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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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有灵且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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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班先生躲在农舍里,不敢往外瞧。看到我来的时候,他挥挥手和我打了个招呼。

  “把你看见的情况告诉我,我不敢亲自过去看。”

  我转身又走回牧场上将羊一只一只地翻开。它们有些完全失去了知觉,有些则处于昏迷状态,但没有一只能站起来。我在草坪上愣了半晌,心里非常纳闷。终于,我朝农舍叫道:“班先生,你还是过来一趟吧!有件事非常奇怪!”

  “你瞧,”我在他犹豫地走过来时对他说,“羊身上没有半滴血,它们的脖子也没有被咬破,但每一只都倒在地上。这到底怎么回事?”

  班先生弯下腰打量着地上的一只羊,然后缓缓地抬起头:“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回事才对!”

  我虽然困惑地说不出话来,但是在我记忆的深处仿佛有一只铃铛在告诉我些什么。我瞥见前一阵子接生过的一只母羊躺在脚边,它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口鼻间流出了湿漉漉的分泌物,脑袋还不时地摇摇晃晃……我见过这种症状。我趴在地上,把耳朵凑近它的鼻孔,并听到呼吸中夹杂着嘎嘎声——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是缺钙症!”我说完,飞快地顺着草坡奔向汽车。

  班先生莫名其妙地跟着我跑来:“你没说错吧?那种鬼病不是只有生产完的母羊才会得吗?”

  “通常是的,”我喘着气说,“但突如其来的惊恐也可能导致。”

  “怎么可能呢?”班先生不解地问,“我从没听过会有这种事。”

  我没理他,因为我不想跟他解释副甲状腺在紧急情况时如何会分泌失调。我担心的只是医药箱里的钙够不够50只羊用。打开皮箱的时候,看到纸盒中列满了覆有锡帽的小瓶子,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定是最近才补充过的。
春天的声音(2)
我选了一只母羊,将钙注入它的静脉,并静静地观察它的反应——如果我的诊断无误的话,这一针该会立即见效的。不一会儿,那只母羊恢复了知觉,然后用胸部顶着地面,挣扎着想站起来。

  “没错,我们立刻开始。”我说,“采用皮下注射比较省时间。”

  于是班先生帮我把羊的后脚抬高,这样我好在它们的胯下找一块毛较少的地方下针。当我们进行到坡顶最后几只羊时,下面的羊已经能够站起来并踉跄地走动了。

  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因为我看着绝望变成希望,死亡变成生机——一切都是在几分钟之内发生的。

  我把空药瓶扔回皮箱中的时候,班先生疑惑地看着最后一只羊站了起来。

  “吉米,我从没见过这种事。”他转过头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孔皱成一团,“我相信它们是被狼狗吓出了缺钙症,但是怎么可能没有一只幸免?”

  “班先生,”我说,“我也不知道。”

  30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不知道。谁能告诉我,为什么50只羊都会同时得了缺钙症?

  我猜想那一阵子班先生一定伤透了脑筋,所以没有告诉他,那次的狼狗事件也许并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因为我知道羊群还会有并发症。几天后,当我又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

  我们旧地重逢之后,他领着我去见病羊。

  走进羊栏的时候,我发觉里面的骚动和噪音比以往都大得多。

  “我猜这只一定怀了一肚子的死羊。”他指着一只垂头丧气、肚子鼓得大大的母羊。它是真的病了,因为我伸手去摸它的时候,它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这回班先生的判断没错。

  “我早就料想到那次的追逐之后,一定有些母羊肚里的小羊会夭折。”我说,“咱们来看看有什么法子。”

  这种接生是最令人失望的,你所能做的最漂亮的事仅仅是不让母羊死掉。由于小羊已经浮肿并发出恶臭,我必须用手术刀小心地将它们肢解才能取出母体。大功告成后,那只母羊的头低得都快碰到了地。它边喘气边磨着牙齿,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我什么也不能给它——虽然我知道它需要的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生命去舔舐。另外,它还需要盘尼西林,可是那是1939年,抗生素并不像今日这么普遍。

  “我们能为它做些什么吗?”班先生咕哝道。

  “我可以为它装一副子宫压定器,再打一针。不过它最需要的是一只小羊,否则它会放弃生存。你有没有多余的小羊借给它?”

  “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可是它今天就需要,否则就太迟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班先生向我提过有一只叫哈伯的弃羊——它的母亲不知何故总是不让它吃奶,于是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只得混在别的小羊中骗奶喝。

  “哈伯!你想它可不可以代替?”我问班先生。

  他像是有些担忧:“我不晓得——哈伯太大了一点。它都两周了,而母羊需要的是刚出生的。”

  “至少值得一试吧!咱们可以玩那套老把戏。”

  他咧嘴笑笑:“好吧,反正那小子比刚出生的乳羊也大不了多少。它先天就营养不良,所以一直长不大。”说完,他掏出小刀,把小羊的皮剥下来,然后套在哈伯的背上。

  “可怜的小家伙,”他喃喃地说,“拜托你不要露了马脚。”

  他把哈伯放在草地上,于是那个成天骗奶吃的小子就很自然地钻到母羊的肚皮下,大大方方地吸吮起来。

  “它好像很满足的样子。”班先生笑着说。

  哈伯真是天生的演员,因为它边吸还边用头顶着母羊的肚子。母羊向后看了几秒,然后伸出紫红的舌头舔着那张假羊皮。

  我开始收拾工具。“我想成功了。”我说,“它们两个都需要对方。”当我提着皮箱离去的时候,哈伯还披着那张羊皮埋头苦干呢。

  之后的一周里,我几乎没有时间穿着我的外套。因为母羊产子的热潮达到了最高峰。每天我都会出现在羊栏或农舍里,将满是肥皂与黏液的手塞进温水桶中。有的时候,我也会顶着大雨在牧原上为母羊接生——那时候的农户看到一位兽医全身湿透地趴在地上,心里一点也不会觉得歉疚什么的。

  后来,我又去了班家农场一趟,为的是去看一只生产后子宫脱出的母羊。

  那次的手术是我碰过最简单的。班先生用绳子捆住它的脚,然后把屁股抬高。我从后面小心地将子宫推回去,就顺利完成了这项工作。

  母羊蹒跚地加入了羊叫声此起彼落的羊群,并没有显出很不舒服的样子。

  “你瞧,”班先生叫道,“那只就是哈伯的义母——靠羊群中间的那一只!”这些羊在我看来全长得一模一样,但班先生却能像分辨自己家人似的认出它们。

  我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果真看到了哈伯。它已除去了羊皮,但仍旧依偎着它的义母。我看得出它已经长胖了一点。

  “它们已经习惯对方了。现在哈伯吸?时,那只母羊连头都不会回一下。它一定深信不疑。”班先生笑着说。

  我目送着羊群消失在草坡的顶端,然后回过头对班先生说:“最近,你时常看到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儿了。”

  “是啊。不过以后情况会好一点的,对不对?毕竟这是羊群的生产高峰期啊。”

  “对。我该走了,以后一切就看你自己了。”说完,我转身走下草坡。柔和的风掠过我的脸颊和双手,牧草也随之摇摆着。我站在大门口向里面眺望了一下。严冬的白雪已不复见,远方的云层中亦透出了微微的阳光。我闭上眼睛,听到大自然中的天籁,那里面融合了焦虑、愤怒和爱。

  那是羊群的声音,也是春天的声音。
爱吃垃圾的小狗客西(1)
当那微弱的低吼声从肋骨间顺着听诊器传入耳朵里时,我不安地打量着这只平生所见最魁梧的狗。也许爱尔兰狼犬会比它高一些,也许拳师狗会比它壮一些,但我敢打赌若论体重的话,这只名叫客西的狗稳拿冠军。

  对一条爱尔兰人养的狗来说,这算是相当不错的名字。它的主人莫利根先生虽然长年居住在约克郡,却仍脱不了爱尔兰人的味道。这天下午,莫先生把它带到诊所来看病。当那庞大而毛茸茸的身影塞在走廊里的时候,我想起来曾经在牧原上见到过它被一群小动物调戏的情形。它虽然体型吓人,但心地却善良,从不会仗势欺凌弱小。它的确是一条好狗。

  然而,现在它的胸腔中却传出了类似擂鼓的声音。每当它吸气而肋骨也随之膨胀的时候,那声音就跟着加强。它那巨大的口鼻间所呼出的气像微风一样地吹在我脸上。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因为我正跪在地上,右耳距它的血盆大口只有几英寸的缓冲区。

  我赶紧站起来将听诊器收回口袋里。那只狗冷冷地瞄了我一眼——这是地地道道的“瞄”,因为它的头并没有随着眼光转过来。它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冷峻的威胁之意。尽管我信得过它不会随意张口伤人,但谁能保证狗不会有突发性的神经病?

  我向后退了一步:“它的症状如何,莫利根先生?”

  “你说什么?”他用手挡住耳背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我说,它是什么毛病?”

  这位姓莫的老头用全然不解的眼神看着我。他解下了围巾,并吸了口烟斗,但并不像要回答我话的样子。

  突然,我想起了客西过去的病历,于是我凑到莫利根先生的耳边,用尽了全身力量吼叫着:“它还吐吗?”

  这回总算有了及时的反应,他笑着拿出烟斗说:“哦……对,它吐得很厉害。”

  客西的病历已有好几年历史了。我记得在我刚来西格诊所的时候,西格交代过我说那只大得像驴子的狗没什么大毛病,只是爱乱吃垃圾。他还告诉我客西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把它的主人抛在地上,然后用嘴巴轻轻衔着他取乐。然而莫先生还是那么宠爱他的狗。

  我的良心告诉自己,我应该给它来个详细的检查。比方说,拉起它的尾巴,塞根温度计。那只狗回过头来瞄了我一眼,同时肚子里又发出隆隆的滚动声。

  “这样好了,莫先生,”我用轻快的语调说,“我再给你开一瓶过去的那种药。”

  我在配药室里为他凑了瓶十盎司的药丸,然后贴上标签和用法。莫老先生似乎很满意。当他把药瓶放进口袋离去的时候,我的良心又开始谴责自己。虽然那只狗看起来没事,但我应该仔细检查它才对。

  “礼拜四下午2点再带它来看看,”我对那老头的耳朵狂喊道,“请你尽量准时一点。今天你来迟了。”

  我目送着莫先生走到街道上。他的烟斗逆着风冒出一缕缕规则的青烟,活像一部奔驰的火车头,而他的身后,则是那只蹒跚而行的庞然大物。

  礼拜四下午,我想,或许2点的时候我和海伦还在电影院里呢。

  礼拜五早晨,西格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潦草地写下了当天要出诊的地点,然后递给我。

  “吉米,这是今天要跑的地方,我想这些够你忙到中午了。”突然,他想起了前一天的事,于是他转过头看着正在生火的弟弟。

  “屈生,昨天下午莫利根带着他的狗来诊所。是你替它看的病吗?”

  屈生放下柴桶:“对,我给它开了一些药丸。”

  “你没为它详细检查吗?”

  “嗯……”屈生揉搓着下巴,“我想要检查,可是它看起来好得很。”

  “如此而已?”

  “嗯……我猜想它根本没毛病。”

  西格转回来面对我:“你呢,吉米?前天你也看过它,有什么毛病没有?”

  “我也想要仔细检查,可是技术上有些困难。”我说,“那只狗跟一头象差不多大,太靠近它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它看起来就一副想等机会引诱我靠近的样子,而莫先生又不可能拦得住它。所以我无法为它检查,但我的想法与屈生相同——它看起来蛮健康的。”

  西格忧虑地放下笔。前一夜,一个兽医最痛恨的事发生在他的床头——半夜1点和清晨6点电话各响了一次。

  他用手撑着脑门:“老天!你,吉米,身为拥有两年经验的兽医;而你,屈生,身为兽医系四年级的学生却只会说‘它看起来没事’。真是可悲!咱们开诊所就是这样为患者服务吗?记住!只要有患者上门,头一件事就是记录脉搏,量呼吸和体温,然后打开它的嘴看看喉咙和牙齿,最后再检查毛皮。必要时,还得收取尿样,好留着化验。”

  “当然。”我说。

  “好吧!”屈生说。

  我的合伙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没和他约下一次吗?”
爱吃垃圾的小狗客西(2)
“约了。”屈生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嗯……星期一。因为莫利根先生总是迟到,所以我告诉他下次我们去他那儿。”

  “嗯。”西格把屈生说的时间抄在本子里,突然,他抬起头说,“下礼拜一晚上你和吉米不是要参加农庄青年晚会吗?”

  屈生点了一根烟:“是啊,那场晚会很重要,我们可以多结识些新客户。”

  “那好,”西格说着走向门口,“我自己去看那条狗。”

  礼拜二早上,我原本期望着西格会谈论前一晚检查那只狗的结果。但他却只字不提。

  碰巧,我在市场上碰到了莫先生。他正牵着那只狗遛马路。

  我走到他的身旁,大声吼叫道:“你的狗怎么样了?”

  他拿出烟斗,展露了慢半拍的笑容:“喔,很好,很好。只是还有一点呕吐。”

  “法先生没有医好它吗?”

  “他开了一些白色的药!跟你开的完全一样。好像还有点效。”

  “那好,”我说,“他检查之后没有发现毛病?”

  莫先生吸了一口烟:“不,他没有检查。法先生很聪明,不用检查就会知道的。我这一辈子从没有见过一位医生这么快就能把病看好的。他真了不起!”

  “哦?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他说他只要三秒钟就可以看好,结果他真的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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