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嗯,边喝速溶咖啡边谈吧。”
汤川拿出来的依旧是两只算不上太干净的马克杯,草薙苦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我们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冈崎是江岛千夏男朋友的证据。而这些证据的关键,就是江岛千夏所持有的一张卡。经过调查,我们查明那是一张地处千叶的某家爱情旅馆的卡,卡上有冈崎的指纹。据冈崎说,他之前已经把那张卡扔进旅馆的垃圾桶里了,没想到江岛千夏又把它给悄悄地捡回来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汤川一脸诧异地问道。
“这还用说吗?如果有这张卡的话,下次再去那家旅馆,就可以打折了。”
“原来如此。后来冈崎君也就彻底死心了?”
“不,他虽然承认曾经和她交往过,但却否认与案件有关。他坚持说他当时目击到了被害人坠楼的那一瞬间,所以他自己是不可能行凶的。”
“那么你们又是怎么做的?”
“尽管明知违反规定,但我们还是让他看了那段录像,就是你激情上演的实验录像。”
“冈崎君一定大吃了一惊吧?”
“眼睛都瞪圆了,”一回想起冈崎当时的那副表情,草薙至今感到忍俊不禁,“那家伙完全慌了神,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种办法,而且他也没这么做过。之后就把整个事情和盘托出了,还承认说曾经殴打过死者。”
“是用那只不锈钢锅吗?”
草薙点点头,接着说:“冈崎此人有妻有子,他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在和江岛千夏交往,江岛却当了真。据冈崎说,他并没有承诺过什么,但不知从何时起,江岛千夏便有了冈崎会和妻子离婚并和自己结婚的幻想。总而言之,冈崎那天夜里是去谈分手的,然而江岛千夏听了之后却勃然大怒,当场就说要打电话到冈崎家。”
“然后就轮到冈崎发怒了,是吧?”
“据他本人所说,当时他又气又急,具体的细节记不清 。等醒过神来,就看到她倒在地上了,他以为她死了,吓得满脑子都只有逃走的念头。接着他就离开了公寓,碰到了那起坠楼事件,他说他做梦都没想到掉下来的竟然是江岛千夏。第二天从新闻报道里得知,这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究竟,知道了当时他并没有把那女人给打死,是后来跳下去的。”
“之后又想起当时正好有个送披萨的路过,认为这是个绝好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就特地主动找到了警局?”
“嗯,大致如此吧。”
“原来如此啊。”汤川微笑着喝了一口咖啡。
“估计他也会被指控为蓄意伤人。但是无法告他杀人,况且我们手中也没有能够证明他曾经用过那手法的证据。”
“那手法呢,”汤川喝干了杯里的咖啡,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马克杯,“其实是行不通的,根本无法实施。”
草薙稍有些吃惊,回望了老朋友一眼:“是吗?可那段录像不是已经……”
“那段录像上的实验确实成功了,但你又知不知道,为了拍摄那段录像,我们吃了多少苦?我记得那实验至少失败了十次。”汤川吃吃笑道,“有时吸尘器的电线无法盘回,有时锅盖一下子就松开了,总而言之是失败连连。内海君,对吧?也真亏她耐得住性子,一直陪我坚持到了最后。”
“那家伙怎么一句都没提过?”
“那是当然的了,没必要提。只需要大力宣传成功的案例就行了,这可是科学家的世界中的常识。”
“那家伙……”
“不是挺好的吗?多亏有她的这种奇想,案件才能得以侦破。她会成为一名不错的刑警。我也已经很久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有趣吗?那么从今往后也……”
草薙的话才刚说到一半,汤川便像是要打断他的话头一般,把竖起的食指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然后微微一笑,左右晃了晃那跟手指头。
第二章 操纵
1.
邦宏背靠窗户,面带冷笑,目光之中感觉不到丝毫为对方着想的色彩。奈美惠也曾不止一次地思考过,究竟要用怎样的教育方法,才能塑造出如此冷酷无情的人,此时此地,她的脑海中不由再次浮现出这个疑问。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邦宏撇了撇嘴,“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这里可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如果必须有人离开的话,那也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喂,是这样吧,奈美惠小姐?”他转头看着奈美惠。
奈美惠低下头,她不想和这个男人的目光遇上。
“奈美惠也没有非得离开的理由。”幸正嗓音沙哑地说道。他坐在轮椅上,恶狠狠地瞪着亲生儿子。
然而邦宏却未对他的这种目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只是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是吗?那么我也就更不必离开了。你们有意见的话,就去找律师商量,怎么样?我告诉你们,不管哪个律师都会说一样的话,我有权在这个家里住下去。”
“不是说过,该给你的都会给你吗?”
邦宏哼了一声:“你还能给我什么?除了这个家之外,您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财产?”
“少说风凉话,你以为是谁把家里给闹腾到这个地步的?”
“我不过是行使了一下个人权利罢了。反正等你一死,这些东西就全都归我了,提前拿来用用又有什么不可?”
“你这小子……”幸正手杖杵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不料一个踉跄,靠到了身后的书架上。
奈美惠叫了声“爸爸”,跑过去,扶他坐回在轮椅上。
“我劝你别硬来。小心脑血管破裂,到时候就怕你坐轮椅都动不了。”
“用不着你管。”幸正的肩膀激烈地起伏着,“我今天来,是要带走上次那些东西。”
“随便。那些破烂玩意儿,拿回去又有什么用?”
“与你无关。快去把东西拿来。”说着幸正抬头看了看奈美惠,“抱歉,你跟那小子去一趟吧。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很宝贵,不想被他糟蹋。”
尽管不大情愿,但奈美惠还是点了点头。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东西对他而言,的确很重要。
“一点也不信任我。”邦宏咂咂舌,转身走出了房间,奈美惠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走廊上,走进了旁边的屋里。邦宏平日把这间房当做卧室用,屋里面还放着一张双人床,奈美惠尽可能不去看那张床。
邦宏打开柜子,从里面拖出一只纸箱来:“东西应该就在里头。那老头似乎不大喜欢我碰他的东西,你来清点一下吧。”
奈美惠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纸箱里的东西。
纸箱里装的是瓶中船。威士忌的酒瓶里装的帆船模型。船的大小自然大过瓶口。帆船是先把部件放入瓶中,之后再用镊子组装。
瓶中丨共有三只船,全部由幸正亲自制作。
“可以了。”奈美惠说着合上了纸箱。
邦宏忽然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奈美惠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叫出声来。她不想让幸正听到。
“你干吗?”她小声说道。
“你叫就叫好了,反正那老头也是无能为力。现在就让他知道咱们俩的关系也不坏,你说呢?”
“开什么玩笑!”奈美惠挣脱了他的双臂。
“奈美惠,”邻屋传来幸正的声音,“还没有找到吗?”
“找到了,我这就拿过来。”奈美惠抱起纸箱,扭头背对着邦宏走出了房间。
幸正已经操作着轮椅来到走廊上,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什么,是这些吧?”她让幸正看看纸箱里的东西。
“就是这些,那我们回去吧。”幸正把纸箱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邦宏从屋里走了出来,靠着墙说道:“听说今晚你要把你的那些学生叫到家来开个派对?”
“谁告诉你的?”
“常来推销酒的那个家伙。这种事你恐怕还是得跟我说一声吧?”
“跟你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要是主屋那边太吵的话,可是会影响到我的。”
“今天过来的都是些知书达理的大人,别把人都看得跟自己一样。”
“要是你们吵到我的话,我就往你们屋里扔爆竹。”
“爆竹?还跟个孩子似的。对了,你那只擅自停在池塘里的皮划艇,町内会的人已经来找我抱怨过了。说是要有小孩子跳上去,可要出危险的,要你赶紧收拾起来。要是你不会收,我就会和町内会的人说,让他们随意拖走好了。”
“如果他们这么做的话,应该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吧?”邦宏气势汹汹地说道。
“如果不想被人没收你那些玩具的话,那就把它们都收拾好——走吧,奈美惠。”
奈美惠推着轮椅,走出了玄关。前边有几层楼梯,得花很大的劲才能过去。但是坐在轮椅上的幸正应该更加吃力,可是他并没有半句怨言。事到如今他才开始后悔,早知道在别门的入口处修上一道供轮椅出入用的缓坡就好了。
“不必在意那小子。”幸正说道,“他在这样闹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遭天谴。”
奈美惠默默点头。幸正身为科学家,竟然会说出“天谴”这样的字眼,实在是罕见。
“现在几点了?”
“唔,”她掏出了手机,“五点刚过。”
“那也差不多该动手准备一下了啊。”
“等回到主屋后就开始准备。不过真的合适吗,就做些铁板烧?感觉似乎有点像是在偷工减料。”
“没关系的。那些家伙从以前就是只要肉和啤酒就心满意足。”
“可您说的是学生时代的事吧?如今他们可全部都年近四十了,估计有不少人的嘴巴都已经养刁了吧?”
“没事。虽然他们当中确实有个人对味道斤斤计较,但也不是真的什么内行,不过是喜欢强词夺理罢了。”
奈美惠明白幸正所说的人是谁,她吃吃地笑道:“您是说汤川老师吧?”
“那小子可是切个菜也要搬一大套理论出来。”幸正的肩膀轻轻晃动起来。
“对了,汤川老师打电话过来,说是会晚点到。”
“晚点到?来还是要来的吧?”
“说是虽然会晚点到,但一定会来的。还说他今晚已经在车站前面的商务旅馆预定好了房间,一定会陪您喝个一醉方休呢。”
“是吗?我等着他。听说他最近都没有发表什么像样的论文了,我还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呢。”
幸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兴奋。奈美惠知道,他对待学生的方针从来就是越有出息管得越严。
2。
友勇幸正曾经在帝都大学执掌过教鞭,职称是助理教授。至于他为什么没能成为教授,奈美惠无从知晓,她只听已故的母亲说过,因为他研究的课题古老又不出风头,很少有同学拿来做毕业论文。
不过他在学生当中似乎倒也颇有人望。据说他喜欢助人为乐,即使对方是其他研究所的学生,他也不会吝啬帮忙,有时候甚至还会为了学生的就业问题四处奔走。所以直到今天,他依然会收到许多贺年卡。
而今晚聚集而来的,正是这些学生中幸正最喜欢的几个得意门生。尽管他们分别来自不同研究室,但相互之间却极为投缘,据说还时常相邀畅饮。他们至今仍以几年一次的频率在都内聚餐,而今年则是由幸正提议,让他们到自己家里来相聚一堂。
“啊呀,这东西可真是漂亮啊。您还能做出这么精美的东西来,哪儿还有什么问题啊?”这名姓安田的男子双手把瓶中船举到与眼睛齐高。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福,脸也变宽了。
“话虽如此,可岁月不饶人。你知道做这东西花了我多少时间?整整三个月,而且其间几乎一天都没有停过。换作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我三天就能完成,当然还能做得更好些呢。”幸正的目光从围坐在铁板边的三个学生脸上扫过,奈美惠觉得他的声音比平日更加洪亮有劲。
“老师的手从来就很灵巧啊。”那个姓井村的男子说道。今天来的其他人都穿了西装,唯独他穿的是便装。听说他如今经营一所培训学校。
“就是就是,在元器件焊接方面,您是所向无敌的。”说这话的是那个姓冈部的男子,啤酒已经喝得他整张脸通红。
“因为当时的助理教授全都是要给人打下手的啊。”幸正苦笑道,“你们最近有没有亲手制作过什么呢?”
“没有。”三人纷纷摇头。
“顶多也就是通过邮购买来的组装式货架之类的东西吧。”安田边想边说道。
“我要说做的也就净是些文件类了,比方说计划书啦成绩单什么的。”井村说道。
“我也是啥都没做过。算是彻底和物理断绝缘分了啊。”冈部双手抱胸说道。
“你当时学的可是宇宙物理学。一旦毕业,自然就用不上了嘛。”安田嘲讽道,“不过物理专业毕业的去了出版社工作,这算啥事嘛。”
“我当时是想创办一本科学杂志。可没想到如今的世道早已远离理科,科学杂志只好停刊了。别光顾着说我,你自己还不是进了体育用品厂工作。我问你,你用上你擅长的分子物理学知识了吗?”
“怎么可能用得上嘛。那些东西早在毕业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了。”
幸正眯起眼睛,看着三个人爽朗的相视笑谈。他平日里就常说,就算把自己所学的知识都给忘记了,当时的那种体验也必定会在其他方面发挥着作用。或许他的学生也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当着他的面毫无拘束地侃侃而谈。
“到头来,运用上了大学所学知识的人,就只有汤川一个了啊。”
听了井村的话,其余两人也表示赞同点头。
“总而言之,那家伙可真是无所不学的啊。”安田说道。
“甚至连速溶咖啡的历史都调查过。说是自己尝试制作之后才发现到底还是买来比较合算。”
“说起来,汤川那家伙可真够迟的啊。”井村看了看表,“都已经八点多了。”
“哦,已经这么晚了啊。”幸正回应道,“我先暂时离开一会,等汤川君来了之后,再和大家痛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