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北齐的东昏侯萧宝卷的骨血。萧综长大以后,得知此事,就去盗掘东昏侯的坟墓。他刨出尸骨,用自己的血液滴在尸骨上,滴血认亲。果然,萧综看见他的血液果真能渗入萧宝卷枯骨中。半信半疑间,萧综回府,杀掉一个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用自己的血在被杀儿子的尸骨进行试验,发觉血液仍能渗入骨中。于是,萧综深信不疑,笃信他本人肯定是被萧衍推翻的、北齐废帝东昏侯萧宝卷的血胤。后来,他寻找机会投奔魏朝,改名萧缵。
当时的魏朝视之为奇货,任萧缵(萧综)为司空,封之为“齐王”。萧缵(萧综)叛逃的时候,其属下奔散四走。作为主簿的徐之才跑到彭泗,为魏军抓获。
萧缵(萧综)听说后,急忙向魏朝皇帝报告说徐之才有神医之术,堪当大用。
魏朝孝明帝孝昌二年②,徐之才来到洛阳。由于他精通医术,长于经史,得到王公大臣的礼遇,被封为昌安县侯。
我父亲神武帝高欢任魏朝大丞相的时候,特意把徐之才召至晋阳,对他的口才和医术留下深深的印象,礼遇颇厚。
我大哥高澄被刺,二哥高洋掌权。其后不久,二哥很快就想代魏称帝。当时,包括我母亲和众多的勋臣,多数人对此持异议,唯独徐之才上表赞同禅代,并对我二哥说:“千人逐兔之时,如果一人得之,诸人之念咸息。所以,大王一定要早定大业,不要犹豫不决!”同时,他凭依他本人在天文、数算方面的知识,多次呈递图谶,极力劝二哥高洋取代魏朝自立。
我二哥文宣帝高洋践祚后,为了报答拥举之恩,自然重用徐之才。加之他为人戏谑滑稽,大得我二哥欢心,被封为侍中的高官。
日后,我六哥孝昭帝继位,徐之才凭借他高超医术,多次治好我母亲娄太后的病,得赐银帛无数。与其说徐之才是凭恃文才和吏才得用,不如说他的高超医术,使他获得高官厚禄。
我每次发病,均离不开徐之才。尤其是上一次,假如没有他投以奇药,真不知能否熬过那一关。
入秋之后,我连服他开的药剂,感觉非常不错。从上次发病到如今,已经有两旬,我气疾一次未犯。
我高兴,和士开也高兴。在和士开建议和竭力劝说下,为了酬功,我下诏,大大奖励徐之才,以左仆射的官衔,实授他兖州刺史。
临行前,徐之才预先开出数剂药方,以待我日后可能发病之用。所谓未雨绸缪,提前准备好药剂,本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下雪了。
河流开始结冰。冷风一吹,彻骨生寒。虚无缥缈的天空,飘下那么多纯白色的雪花,风呼啸着吹,北方的大地似乎一下子就黯淡了。
邺城很快就要到了。被烧毁的宫殿,听说已经完全修葺一新。此时此刻,我是多么希望快些到达邺城啊。
貂裘和轿中的暖炉,似乎都不能抵挡外面凛冽的寒风。雾霭,烟尘,眩晕,雪花,所有的风景都失去了意义。世界模糊不清,让人思及混沌初开的刹那间。
我的背部开始隐隐作痛,我的胸部感到巨大的压力。一种不祥的预感,氤氲在我的心头。
天,越来越黑。我急忙呼唤和士开到我的御帐,让他马上催唤徐之才回来。我现在很后悔,不该外派他到兖州去做官。他所留下的药剂,两剂当做一剂吃,忽然就不管用了。
官驿急催,不知道是否能够使徐之才尽快赶到我的身边。我身边其余御医,束手无策,只有徐之才开的药方,才能有效治疗我的气疾。
随行的御医,大概有几十个人,可是,他们均表示说徐之才的药方是秘方,其中的几味药是西域特有,一般人很难得到。即使有,他们也不敢轻易在治疗中使用。
十一 乐极生悲(3)
记得徐之才在我身边的时候,他说我的气疾属于肺虚症。给我治疗的时候,他着重补肺益气,下药以健脾化痰为主。在我印象中,他常常使用参苓、白术这两种药物。由于我肾气虚弱,他治疗的时候一直强调补肾纳气。
而我身边的御医,大多数认为我的病是“寒哮”所致,病因在于天寒气冷。确实,这些御医所讲的不无道理。我形色怕冷,舌苔白薄,脉弦浮紧,这些都是寒哮的症状。但是,有时候,我喝酒过后,气粗息涌,喉中痰鸣如“吼”。特别是我饮过烈酒之后,往往胸高肋涨,阵发呛咳,所吐出的黏痰,黏浊稠厚。由于排吐不利,我往往烦闷不安,口苦舌僵。这种症状,又特别像“热哮”。
其实,我太过大意。先前天气热,我的病好转大半,产生麻痹,以为日后再不会复发。
没想到的是,今年的秋天来临得格外早。寒冷,可能是我旧病复发的源头。
天色,更黑了。我熟悉的那种窒息的感觉,慢慢袭来。
看得出,和士开忧心忡忡。我的胡皇后,着急得脸色铁青。她已经派人,前往邺城立刻把我们的儿子、皇帝高纬找来。这种安排,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暗示。难道,我要死了不成?
四年前,我二十八岁,成为大北齐的太上皇帝。看着我自己的儿子登上了帝位,那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啊!如果,万一,如果万一,我死了,我也不会像二哥文宣帝和六哥孝昭帝死前那样。他们死前,都放不下心。他们死的时候,都不能合眼。因为,他们没能看到他们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的那一天。
三十二岁,这是一个坎吗?作为太上皇,我现在也只有三十二岁。我大哥文襄帝高澄被杀的时候,二十九岁;我二哥文宣帝高洋死的时候,三十一岁;我六哥孝昭帝高演死的时候,仅仅二十七岁。我们高家爷们,似乎,四十岁,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坎!
沙漏在滴。我听得见。每一粒沙子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入耳。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了。胸口上面的巨石,越来越重,越来越沉。似乎有一只手,在卡我的脖子。
我不怕!我杀了好几个侄子。我不怕死去的大哥、六哥报复我。如果他们换成是我,也会这样做。我敕建了那么多的寺庙,供养了那么多的僧人,所有这些,足能赎取一切罪孽吧……
但是,死亡,来得如此出其不意,出乎我的意料。我还没完全享受尽帝王精彩的人生。如此盛宴,我才刚刚喝了几口酒而已。这种留恋,常人无法想象。即使我沉重的、多病的肉身,也竭力想飞跃生命的轮回。
事情真的越变越坏。我虽然闭着眼,我能听到和士开的哭声。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哭声更大了。
“别辜负我啊!”我拼尽最后的力气说。我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当我的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卡住,有那么一刻,非常痛苦。我最后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我的胡皇后那张焦虑的脸。她并没有慌张,只显得焦虑而已。
用来做解除③用的傩舞,乐声嘈杂,徒增烦恼。一个巫祝喃喃而念,我听得清清楚楚:“谨奉黄金万两,用祀上天,消除地下死籍,急急如律令!”
“陛下,再等一下,我们的儿子来了。”胡皇后说。
一张脸立刻靠近了我。是我的儿子,大北齐皇帝高纬的脸。他的脸上,虽然已经长出了类似胡须的绒毛,依旧显得那么稚气。他太柔弱了。我忽然感到有些后悔。我太想见我的二儿子高俨了。东平王高俨,年纪虽然比高纬小一岁,但他的威严气质,多么类似我威武赫赫的二哥文宣帝高洋啊……如果他做皇帝,我大齐的江山可能更会久长……但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痛苦,漫长的窒息的痛苦。周围的一切完全模糊了。
血液都涌到我的眼睛里面,浓痰,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东西,堵塞着我的喉咙。我完全不能呼吸。
可能是几个时辰,也可能仅仅是一瞬间。我感到豁然开朗。周围的一切都焕然一新。大概是没药④强烈的气味,让我最后产生了一丝感觉吧。
我慢慢地升起,俯视着一切。自上而下,我看见,我自己阖眼躺在巨大的床上,礼官在给我换上白色的丧服。
和士开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我的胡皇后,我的儿子高纬,都愣愣地伫立着,似乎他们的脸上没有多少痛苦的神情。
侍者很快把我儿子高纬扶走,床前只剩下和士开和我的胡皇后。
“都怪我不好,嫉妒徐之才,怕他受宠于太上皇,是我建议把他升官外放。如果他在这里的话,有他的奇药,太上皇不会这么快离去啊……”和士开哽咽不止。他的那种俊美的、已经不年轻的脸,被痛苦的泪水浸泡得有些变形。
十一 乐极生悲(4)
胡皇后向上望着,似乎在空中和我对视。良久,她说:
“没有什么,一切该来的,都会来。一切该去的,都会去……毕竟,现在我们大北齐有皇帝。你,我,皇帝,我们三个人一心,还怕什么!”
胡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脸上焕发的一种奇怪的光彩。她脸上没有任何戚容,反而代之以一种掩饰不住的欢快。
我已经死了。所以,我对这一切,忽然感到完全不重要了。当我灵魂出窍的关头,我的意识中,只有对人生无尽的悲悯。
① 元善见被杀后被谥为“孝静帝”。
② 公元526年。
③ 古代的“解除”是避除祸殃的方术。所谓解除,就是去凶。“解除”之术,起源于古代的傩。“解除”的主持者,一般是巫祝。
④ 产于非洲和阿拉伯的一种树脂药物,古代埃及人用来涂抹尸体防止腐烂的香料。暗红色,南北朝和唐代用来作镇痛剂。
十二 刺痛我生命的夜晚(1)
太上皇①死了。我的夫君死了。我应该感觉非常悲痛才对。
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此时此刻,我心中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作为未亡人,大北齐的皇太后,我心情平静如此,自己也没有意料到。
我的夫君,挣扎了许久。死去的瞬间,他的脸色憋得发紫。如今,他的双颊塌陷下去,脸色变成了一种灰白色,轮廓清晰,表情平静,似乎闪现出一种非常罕见的柔情的样子。
如果在烛光下盯久了看,他好像在熟睡一样。他的脸,和十八年前我嫁给他的那个时候,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多了胡须而已。当年,他十四岁,我十二岁。我们年纪虽轻,伉俪情深。
他的一生,应该很疲惫吧。死亡,对于他来讲,可能是一种甜蜜的解脱。
我当年为长广王王妃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大北齐的皇后,更想不到,我还会成为皇太后。当然,作为安定临泾的大族,我们胡家,在魏朝的时候就是显贵。我的父亲胡延之,做过魏朝的中书令。我的外祖父卢道约,也是魏朝大臣,出身范阳世家大族。
出嫁的那天晚上,复杂的礼仪过后,我们双双拜见皇帝。虽然匍匐低头,我依旧能感到夫君的哥哥、当时的皇帝高洋那灼热的目光。他那种有热度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子。
高家的男人,大多数都是肤色白皙、相貌英俊。几代鲜卑、汉人血脉相混,使得他们家族的男人都是这种风神俊秀的样子。奇怪的是,唯独夫君的这个二哥皇帝高洋,长相完全不同。他有一张黑胖的脸,高鼓的鼻梁,有些凹陷的三角眼,腮边的粗肉耷拉下来。还有,他那粗拙高大的身材,样子真像个乡下做田间苦力的羯胡。难道真的是那句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结婚的时候,我十二岁,却已然熟谙风情。由于所嫁之人让我欣喜,我们鱼水情浓,互相愉悦。新婚燕尔,万般缠绵。夫君多才情、言语有趣味,年貌相当,况且,他又是与皇帝同母同父的亲王。
作为女人,夫君人第如此,夫复何求!
我记得非常清楚,婚后仅一旬,宫中就有宦者上门,传懿旨,说夫君二哥文宣帝的皇后李氏要我入宫相见。
当时,是一个非常晴朗的早晨,非常晴朗。
敕使来的时候,我正和身为长广王的夫君饮酒下棋。当时的情景,宛如昨日。我记得,夫君闻听宣敕的宦者让我入宫之言,顿时面如死灰。他低头静默良久,不发一言。
我很诧异。皇后召我入宫,妯娌相见,人之常情。虽为天家,情理应该和常人一样。况且,早听说二哥皇帝的皇后李氏为人温婉,深受皇帝信重。如果能和她结交成姐妹,一定对我们夫妇大有好处。
皇帝以狂躁知名,我那位身为长广王的夫君,即使是皇帝的亲弟弟,也常常不免当众遭受捶辱。倘若有皇后在宫内为援,日后夫君再有得罪之时,我也好入宫到皇后处为他求情。
我能入宫见皇后,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啊。对此,夫君如此奇怪的反应,出乎意料。
“长广王,请速速安排王妃入见!”
前来传旨的宦者有些不耐烦,催促说。宣敕的宦者年纪不大,阴白脸面,尖细的嗓音,非常刺耳。
我的夫君浑身一抖,忙抬起头来。令我当时大为不解的是,他的脸色更加惨白,眼睛里面竟然有泪花在闪烁。
嘴唇哆嗦着,他低声对我说了一句:
“有劳爱妃你了!”
然后,他向我深施一揖。
我仅仅是入宫见皇后罢了。夫君如此举动,倒好似生离死别一般。
由于有敕使在旁,我也不好多问。
心怀忐忑,我上了宫内派来的车子。
我和夫君纯粹的结发情感,在我登上宫车一刹那,转瞬即逝。在车窗中,我看到了夫君的背影,黯然消隐于王府大门的阴影之中。
我那时的年纪,只是少女罢了。与夫君新婚后度过的、没有瑕疵快乐生活,仅仅十天。这十天,是我人生中最纯粹、最纯洁的十天。以后的日子,多如树叶,无数面庞和事件,偶然、必然地发生过,都被北风吹走,消失,黯淡。平静而清晰的温情日子,永远不复返了。
长广王府距离皇宫并不很远。人,特别是怀有复杂的心情的时候,感觉会很奇怪。会发现,有的时候,时间既短又长。
进入皇宫禁苑后,宫车并没有在李皇后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