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随意浏览着,问道:〃我的导演,明天你需要我做什么?〃
〃握手、落座、起立、致词、干杯、合影,就这些,你肯定会演得很出色。〃
〃你要我说什么吗?〃皮特问。
〃最后这页上就是我想到的几点:感谢合智集团给我们机会,让我们的产品可以为他们管理水平的提升提供推动力,赞赏合智集团的决策者明智地选择了我们作为他们的合作伙伴,表达我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支持这个项目,保障他们可以尽早从我们的产品和服务中取得收益,最后预祝双方合作成功。〃
皮特显然对这些套话早已熟悉,根本没有加以留意,而是接着问:〃我要不要邀请他们访问我们在旧金山的总部?〃
洪钧回答:〃一定要邀请,但不必在致词中提到,可以在接下来的午宴中直接向合智的老板发出邀请,这样显得更亲切自然一些。〃
皮特点了点头,又把文件翻回到第一页看了看:〃合智集团的头号人物会来吗?〃
〃合智集团的董事会主席不会出席,他们的二号人物陈总裁会出席,代表合智方面致词、签字的都是他。〃洪钧说着,观察着皮特的脸色,他知道皮特一定希望合智由头号人物出面,这样更能满足他的虚荣心。
还好,皮特只是又点了点头,看另一份文件。他的腿尽可能地向前伸,上身往后顶,可是桑塔纳2000里面的空间显然很难让他非常舒服地伸展开。洪钧注意到了,心想,需要换车了,也可以换车了。洪钧此刻自己比皮特更不舒服,他的上身一直没有完全靠在靠背上,而是微微向前倾着,用腰来支撑着上身,这样显得谦恭一些,只是行驶中的车子总在轻微地颠簸晃动,保持这种姿势的确让洪钧的腰感到了少许的力不从心。洪钧更后悔中午和琳达的那场交火,他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要慎重使用自己的腰了,是啊,男人的腰简直就是不可再生的资源,挣钱的时候要用,花钱的时候也要用,必须要讲求资源的使用效率了。
皮特又问洪钧:〃合同内容还会有任何变化吗?〃
洪钧笑着说:〃你开玩笑吗?到现在不会再修改合同的任何内容了,除非他们想取消合同。〃洪钧说完就有些后悔了,真不应该说不吉利的话的。
皮特并不在意,看来英国人似乎并不忌讳〃乌鸦嘴〃,他顺着自己的思路问:〃合智现在的业务怎么样?好还是不好?〃
洪钧很高兴他换了话题,回答说:〃他们现在的日子不轻松,事实上,他们的家电业务很艰难。家电产品的价格越来越低,华南的那些企业可以做出非常便宜的产品,他们的销售价甚至比合智的成本都低,合智想推出新产品的难度也很大。〃
皮特来了兴趣:〃那我们的软件正好可以帮助合智降低他们的成本,让他们的价格更有竞争力,这样合智就可以很快看到使用我们软件后带来的效益。〃
洪钧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恐怕我们最好不要让合智对我们有这样的期望值。合智的产量和华南顺德市的一家厂商差不多,可在合智领工资的人数是那家厂商的两倍,合智有太多的人在领退休金和报销医药费,我们的软件恐怕改变不了这种状况。在和合智的陈总裁谈时,陈总裁也说,其实他知道现在更能改变合智状况的不是我们的软件,而是他们想要争取到的新政策。〃
皮特的眉头皱了起来,把胳膊放在脑后,头向后仰了仰,说:〃听起来,合智不会是一个很成功的样板项目?我还想半年后再来参加他们宣布成功使用我们软件的发布会呢。〃
洪钧微笑了一下,他越来越佩服自己和老板沟通的本事了。他搞不懂为什么有人那么怕和老板在一起,那么怕向老板汇报,在洪钧看来,向老板汇报的过程,就是一个引导老板提出问题,好把自己想说的话变成老板想听的话,再通过老板的耳朵放到老板的心里的过程。
洪钧平静地接着解释:〃我对陈总裁说,恰恰因为合智现在应该做好准备,一旦新政策下来允许把很多人、很多负担转出合智,一旦合智一直要做的新产品被批准,我们的软件就可以保证合智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些改变,所以合智应该现在就开始我们的软件项目,而不是等到以后再做。〃
皮特满意地看了一眼洪钧:〃显然陈总裁接受了你的建议。对了,我们的那两家老对手怎么样?〃
〃合智这个项目上,我们的主要对手是维西尔公司,科曼在合智没有机会,科曼的软件最好安装在运行UNIX操作系统的服务器上,而合智的服务器都是运行微软的视窗系列操作系统的,我们和维西尔的软件都是既可以在UNIX也可以在微软视窗的环境里运行,所以合智是在我们和维西尔之中选择。维西尔的销售团队能力不行,到现在都没能和合智的高层建立密切的联系。所以在合智这个项目上,我们的对手一直是合智本身,两外两家都不是对手。 〃洪钧看到皮特扬起眉毛,似乎在等洪钧进一步说明,就接着说:〃我担心的是合智根本不买软件或拖后再买,而不担心他们会买别人的软件。我一直在努力说服合智尽早购买软件,只要他们决定买,就一定会买我们的,因为他们的硬件系统运行科曼软件的效果不会好,而维西尔虽然产品可以但是他们的人不行。〃
车子的速度慢下来了,已经到了三元桥,正在从机场高速拐上东三环。皮特很开心,很惬意地用手指弹着前排座椅的靠背,眼睛转过来盯着洪钧说:〃所以,最重要的是人。Jim,我有你,ICE有你,而维西尔和科曼都没有,我很幸运。〃
洪钧矜持地笑笑,没有立刻说什么,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如何反应十分关键。有不少人能扛得住老板的批评甚至斥责,却扛不住老板的表扬和赞许,结果白白葬送了大好形势。就好像老板在你面前立了一根杆子,有的人想都不想就往上爬,结果滑下来摔得很难看;也有人痴痴地看着杆子不知所措,最后转身离开,那杆子就倒下来正好砸他脑袋。洪钧自然是要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但他会让老板一只手扶着杆子,一只手扶着他,帮他往上爬。
洪钧看着皮特的眼睛,把他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你和我,我们是梦之队。〃
车子开过了昆仑饭店和长城饭店,正要扎进农展馆前面的那段象隧道一样的桥洞,洪钧的手机响了。洪钧悠闲地拿起手机,他根本想不到,这个电话,让他的人生正像他坐着的车子一样,进入了一段漆黑的隧道。
第二章
洪钧在车子进入桥洞之前的一霎那,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串八位数字,而没有显示什么人的名字,知道对方的号码没被存进自己的手机号码簿里。他觉得这个号码有些眼熟,在按下接听键的同时,洪钧想起来了,这个电话应该是从合智集团的一个电话分机打过来的。
〃喂,你好,我是洪钧。〃
〃洪总吗?你好啊。我是合智的赵平凡啊。〃
洪钧听他称呼自己洪总,而不是像平常那样称自己老洪,介绍自己时也没有直截了当地说〃我是平凡〃,就知道赵平凡旁边一定有其他人,而且他打这个电话很可能就是给旁边的人听的。
洪钧似乎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但他还是非常自然地答道:〃赵助总,你好,有什么事吗?〃
〃洪总,我急着找你啊。出了个很不巧的事,得赶紧告诉你,看看下一步怎么办啊。〃
洪钧感觉更不舒服了,而且已经很明确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以前赵平凡一直也是这样拖着长音说话,可洪钧今天开始觉得有些反感了,但他还是尽量让自己显得依然沉稳:〃赵助总,什么事情呢?〃
〃我们陈总突然有很紧急的安排啊,临时去了香港。我也是刚知道的。你看这可怎么好啊?咱们明天的事都安排好了啊。〃
洪钧感觉自己所有的内脏器官好像都坠了下去。他感觉周围漆黑一片,这个桥洞真黑啊,他想。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危机已经来临了,面对危机,他必须让自己保持镇定。他的声音和口气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沉稳而平静,甚至更亲和了一些:〃赵助总,这可真是突然啊。那你们的意思是怎么安排呢?我们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刚接到大老板,他已经到北京了,明天的媒体也都确认了。陈总什么时候回来?徐董事长在家吗?明天他能出席吗?〃
〃洪总啊,陈总走的太急,都没交代给我们,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啊。刚才打他手机没开机,肯定在飞机上呢。徐董事长嘛,我倒是可以问一下,但我估计就算他在北京、就算他明天没安排,他也不太可能会出席的,因为你知道咱们这项目他一直是让陈总负责的啊。〃
〃赵助总,那合智的意见是明天的活动怎么办呢?〃
〃洪总,真是不好意思啊,看来可能是不能按计划搞了。你看是不是先推迟一下,啊?〃
洪钧真想问他可不可以见面谈一下,但还是按捺住了,赵平凡没有用手机打来,而且显然旁边有其他人,就意味着这不是他们之间的一次私人通话,而是合智正式向ICE公司发出的通知。如果他急着提出要面谈,赵平凡不仅不会答应,还会觉得他洪钧怎么这么没有水平。
洪钧只好接着说,而声音中除了失望之外,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无奈:〃哎呀,那我可得马上通知那些媒体了。这样吧,麻烦你接着试着联络一下陈总,问问陈总的意见,我老板计划后天就离开北京了,我总得和他解释一下,而且他肯定会问改到什么时候再拜访陈总。〃
〃那好啊,洪总,咱们明天的活动先推迟。对不起啊,麻烦你们了,真不好意思啊。再见啊洪总〃
洪钧也说了一声再见,在听到赵平凡挂上电话后才按下手机,把手机顶在下巴上想着什么,他忽然意识到右边的皮特一定一直在等着,忙恢复了常态,转过脸来看着皮特。皮特用右手像刚才那样敲着前排座椅的靠背,微笑着看着洪钧,看来他没有从洪钧的脸上或声音中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是合智集团的总裁助理赵先生,说他们的陈总裁突然有急事去了香港,明天不能参加咱们的仪式了,他们希望把明天的活动推迟。〃洪钧尽量平淡地说,想让皮特不要太感到意外和震惊。
皮特怔住了,右手的手指也停住了敲打,眼睛和嘴巴都张大了,看着洪钧,足有半分钟之后才说话:〃呃哦,坏消息。合智的头号人物能来吗?陈只是二号人物嘛。合同能马上签吗?〃
洪钧的脑子里很乱,但还是对皮特解释道:〃看来合智的徐董事长已经让陈总裁全权负责这个项目,我们只能和陈总裁打交道。赵在电话里没有提到合同,我也没有问,我觉得合同的签署、你和陈总裁的会面还有新闻发布会都要推迟了。〃
〃我明白了。〃皮特的目光看着车窗外的天空,喃喃地说:〃看来刚才我在天上和陈总裁擦肩而过了,如果他是真的飞去了香港。嗯,你打算怎么办?〃
洪钧咬着嘴唇说:〃得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就是要搜集各种信息,从各个渠道来了解内部消息,争取拼出一幅完整的画来。〃
皮特没有看洪钧,嘴里挤出一句话:〃我希望你能尽快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洪钧望着皮特的侧影,不知道是因为车里的空调太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洪钧开始感觉有些冷。
赵平凡和洪钧通完话,抬起头,看着在他办公室里站着的几个人说:〃好了,我已经通知ICE公司了。从现在开始,啊,咱们必须统一口径,他们一定会私下和你们联系,想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不能说,什么能说,怎么说,啊,都清楚了吗?〃
几个人都点着头,房间里响着他们各自答应的声音:〃清楚了〃、〃好〃、〃OK〃。
赵平凡接着说,语气更重了些:〃以前你们和ICE的人,包括和他们的洪总,啊,还有那个销售经理小谭,有的联系多些,有的关系近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啊,没所谓。但是,从现在开始,他们从合智的人嘴里只能听到一种说法。〃
几个人中的一个问了一句:〃要不要和下面的一些人也都打一下招呼?万一小谭去问我的信息中心底下的人呢?〃
赵平凡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我就猜到你们可能会这么想。除了这间屋子里你们几个人外,啊,其他人都不能知道。你去向他们打什么招呼?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小谭去问他们,他们正好回答什么都不知道。〃
看看似乎不会有人再想说什么,当然主要是因为赵平凡自己不想说什么了,他摆手让这帮人离开了办公室。等到办公室的门轻轻地但是严实地掩上了,赵平凡又拿起了电话,他现在的任务就是连着打几个电话。
俞威左手的手腕勾着沉沉的电脑包,几个手指捏着一张入境卡,右手握着笔在入境卡上歪七扭八地填着,两只脚还轮换着把放在地上的提包踢着往前挪。就在他以这种持重悬臂的姿势正忙着的时候,兜里的手机连震带响地闹了起来。俞威嘴里咕哝着骂了一声,把右手的笔挪到左手,用右手来掏左侧裤兜里的手机,手机还没掏出来呢,笔却忽然从左手的指缝滑到了地上,黑色的笔身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摔得笔帽从笔身上甩出去,在几米以外的地面上转圈儿。俞威更恼了,干脆把左手的电脑包和没填完的入境卡都扔在提包的旁边,一边掏手机,一边走过去把笔捡起来。他按了手机的通话键,就把手机夹在左耳和左边肩膀之间,两只手摆弄着他心爱的万宝龙签字笔查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