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有一个记者采访公爵的情节。记者请他谈谈对时局的看法。这个肥头大耳、一身威仪的年轻人玩弄词藻,其实是在胡扯。贵族的衰败在20世纪初的革命与战争中已成定势,电影中的塞族人在甲板上跳舞时,这些穿尸衣的贵族们出了船舱,与塞族人一起舞蹈。一支粗蛮的、充满活力的民众队伍,与一支死亡的木偶们达到了混合。这种混合本身就是一种隐喻。
《扬帆》展现了费里尼对历史的看法。历史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偶然事件的意外堆积,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线索与逻辑。《扬帆》中的塞族人划着小船,向奥匈帝国的军舰投掷燃烧弹时,引发了一场海战。海战爆发时,这艘原来安放骨灰的游船,成了塞族人与没落贵族在一起高唱昂扬歌曲、面对一场战事的载体。历史与一场滑稽的歌剧相互穿插,歌剧成了历史。在这里送葬失去了意义,没落贵族的海上告别,不幸链接了一个不必要的历史进程。
在许多关于罗马的电影中,费里尼对历史的陈述从来就是对现实的陈述,现实中的每个道具、每个人都是历史漂洗与蒸馏的产物。历史根本不用历史自身来陈述。《扬帆》显示的是历史事件的荒诞不经,这种荒诞不经在历史学家的演绎中才变成了严肃。费里尼对历史的看法既是现实的,又是超现实的。
电影结尾时出现了一头犀牛——散发臭味的大怪物。它是欧洲。费里尼不止一次使用这种隐喻作为影片的结论。
十
伯格曼一生关注的主题是一个人与一个家庭的关系,费里尼则是一群人与一座城市关系的阐释者。费里尼面对着一个因丰富而无趣的世界,最终他的激情都变了味。在关于罗马的文字中,费里尼写道:
这里没有精神病患者,但也没有成人。这是一个无精打采、事事怀疑和没有教养的孩童的城市,还有一点残障,心理上的,因为阻碍发育是违反自然的。
罗马是一个水平的城市,有水有土,大剌剌横卧着,所以是梦幻翱翔的理想起落台。始终在两个不同范畴——事实与幻想——之间矛盾挣扎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在这里找到了对于他们脑力运作极适度和无制约的助力:有一条脐带把他们结实地与现实连在一块儿的安心。罗马是一位母亲,一位完美的母亲,因为她漠不关心。她是一位有太多孩子的母亲,所以没有时间理你,从不向你要什么,也不期待什么。你来的时候她接纳你,你走的时候任你自去,像卡夫卡的法庭。这蕴涵着古老的智慧,几乎是非洲的、史前的。我们知道罗马是一座以历史闻名的城市,她的魅力正在于无牵无挂地出现在某些苍茫荒凉景色上的老旧不堪和原始,在于看起来像出土化石、嶙峋有如长毛象残骸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