转过头來继续看着贺臻,冷酷无情地说道:“杀。”
一字吐出,那边士兵手中的弯刀便就依次落下,不论刀下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全无区别,尽数斩杀,院中一时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惊呼、惨叫、哭求……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紧。
贺臻面容虽未变化,可那撑着剑柄的一双手却是青筋暴起,泄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院中的哭喊声才渐渐稀落,待最后那一人的头颅被弯刀斩落,惨叫声戛然而止,贺臻缓缓合目,默得片刻,却是忽地仰起头哈哈大笑起來。
纥古越立在那里不动,只冷眼看着贺臻。
贺臻笑了许久才停下來,眼角处却是已有些湿意,喝问道:“纥古越,你当这样就杀尽了贺家人吗,不,你杀不尽贺家人,你永远都杀不尽,纵是所有的人都死了,还有辰年,还有你养大的辰年,她是元元为我生的女儿,她身上留着我贺臻的血。”
贺臻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血红,他盯着纥古越,缓缓说道:“辰年是我和元元的女儿,是我和元元的血肉交融在一起,生出的女儿,她在冀州,灭了你鲜氏贺兰部十万人马,她是我贺家的女儿。”
纥古越抿唇不语,只走上前去,一刀刺入贺臻胸膛。
贺臻唇角处流出血來,面上却带着微笑,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以为她死在你身边,她就是你的了吗,不,她从來就不是你的,她的人和她的心,自始至终就只有我,爱也好,恨也好,都只是我一个人,与你纥古越无关,就是现在,我也会比你更早见到她。”
纥古越眼中并无贺臻所预料的愤怒,只有浓浓的鄙视与不屑,他说道:“她说她很后悔。”
贺臻周身顿是一僵。
纥古越将刀抽回,看着贺臻顺着廊柱慢慢地委顿下去,道:“阿元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她很后悔。”
贺臻神色有些呆滞,一心在想元元后悔的是什么,是与他相识,还是嫁给了他,还是后悔相信了他会护她周全,最后却害她身死。
血沫不断地从贺臻口中涌出,叫他呼吸越來越困难,说不出半个字來,贺臻的视线慢慢模糊,四周的声音渐渐隐去,世界缓缓沉入黑暗,却又骤然变亮,他像是又回到了那艘渡船上,她在船头,他在船尾,江风将她的帷幕吹起一角,露出其内的一抹细腻洁白,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叫他心跳如鼓,他强装镇定,怀抱长剑,在众人的瞩目中,一面高歌着,一面向她走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元元,你可知道,我也很后悔,我以为,我能赶回來。
五月十九日,贺臻死于泰兴城守府内,纥古越命人将其头颅砍下,悬于城头,同时纵兵七日,任由北漠士兵烧杀掠夺,以作犒劳,至此,泰兴彻底沦陷,此时,泰兴水军尚还未能收到纥古越攻入城内的消息。
泰兴城,江北大一大城,也是江北第一重镇,曾有云:泰兴失,则宛江天险不足恃,盛元年间,北漠名将周志忍率军数十万围困泰兴两年之久,泰兴还固若金汤,却不想这一次纥古越只用了十万北漠杂军,短短数日,究竟夺下了泰兴城。
泰兴丢得太快,世人震惊。
纥古越攻下泰兴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飞骑传信尚在豫州的步六孤骁,道北漠人马皆为财來,在攻下泰兴掠得财物之后,已有去意,若要泰兴稳固,须得另有精兵前來守城。
步六孤骁收到消息,当机立断,留下四万人马在豫州城外遮人耳目,其余部众尽数带往泰兴,与此同时,封君扬大军尚不知泰兴易主,刚从宁泉出发,奔着豫州而去,另一路赶往泰兴救援的郑纶军队,则刚刚行军过半,离着泰兴还有千里之遥。
而辰年,此刻还在太行山中。
杨婆子的小院里除了朝阳子与小宝,又多了一个租客,却是朝阳子的师弟乔老。
最初是因着封君扬怀疑那义军中的“谢大当家”就是辰年本人,乔老这才受命前來查看辰年是否还在山中,待把消息送回,封君扬得知辰年真的出山,女儿小宝只朝阳子一人看管,自是无法放心,便又将乔老派回,保护小宝。
于是,院中住客便就又多了一位。
以朝阳子对封君扬的厌恶,若是封君扬派了别人前來,朝阳子定会想法设法地把人赶走,偏來的这人是乔老,毒,毒不得,打,打不过,朝阳子纵是百不情愿,也只能叫乔老留了下來。
辰年回來看到乔老,倒是洠в刑蠓从Γ堑珱'有表现出半点不喜,反而对其甚是客气礼遇,朝阳子瞧得奇怪,忍不住私下里偷偷问辰年道:“你与封君扬两个又和好了?”
第八十八章 怎能不去
辰年正哄着小宝玩耍,她一去大半年,再回来小宝已是不认得她。辰年花了几日功夫才哄得女儿与之亲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闻言只随意答道:“乔老是来保护小宝,我自是要客气对待,与封君扬有什么干系?”
朝阳子眨了眨一双豆眼,强调道:“他是封君扬派来的。”
辰年笑了笑,道:“谁派来的都没关系,只要是为了小宝好,我都感激。”
朝阳子听得无语,向着辰年翻了翻眼睛,又见辰年拿着糕点哄小宝,忍不住说道:“这就要吃饭了,你给她这么大块点心,还叫不叫她吃饭?”
辰年刚把糕点给了小宝,听了这话也有些后悔,便就好声与小宝商量道:“乖小宝,先把点心给娘亲,等吃完饭,咱们再吃这个,好不好?”
小孩子最是护食,到了手的东西怎还肯再还回来?辰年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小宝竟是扭着小小的身子,左右躲避母亲,口齿不清地叫道:“不,不。”
辰年哄不转女儿,又不好从孩子手中硬夺,一时有些无奈奈何。朝阳子一旁却是嘿嘿而笑,明摆着是要看戏瞧热闹。辰年淡淡瞥他一眼,又转回头来看小宝,瞧她一双小手将那块点心握得紧紧,弯唇浅浅一笑,忽地指着天上惊喜叫道:“小宝快看!山雀!”
小宝毕竟还小,顿时中计,仰起头来去找天上的山雀。说是迟那时快,辰年忙凑过头去,在小宝手中的点心上飞快地咬了一大口。小宝这里仰头找不见什么山雀,刚刚想着要低头,辰年便就又指着另一侧天空,叫道:“在那边!”
于是,小宝忙转了个头去找。趁着这个功夫,辰年又从糕点上叼了一口。朝阳子不想辰年能这般无耻,直瞧得是目瞪口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小宝仰着头找了一圈,也没能看到飞着的山雀,不由回过头来,迷惑地看向母亲。
辰年这时已是把口里的点心吞咽干净,很是无辜地说道:“哎呀,山雀都飞走了。”
小宝似懂非懂,放下山雀这事,又记起手中的点心来。待见到手中点心突然变得所剩无几,她先是怔了一怔,紧接着小嘴就委屈地往下撇了撇,抬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辰年忙把小宝抱了起来,回身指着那仍蹲在地上傻呆呆望着自己的朝阳子,义正严词地指责道:“坏道长,抢我们小宝点心吃,真坏!”
小宝听了,自然更是委屈,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朝阳子被冤枉地几欲吐血,眼睁睁地看着辰年哄着小宝离去,这才反应过来,指着辰年母女背影,愤愤喊道:“这丫头,这个坏丫头!”
直到晚饭时候,几人围着小矮桌吃饭,小宝还记着朝阳子抢她点心吃的仇,不肯理他。乔老与杨婆子两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皆都是满脸奇怪,乔老更是忍不住出声询问朝阳子道:“师兄,你怎的惹着小宝了?”
朝阳子闻言恨恨地瞪了辰年一眼,没好气地答道:“不是道爷惹的,道爷是被人栽赃陷害!某人对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耍心眼,先是声东击西,后又嫁祸于人,生生地叫道爷做了恶人。”
莫说这话杨婆子听不懂,就是乔老那里也越发糊涂。
辰年低下头来在女儿耳边低声哄了几句。也不知她都说了些什么,小宝先是不肯,后来却是从矮凳上站起身来,蹒跚着走到朝阳子,将小手里的攥得都已经变了形的发面糕递到朝阳子面前,“道道,吃。”
小宝长得本来就极好,水嫩嫩,白胖胖,粉雕玉琢一般,这样奶声奶气地与朝阳子说话,朝阳子顿时觉得整个颗心都化了,差点感动地老泪纵横,忙将小宝揽入怀里,一边吃着那发面糕,一边大度地与辰年说道:“看在小宝的面子上,道爷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辰年笑了一笑,道:“多谢道长。”
朝阳子刚想嗤之以鼻,却忽地记起了怀里的小宝,忙就把那声冷哼压了下去,也顾不上搭理辰年,只笑眉笑眼地哄着小宝说话。
山里饭时晚,待众人吃过晚饭,天色已是黑透了下来。小宝跟着辰年玩了这大半天,早就又困又乏,没等着回屋,就趴在辰年怀里睡了过去。杨婆子瞧见,想要抱了小宝回屋去睡,不想小宝却死死地扒在辰年身上不肯放手。辰年见状,心中也舍不得,便道:“大娘,一会儿我抱她进去,夜里就跟着我睡吧。”
杨婆子自端了灯回房,临走时却是叹了口气,回身与辰年说道:“还是莫要叫她这样恋你的怀,不然过两日你一走,孩子少不得又要哭闹,更是遭罪。”
这话一说,桌上其余几人俱都是一默。辰年低下头来,怔怔地望着小宝出神,朝阳子那里却是忽地说道:“要不,带着小宝一起走吧!有我和乔羽几个护着,又是在你身边,出不了什么事。”
“不行。”辰年断然拒绝,她抬眼看向朝阳子,冷声说道:“那是战场,刀剑无眼,生死无常。”
朝阳子也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欠考量,听辰年这般说话,非但没有瞪着眼反驳,反倒是有些歉疚地低下了头。
瞧他这样,辰年便又解释道:“道长,我没别的意思。”
朝阳子闷声闷气地说道:“我知道。”
因着是朝阳子劫持了小宝,这才迫得辰年随他出山,搅入到这场战乱之中,为此,朝阳子对辰年母女两个一直心存着愧疚。辰年也知他这心理,想了一想,开解他道:“西边与冀州不同,几十万大军聚到一起,光指着耍小聪明是不行的,得有真本事才行。那么多名将,论起行军打仗,个个都比我强。我只先过去看一看,若是用不到我,我就回来。”
辰年话说得轻松,可朝阳子与乔老两个却都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封君扬与纥古越对敌,无论谁胜谁负,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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