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学校旅馆啊，服务相当好，可以把湿衣服烘洗干净。〃
他拍拍屁股，站起了身，青色的裤子后面因为露水而被沾湿。
戴上了黑色的鸭舌帽，把牵密密的绳索交给叶玲。
〃先帮我带一下密密，我去去就来。〃
学校的旅馆与接待室是分开的。旅馆从外面看上跟宿舍楼没什么两样。
最下面一层是一间洗衣房，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正抱着一叠衣服从里面走出来。
葛弦拦住了他。
〃这是送到哪个房间的？〃葛弦语气恳切，〃这些衣服是我朋友的，我来帮忙拿上去。〃
〃不行，这样做是违反工作规定的。〃那人执意不肯。
〃我真的是他的朋友。他是不是个子不高，比较瘦弱的，皮肤很白。。。。。。〃葛弦费力地比划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老人头塞给他说，〃您就通融一下吧。〃
〃顶层，640。〃那人四处张望了一下，把衣服交给他，转身回了洗衣间。
掂了掂手里的份量，两套衣服。
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费力地爬到640，在顶层最角落的房间，看房子结构，房间应该比其它间都大一些。
〃咚咚咚。〃他工作性地敲门，用手拉低了帽檐。
没有反应，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轻微的话语声。
隔音效果真是好啊。这样的房间，还真是私密呢。
〃咚咚咚。〃继续敲门，指关节有点疼了。
终于，门啪嗒一声打开了。
眼前的人头发乱得跟杂草一样，一脸倦意，长长睫毛上还沾着水，眉毛轻微地皱起来，双唇是粉红色的，嘴里还打着哈欠。
多想俯下头去吻他一下啊。
可是他不能，他又怕自己被认出来，心跳加速，大气都不出一声。
林谧大概是很累了，他接过衣服，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把门踢上了。
几十分钟以后，他看到他刚才送上去的几件衣服作自由落体运动从640的窗户飞了出去。
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的林谧出现在了旅馆楼底，拼命用拳头敲打着墙壁。
他把那些衣服拣起来，从另一个楼梯口上去，一直到了6楼。
640的门开着。
他四望无人，双手叉裤袋，大脚走了进去，反手把门锁上。
床上没人，白色的被子还是乱的。
浴室里转来了杀猪般的叫唤。
于是他对着空气挥挥拳，踢踢腿，扭扭头，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拳，指关节发出〃硌硌〃的声音。
他推门走进了浴室。
半个小时以后，葛弦从浴室推门出去，打算来一个华丽丽的大撤退。
他刚下到5楼，又转身折了回去，对刚刚从浴缸里挣扎起来的人说：〃喂，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不是在这个学校混的，大爷我今天揍了你一顿，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非常不爽而已。你想要报仇，随时奉陪，只要你找得到我。〃
看着那人一身战战兢兢的样子，他笑了，心里暗骂，孬种。
就你这样，还配得上我家林谧么。
他哼着小调大步流星地折回了湖边。
他的伤痛
第十一章 他的伤痛
之后很久，林谧一直避免跟周崎轩正面接触。看到周崎轩脸上贴着大大小小的创口贴若干，仍然掩饰不了鼻青脸肿，他有些讶异，又有些暗自庆幸，哈，活该。
周崎轩只是对他说，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可三岁小孩都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周崎轩对此封口不提，只是每天一脸狼狈地出现在班上。林谧是他的室友，自然离他最近，那些八卦爱好者、好奇心稍微强一些的人，在周崎轩嘴里得不到有价值的情报，于是纷纷向林谧打探。
〃你们去问他自己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课间，林谧有点不耐烦地说，然后抬头看了周崎轩一眼，却没想到他也正朝自己看过来，惊鸿一瞥般，只停驻了不到一秒。
〃周崎轩那么傲，又从没受过委屈，怎么可能告诉我们呢。〃
〃嗯？他傲吗？我怎么不觉得。〃林谧挺真诚地说。
另一个女生围过来说，〃你不知道吗，你可是他室友啊！听说他以前女朋友挺多的，一个接一个地换，可是就算这样，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追他。〃
〃这就是校草地待遇了，何况他还不是一般的校草，家里是本市的名门望族，不知给K大捐了几栋楼呢！〃
〃哦，这么拽？〃林谧不经意地问，他已经有些厌倦了这些话题。
〃是啊，听说学校里的那栋旅馆楼也是他家出资建的呢。你住过吗？看上去跟普通的宿舍楼差不多，但是建筑材料都是进口的，服务好，价格又不贵，跟外面的四星级差不多了。〃
〃哦？。。。。。。〃林谧微微扬了一下眉毛。
上午下课了，林谧迅速地收拾好东西，第一个从教室后面走了出去。
〃林谧。。。。。。〃走在湖边的树荫下的时候，一个弱弱的女声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转头，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女生抱着手袋跑到他跟前，公主样的文代萱，黑色光泽的直发，隐约可见的紫色眼影，遮住眉毛的厚重刘海。
〃帮我背一下笔记本。〃气喘吁吁的她毫不客气地点起脚，把一个黑色的方包挂到他肩上，然后提议说，〃一起去吃饭吧？〃
〃不怕周崎轩看到？〃林谧望望四周，发现周崎轩正在后面不远的地方，低着头和两三个女生聊得正欢。
〃怕什么，我有自知之明，他对我没感觉。〃她大大方方地跟他走在一起，然后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个感情挺好的，果然是近水楼台啊。〃
兄弟般的感情么？林谧从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露出牙齿笑了笑：〃你是不是想问我，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对！〃文代萱的一脸忧虑，〃我听说。。。。。。是被情敌打的呢。可他现在都没有公开的女友，哪里来的对手，难道是旧仇找上来？。。。。。。他可从来没有过对手啊。〃
他们经过一棵巨大榕树，树干上绑了一条白色的小狗，蹦蹦跳跳，有个人整个人倚靠在树干上，用报纸遮着脸，似乎在午睡。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之前的事，他更不想提及。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周崎轩高大的背影出现在他的眼前，阔步向前走，好像目空一切。
〃切，真冷酷，连个招呼都不打。〃文代萱大声说，像是故意要让他听见。
〃装的。〃林谧冷冷地说。
〃装的？哈哈。〃她笑了两声，〃装给谁看啊？〃
〃你不知道欲擒故纵吗，肯定是装给你看的。〃违心的话说出来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他转过脸去，看到文代萱脸上一片飞红。
K大就是湖多，整个学校三面环山，湖光山色，绿荫成群。他们俩吃饭的食堂都是建在湖上的，颇有香亭水榭之感。
文代萱拉着他坐在室外的座位。那些座位不多，是一条长方形的饭桌以及附着的两条长凳，每个座位上面有一把遮阳光的大红伞。
坐在那里，一低头就可以看到静谧的湖水，以及湖里面一团团的红色鲤鱼，湖中心还有没在喷水的喷泉管，湖畔种着不名的绿树，上面开着一簇簇的黄色小花。
天然的情侣雅座啊。
文代萱吃饭很慢，他等着她一口一口地细嚼慢咽。
林谧把自己的餐盘收拾了，然后静静地坐在她对面，无聊地朝室内望去。
过道上都是端着餐盘的人，本来座无虚席的食堂渐渐地有了些空位。
他的视线经过他左侧的落地玻璃，投射到一个蓝色格子衬衫的背影上。
周崎轩的对面坐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生，他们应该正在愉快地交谈。
〃吃完了？还剩这么多。〃林谧看到文代萱放下了餐具。
〃吃完了，在这里等一下我。〃她端起餐盘，起身去把残羹倒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食堂里除了收拾桌子的大妈，基本已经没有人了。他看向周崎轩的座位，也早已经空空荡荡。
她把电脑包放在桌子上，嘶地拉开拉链，打开了她的银白色的VAIO。
〃坐我这边来。〃她轻描淡写地说。
〃开学快两个月了，因为做班长，我很忙，都没有真正意义地开始行动。〃她瘦白的手嘀嘀嗒嗒地敲着鼠标，他与周崎轩的合影一张一张地闪现。
〃嗯。〃他应了一句。
〃这些图片都没有一张满意的。〃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转向他说，〃你们住一起这么久了，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林谧从来没有好好想过。
〃他啊。。。。。。有时候很傻（想起他晚上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楼底），有点霸道（想起他强制让他每天打一个电话），人品还可以（想起雨夜获救的那一晚），还有。。。。。。〃他沉吟着，他总不能说周崎轩H技术不错吧。
文代萱有此吃惊，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嗯，这基本上是我认识的16岁以前的周崎轩。〃
〃16岁。。。。。。以前？〃
〃他在16岁以前，很阳光，很热情，对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在路上对每个认识的人都打照呼。像今天在校园里，从我们旁边经过却无视我们的事，是永远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
〃然后。。。。。。呢？〃林谧心里暮地一沉，急切地询问，没想到那个常人只有抬着发酸的脖子才能仰望到的周崎轩，居然有一段阴暗的不可提及的过去。
〃然后啊，我就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了。他一下子变得很冷漠，变得特立独行，经常换女朋友，对人爱理不理，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嗯，别人说他。。。。。。高傲？〃
〃其实我觉得，他是刻意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了。就好像刺猬遇到了危险，会把自己卷成一个球，外面是尖尖的钢刺，里面白白的肚子却是最柔软的。〃
林谧犹疑了一下，还是问了这个问题：〃这样的他。。。。。。你还是喜欢？〃
〃当然啦，他还是那个他呀。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我还想用自己的努力慢慢感化他呢。〃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葛弦虽然离开了他，虽然两人已经相隔千里，他却仍然不能从葛弦的阴影里逃脱出来。
或者过一段时间，会好一些吧。。。。。。时间，能治愈一切伤口。
〃我今天怎么跟你说了这么多？〃文代萱的大眼睛里已经有了波纹。
〃没事，随时奉陪。〃他安慰地说。
〃对了。。。。。。正事还没说呢！等周崎轩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去逛街吧！我还从没出去逛过呢。〃她一下子从阴霾里走出来，像阳光冲破了重重的乌云。
〃好。刚好我在景和路有兼职要做。到时候我去工作，留给你们独处的机会。〃他站起身，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快一点半了。
这个时候周崎轩应该在午睡吧。还是不要打给他，以免把他惊醒。
破罐子破摔
一辆簇新的黑色Mercedes在海湾的公路上行驶，然后在一栋两层的欧式别墅前停下。房子占地不大，是白色斜顶的，前面还用白色的围栏围成了一个小院子。
高中放了学的周崎轩背着书包，从车子里钻出来。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门上的邮箱，空空的，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像往常一样，系白围裙的保姆给他开了门，他换了鞋，走进客厅。
红色的沙发黑色的地板，沙发对面挂着一台巨大的液晶电视。
周利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他把声音开得很大，人声嘈杂，汽笛冲天，像是一场动乱。
〃爸，我回来了。〃周崎轩丢下书包，看向电视屏幕。
像是很早的拍摄，屏幕上不停有雪花冒出来，黯淡的色彩、年轻的面孔、八十年代的发型和衣服。每个人头上系了一条白布，坐在地上，然后镜头给天安门做一个特写，然后镜头转换，大街上全是人，人们举着标语。。。。。。
〃这是什么？〃周崎轩诧异地问。这片子居然还是英文发音，中文字幕。
周利民紧抿着唇，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睛有点凹陷下去，眼圈有点发黑。不同于大多数在他那个年纪发福的男人，他清瘦清瘦，脸上的肉已经松弛但没有下垂，但是鬓角都白了一半，几撮纯白的银丝掺在黑发里，显得有些诡异。他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却向弓着腰向前倾，像一只龙虾的形状。
〃这是六四，你们课本上没写吗？〃他特别强调〃六四〃这两个字。
〃听都没听过。〃周崎轩摊开了双手。
〃坐下和我一起看。〃这种强制式的语气，周崎轩几乎很少听到过。
〃你。。。。。。不要不理我，不搭理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还要在一起相处三年。〃看着台灯下林谧的侧脸，周崎轩轻声道，心里怨恨着，为什么又是自己迈出第一部。他讨厌这种感觉。
林谧正刷刷刷奋笔疾书的手停了一下，笔尖悬浮在空中，转头说：〃我现在理你了。好了。〃然后转回头，继续写字。
〃关于640房间，我可以跟你解释。〃
他听到一句冷冷的回复：〃不用解释什么，我跟你又没有什么。〃
碰了一个冷钉子，周崎轩心里升起一小股怒火。
〃喂！那天是你没把房间门关上，才让别人趁虚闯入的好不好！到底是谁比较惨啊？我还被人无缘无故地打了一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贱人！〃
〃我现在没力气跟你吵。〃林谧飞速写字的手一刻都没停。一顿伤人的话，到了他那里，就这么轻易地被他二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他的表情波澜不惊，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周崎轩的心一沉，有些沮丧。
〃好了。。。。。。我们扯平了，我罪有应得，我活该，你好好跟我说说话吧。〃周崎轩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央求的语气。
林谧转过头看看他，叹了两口气，又看看他，白色的日光灯下他的双眸如黑珍珠般闪动。
〃好吧。〃他终于把笔丢下，〃但是我跟你没什么，全是我头脑发热的一时冲动，我跟你道歉，你也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你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