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旻凝视着那直奔宫门而去的背影,道:“那人穿着轻便的军服,应是军中送报的,约是落鹤关的战报。”
听得落鹤关,王瑾之的心悬了起来,前些天翻看南舒地图,听大哥说过,落鹤关是南舒北方咽喉重地,若被攻破,北燕势必挥军南下长驱直入直捣景阳,到时候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穿越也要选个好时代呀,这兵荒马乱的!
薛旻见她面有忧色,安慰道:“无需担忧,边关有赵瑜守着,那小子厉害着!何况,即便是北燕南下,你们晋国公府也定能保全。”
王瑾之瘪嘴,偷偷白薛旻一眼,说得好听!她可是听说北燕和王家有深仇大恨的,她哥哥再有本是,到时候想保全整个家族,岂是易事!
晋国公府和丞相府浩浩荡荡的车马后面,远远跟着十来骑威风凛凛的黑马。
当前一人,白面修身,玉冠高束,珍珠白袍,一尘不染,气质高华,出尘若仙人。
身后的护卫一色黑色劲装,袖口领口衣摆饰深红色的锦缎滚边,胸口绣着扶风王室的虎头标记。
谢朗今日轻装入宫,未乘车,亦未带多少护卫。
“主子,咱们要不要赶上去?”君玉问道。
却只见主子看着前方的车马,脸沉得比夏日暴雨来临前压顶的乌云还要黑,半响没有答话。
君玉只好再问一遍:“主子,咱们要不要赶上去?你看那薛旻,笑得也太闷骚!让他跟王姑娘一处行走,不妥当!”说完,君玉点点头,犹自嘀咕:“嗯,太闷骚,满眼桃花瞎飞,不妥当,不妥当!主子,我过去帮你挖了他的眼睛!”
谢朗扭头阴恻恻的看他一眼,君玉习惯性的缩了缩脖子,勒住马头,落后几步,和其他护卫一起走。
云落看着前头十万分不对劲的主子,很是费解,主子这回进京,受到什么打击了?主子以前虽然冷漠,行止还是能让人摸着点头绪和规律,最近的举止,总是浑身透着股奇怪。
刚才在皇宫里,好好的和陛下下着棋,明明要赢,突然就匆匆败了一局,说内急,然后就不见人影了。再出现的时候,就一直这样一副欠人钱的表情。
这君玉说起话来也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
云落小护卫瞪着纯洁的大眼睛,困惑的小声问道:“君玉,那晋国公府王姑娘不是和薛公子已经订了亲么?他二人一人骑马一人乘车走在一处,有何不妥?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君玉额头落下一排黑线,“云木头,你真是木头做的么?这都看不出来?……”
八卦王君护卫正要巴拉巴拉开讲主子的风流韵事,突见前面自家主子长袖一扬,咻咻,两枚石子电光火石般飞来,啪啪两声,分别打在他和云落额上,吧嗒两声,清脆落地。
君玉抬手摸了摸额头,嘶……,真疼,起了个大包!我靠,主子,你要不要这么腹黑小气,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云落摸着额头的大包,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云护卫在心底悲愤的呐喊:我这是惹着谁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啊,主子,你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谢朗骑在马上,见前面那两人亲昵的的说笑,好生烦躁。
自家的两个护卫头子,他平日里忙碌,看他们办事稳妥,并未多加管教,今天才发现聒噪的让人心烦。
他看着飞驰而过的那一骑快马,心中想得却是:那个女人,就不能安份呆在府中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中,为了不进小黑屋,努力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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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
自宫宴回来,转瞬便过了中秋,到了重阳。
菊花黄,黄种强;菊花香,黄种康;九月九,饮菊酒,人共菊花醉重阳。
重阳节,是个大节气,这一日,南舒人要去“踏秋”,相携出游赏景、登高远眺、观赏菊花、遍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以求长寿。
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①
士子贵族们也纷纷去往京郊的名山游玩,吟诗奏乐,好不热闹。
其中最为著名的要数西郊的云栖山,山上林木俊秀,激流飞瀑,秋景尤美。而云栖山之所以声名鹊起,主要是由于山上有云栖寺,寺中高僧棋艺高深,但平日山门紧闭,僧人们一心修佛,只在九九重阳这日,大开山门,大摆棋盘,广迎世人,探讨棋艺。
南舒士人推崇“琴棋书画”四艺,尤以棋道为最,很多人爱棋成痴,因此到得这日,大家总是早起去云栖山登高后,去云栖寺下棋,抑或看人下棋。大家的小姐们,这一日也是允许出来游玩下棋的。
连接几日都是艳阳高照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十分适合出外游玩。
王凝之这个晋阳第一纨绔早早就备好了车马,重阳那日一大早就把妹妹从床上拎了出来,扔到马车上。
其实这一日,晋国公府全家都出动了,但云氏和晋国公登高饮了菊花酒之后,觉得困倦,便先行回府,由着儿子女儿自个儿玩耍去。
王瑾之根本就对这个活动毫无兴趣。她就是因为登山才穿越过来,现在一提到登山,她就恨得咬牙切齿!好好儿的在家没事干睡觉也好啊,登山作甚!更别提什么琴棋书画,她是一样都不会,参加这文绉绉的士人聚会,简直就是找虐。
但是王凝之的态度很坚决,非得带妹妹去不可,他是这么说的:“那日妹妹睡懒觉,哥哥没等你,自己先跑去看扶风王子进京;那日妹妹进宫,我也只顾着自己玩耍,没有好好照顾你,实在是哥哥的不对,今天哥哥带你去看看这南舒年轻人的盛会,算是给妹妹赔个罪!”
这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怪异的很。王瑾之怀疑是薛旻将那日宫中的事情悉数告诉了大哥,那天她的脸可是很臭的,否则以大哥的脾气,才没闲工夫等她呢。
王瑾之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被哥哥押去云栖山拎到了云栖寺的禅堂里。
她跟在大哥身后进了禅堂,发现禅堂巨大,殿中立着十来根合抱出细的大柱子,地上摆了几十桌围棋,用屏风简单隔开,仍显得十分宽松。大家都埋头对弈,无人喧哗。
王凝之眼尖,一眼便找到了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忙拉妹妹过去。人群中,薛旻正和一位年长的僧人对弈,他右手执白子,神色凝重的看着棋盘,眉头微皱,双眼微眯,眸中精光闪烁。见好友过来,薛旻仰头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旋即垂首陷入沉思。
棋桌旁边静坐着三五位衣饰华美的公子,忙挤了挤,给兄妹俩让出锦垫。
王瑾之见大哥盘腿坐下,便也有样学样,坐下看了看那棋盘。方寸棋盘,黑白世界,攻守杀伐,仍有雅韵,一群人看得津津有味。与她来说,实在是不明所以,怎么就被吃了?山炮王瑾之表示,看不懂。
她不安分的抬起头,东张西望,希望看见点好玩点的东西,但满殿都是低头下棋皱眉沉思的,要不就是伸长脖子长吁短叹观棋的闲人,无趣的很。她倾斜了身子,凑到王凝之耳边,小声道:“大哥,我去这寺中转转。”
王凝之回头,看着妹妹,犹豫了一下,道:“你还是跟着我,不要独自乱跑。”
王瑾之瞪大哥一眼,苦着脸哀求:“好大哥,我才不要坐在这里,看他们对弈太无趣!要不,你陪我出去逛逛?”
王凝之眼睛不离棋盘,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好!”
王瑾之摇摇大哥的胳膊,“大哥……”她拉长了尾音,娇声道。
……是的,她在撒娇,这是对付哥哥最有力且百试不爽的杀手锏!
王凝之无奈,揉揉额角,妹妹一这样叫他,他就只有乖乖就范的份儿,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去吧,只许在寺内走走,不许出去!带上丫鬟护卫!”
王瑾之得到赦令,笑得眉眼花花,噌一下蹦起来,偷偷扯掉面纱,大步嗖嗖的往外走。
王瑾之来这个世界后虽然读书不多,但为了生计,好歹看过《南舒风物志》,知道云栖寺是景阳有名的大寺,养有不少武僧,无人敢在云栖寺撒野,寺内安全的很。带什么护卫,多麻烦,还要去山门那边去找他们,她才懒得去,自己负手在寺内晃悠。在大雄宝殿给那盘坐微笑的大佛上了两柱香,乘人不注意摸了摸金灿灿的十八罗汉,转到大士殿,拜了拜千手千眼观世音,一路玩耍着到了后院。
后院比前院安静,明显人少。后院巨大,古树参天,绿树成荫,山石亭池,曲廊僧房,精巧清幽。西头有几棵高大粗壮的山槐,旁边有白玉石砌成的小小莲池,汩汩的溪水注入莲池,又从另一侧流出,顺着小渠流出寺外。池内红莲已败,只留一池残荷,显出几分秋日的萧索。莲池边的亭内,有七八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正围在玉石桌上观棋对弈,很是专注,并未注意到有人过来。
王瑾之逛了许久,觉得困倦,便悄无声息的在远离莲池的游廊里坐下来,揉揉腿脚,大刺刺的在游廊下的木条凳上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下,一腿平放在登上,一腿蜷起,闭上眼睛,十分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山风吹过,那边女子们已停止了弈棋,年轻女子聚在一起,打打闹闹,欢声笑语飘荡过来。
“几位姐姐可有去见过扶风王子?那日王子进京,正巧祖母拘我在家绣花,也没能出去,后来宫宴我又生病没参加,听府里的丫鬟们传,王子风姿颇佳,与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十分亲密?”语气里是满满的遗憾。
“哼,王子仙人一般是不假!未必和王瑾之亲密,不定是她粘着王子!”这位贵女言辞不善。
“依我看,那王小姐十分的无耻,本与薛公子有婚约,还勾引扶风王子!”
“岂止这些,我听说,她本是与北燕三皇子有婚约的,非得嫁给薛公子,可知薛公子与她大婚那日,为何突然推迟了婚期?”那女子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晋国公府说她旧疾复发,无法完婚。不过,听我二哥说,那日是因为北燕三皇子抢亲,他们大婚才取消的!”
“啊?!”众女齐齐惊呼一声。“还有这事?”
“流霜,你可不要胡说,这等污人清誉之事,胡说不得!更何况王家小姐还未出阁!”
“顾姐姐,我可不敢胡说,这事情晋国公府瞒的紧,你们不知道罢了!”
“咱们还是对弈吧,晋国公家的事情,关心那么多做什么!咱们闺中女儿,说这些被人知道亦是有损声誉。”那顾姓女子试图阻止大家再讨论这个话题,但是,人类八卦之心的旺盛程度总是超人预料的。她的劝阻无人听得进去。
“我这消息来源可靠着呢!王家小姐手段好生厉害,把这么多男人耍的团团转!”
“真是浪荡之极,闺阁之耻!”
……
那群姑娘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十分热闹。
王瑾之听得满头黑线!老娘是受害者好不!
她懒得跟她们去争辩,那位流霜姑娘说得是事实,她们唯一说错了的是这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愿,她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突然众人静默无声,王瑾之有些奇怪,翻了个身,趴在长凳上,往莲池那边看去。
莲池的另一边,多了条人影,是个男子,月白锦袍,身姿高伟,一头鸦黑青丝未挽,披在肩上,只戴一条深蓝抹额,抹额正中镶一块温润白玉。
他负手站在池边,双眸垂下,看着池中残荷,静默沉凝,端然如玉山。半边侧脸轮廓静美绝伦,言语难述,丹青难描。白衣飘荡,宛若谪仙。
风过,山槐黄叶飒飒落下,他拂袖一挥,黄叶齐齐轻散落地,片叶不沾身。闪烁的日光落在他身上,更添夺目光彩。
小姐们的呼吸,瞬间窒住,许久,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扶风王子!”众女齐齐吸一口冷气。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了原形,尴尬难言,心中忐忑不安。刚刚她们也说到了这位王子,要是他一怒之下,告到陛下那里……她们连想都不敢往下想。
那传闻中素来冷漠不言笑的王子突然勾唇,轻轻一笑,仿若明月出天山,飞雪落塞外,长风拂静波,天地间都亮了几分。
贵女们被闪瞎了钛合金眼,王瑾之也看呆了!她虽然见谢朗笑过,但这么风骚的笑容,她还是第一次见!
谢朗侧头,看向王瑾之藏身之处,一如既往的凉凉说道:“还躲着不出来么?”
王瑾之只好走了出去。
一众贵女看见她,瞬间面色苍白,眼中惊恐一览无余。
王瑾之拜拜手,这算怎么回事?她真不是有意听人说话的。
她觉得窘迫,慌慌拉了谢朗的衣袖,将他拽走。
作者有话要说: ①陶渊明
☆、围棋赌诗
谢朗无奈的看着王瑾之,他本想给这些贵女们一个教训,让她们明白不要在别人背后飞流短长,见王瑾之不欲与她们纠缠,只好作罢,跟着王瑾之向前院走去。
“气坏了?”他问道。
王瑾之撇撇嘴,“不在乎。”
“这般污你名声,放任下去,不妥。”谢朗蹙眉。
“她们于我,是陌生人。若每个陌生人的话都要在乎,岂不累死?”王瑾之笑笑。
“哦?”谢朗看着她,若有所思。
“何苦自寻烦恼,我不在乎,这些流言便是不存在。”王瑾之跳起,从身边的梓树上拽下两片绿叶,“我未来时,此树与此山皆寂,我不知有它,它不知有我,于彼此都是不存在。我来此处,若不用心看它,它于我仍是无物。”
谢朗不自觉的笑了笑,这人说起话来好生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不过,“这说法倒是新鲜。”
王瑾之狡黠的笑了笑,废话,说这话的大贤要一千年后才出世呢,这理论能不新鲜奇特标新立异吗?
两人走到院门口,正要出去,忽听得背后清脆的女声道:“瑾之姐姐留步!”
两人微微侧过身去,见丹阳公主带着侍女从僧房旁侧的小径转了出来,“姐姐,今日正巧遇见,听闻你的九霄山学得一手好棋艺,不如咱们切磋一把?左右大家也都闲着,无什么事情。”
王瑾之嘟哝一声倒霉,这位公主似乎和自己有仇似得,见面就要刁难她,有一股不让她出丑身败名裂就不罢休的狠劲,这样滴水石穿下去,她早晚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