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匠情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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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匠情挑-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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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一呆,随后示意、招呼。这令我自恍惚中猛然惊醒。我转身——径直走回黄色走廊,又上了那条路。 
  适才我已看到那座去圣保罗教堂所必经的桥,可我的身材似乎比我必须的矮小,我找不出去那座桥的路了:此时我走过的街道路面狭窄,未铺砾石,仍旧散发着肮脏河水的臭气。路上也有些男子——船上的男子,货栈里的男子,跟其他人一样,想引起我的注意,吹着口哨,有时还叫喊;不过他们都未影响到我。我手遮住脸,加快了脚步。 
  最后我找了个少年,衣着颇似仆役之人。“哪条路,”我说道,“可以走到对岸?”他给我指了条近路,又惊愕地目送我奔向他指的路。 
  每个人都目瞪口呆——男男女女,孩子们——即便在这儿,这条马路也很热闹,他们都目瞪口呆。 
我觉得绣鞋的鞋底开始破了。别管它,莫德。假使你开始想这事,你会哭的。 
  这时,我面前的路开始上坡,我又瞧见了河水的粼光。桥,终于到了!——桥令我加快了脚步。可脚快了,鞋底的洞却更大了;过了一息,我不得不停住脚。 
  桥头的桥栏壁上有道裂口,裂口变成了矮凳,旁边挂着一条拴着瓶塞的带子——原是要丢弃的,倒成了给河上遇困的人们看的一个招牌。 
  我坐下来。那座桥比我想像中更高,我从未到过如此高的地方!这想法令我头晕眼花。我感觉到鞋底的破洞。女子可在桥上公然揉脚吗?我不知道。桥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好似奔流咆哮的河水。 
  不怕理查德找来吗?我再次掩面。稍停片刻,我就继续走。日光炎热。稍停片刻,容我喘息停当。我闭起双眼。好了,现在人们再目瞪口呆,我也看不见了。 
  这时有人过来,站在我面前,还开口说话。“我恐怕你是身子不适了。” 
  我睁开眼。一个男子,颇上了年纪,是个陌生人。我放下掩面的手。 
  “别害怕,”他说道。也许我神情颇为迷惑。“我并无意惊扰你。” 
  他触下帽子,身子略微一倾,算是行过了礼。他可能就是我舅舅的一位朋友。他话音彬彬有礼,非常绅士,他的衣领是雪白的。他微笑着,然后凑上来仔细看我。他面容和善。“你身子不适?” 
  “你能帮帮我吗?”我说道。他听到我的声音,神色立即变了。 
  “当然,”他说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没受伤。”我说道。“可是我曾被迫遭受痛苦。我——”我瞥一眼桥上来往的马车和货车。“我害怕,”我说道,“某些人。你能帮帮我吗?噢,我希望你说你能!” 
  “我已经说了我能。不过,这太不同寻常了!还有你,一位小姐——你愿意随我来吗?你必须把你的事都告诉我;我会耐心倾听。暂时先别说话。你能站起来吗?我恐怕你脚上受了伤。亲爱的,亲爱的!等我叫辆马车。这样就好。” 
  他将胳膊伸给我,我挽住他站起身来。片刻歇息倒令我异常虚弱。 
  “感谢上帝!”我说道。“噢,感谢上帝!不过,听我说。”我紧紧抓住他。“我一无所有,我没钱付给你——” 
  “钱?”他将手覆在我手上。“我才不要钱。别老想着钱!” 
  “——可我还有一位朋友,我想他会帮助我。你是否能带我去找他?” 
  “当然,当然。还有什么?来吧,瞧,这儿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他身子探进马路,抬起手臂:一辆马车驶出车流,在我们面前刹住。 
  这位绅士抓住车门,将门拽开来。车厢包得密密实实,一片漆黑。“小心,”他说道。“你能行吗?小心。这个踏步很高。” 
  “感谢上帝,”我抬起脚又说道。他紧跟在我身后。 
  “这样就好。”他说道。随后:“你为何这付模样,多惹人怜爱的小羊羔啊!” 
  我停住,脚还留在踏步上。他将手放在我手腕上。“上车啊,”他说道,极力推我上车。 
  我收回踏步上的脚。 
  “毕竟,”我飞快地说道,“我觉得我应该步行,你能告诉我路吗?” 
  “这天气步行太热了。你也太疲倦了。上车吧。”他手还放在我身上。手里加了力。我挣扎着要甩开,我们几乎打起来了。 
  “好啦!算了!”他微笑着说道。 
  “我改变主意了。” 
  “来吧,快。” 
  “让我走。” 
  “你想小题大做吗?来吧,快。我知道有个地方——” 
  “一个地方?我不曾告诉你我只想去见我朋友吗?” 
  “好呀,我想,等你洗过手,换过袜子,喝过茶,他会更愿意见到你。要么——谁知道呢?——等你做完这些事,你会发现你更喜欢我。——嗯?” 
  他面容依旧和善,依旧微笑着;然而他攥住我的手腕,再次试图将我推入车厢。这时我们又有拉扯。无人过问。从路上的车上看过来,我觉得我们非常隐蔽。路经桥面的男男女女偶尔会看一眼,随后脑袋转向别处。 
  不过还有一位车夫。我朝他叫喊起来。 
  “你没瞧见吗?”我喊道。 
  “刚才发生了一个误会。这个男人要侮辱我。”于是这男子放我走了。 
我追着马车又跑了些路,口中依然叫喊着。“你等带上我吗?你能带上我,就我一个人吗?我会找个人付你车钱,等我们到了,我马上实现我说过的话。” 
  那车夫目光空茫地望着我,听我说完这番话。当他听说我身无分文时,他转过头啐了一口。“没钱,不带。”他说道。 
  那男子再次凑过来。“来吧,”他说道——此时脸上再无笑容了。 
  “不需要付钱。你在玩什么?很清楚你身陷入某种困境。你不喜欢丝袜?不喜欢茶?” 
  然而,我仍在对车夫呼喊。“那你能告诉我,”我说道,“我得走哪条路?我得去霍尼威尔街。你能告诉我,我得走哪条路,才到得了那儿吗?” 
  他听了街名,嗤之以鼻——是奚落,还是嘲笑,我也说不出。不过他扬起皮鞭。“那边,”他指着那座桥说道;“然后向西,走到佛立特街。” 
  “谢谢你。”我开始步行。那男子伸手欲抓住我。 
  “让我走。”我说道。 
  “你才不是这个意思。” 
  “走!” 
  我几乎是尖叫着喊出这个字。他退开。“那就走吧!”他说道。“你个该死的轻浮鬼。” 
  我尽我所能,快步向前。几乎要奔起来了。然而其时,走了一息,一辆马车来到我身边,减慢速度以跟上我的步伐。那位绅士看过来。他的面孔又变了。 
  “我很抱歉,”他花言巧语地说道。“上来吧。我很抱歉。你上来吗?我会带你去找你的朋友,我发誓。瞧这儿,瞧这儿。”他给我看一枚硬币。“我会给你这个。上来吧。你千万不可去霍尼威尔街,那儿都是坏人——可跟我完全不一样。快来吧,我知道你是个良家妇女,来吧,我会对你好的……” 
  桥上路程走了一半,他一直如此这般大呼小叫;直到最后这施施而行的马车后面排起了一溜货车,于是车夫嚷嚷着他必须继续赶路了。这时,这男子才缩回去,重重放下窗户;那马车便走远了。我松了一口气。先前我就已全身颤抖不已。我非常想停下来,休息片刻;此刻我还不敢停下。 
  我走下了桥:脚下是另一条路了,比南岸的街道更为热闹,不过我觉得也更惹人讨厌。虽然人潮熙攘,却令我颇感沮丧——人潮实在令人讨厌。别放在心上,别放在心上,径直穿过人群便可。继续走,朝西面走,按那车夫指示的路线走。 
  这时我走到另一条街道上。街边是一排带凸窗的房屋——店铺,我终于明白了,这是店铺:因为展示着挂了卡片的商品,卡片上标着价格。 
  有面包,有药品。还有手套、鞋帽。——噢,只要一丁点钱! 
  我想起那位绅士从车窗里探出的那枚硬币:我是否应该抢夺过来,然后撒腿就跑?现在为之惊叹,已为时晚矣。 
  不要紧。继续走。那儿有一座教堂,将马路分成两岔,就好似桥墩将水流分成两股。我该走哪边?一个妇人经过,跟我一样光着头:我拽住她的胳膊,问她路。她给我指了路,然后象其他人那样,立在原地,呆望着我上了路。 
  然而这里就是霍尼威尔街!——只是,我此刻颇为犹豫。我先前是如何想象这条街的? 
  也并不如眼前所见——没有如此狭窄,如此曲折,如此幽暗。伦敦的日光依旧灼热,依旧明亮;然而,步步深入霍尼威尔街,我仿佛走入了黄昏。不过黄昏终究也是好的:它可藏匿起我的面孔,隐没我衣裳的艳色。我又深入一些,道路愈发狭窄。路面未铺砾石,坑洼不平。我两边的店铺都点着灯:有些店铺前挂着一串串破衣烂衫,有些店铺前挂着坏椅子和空相框,以及相框上掉落下来彩色玻璃,一堆堆的;然而,大部分铺子是卖书的。 
  见了这等光景,我再次犹疑不定。自我离开布莱尔,至今还没碰过一本书呢;而如今,忽然间便来到这许多书本面前,置身其中;眼见这些书本摆在橱窗里,仿佛托盘中的面包片,要么随意地堆在篮筐里;眼见这些书破损了,又修补好,还漂白过——标着“此箱书籍2折,3折”——着实令我烦躁异常。 
  我停下脚步,正望见一个男子悠闲地走过一个书箱,箱中俱是无封面的厚重书籍,他随手抽出一本来。《爱情的陷阱》。——我知道这本书,曾有多少次,我为我舅舅读出这个标题,这书名于我,堪称铭刻于心! 
这时,那男子抬起头,发现我在观望;于是我便继续走。前面店铺更多,书本更多,人也更多;街道尽头是一扇橱窗,比先前的店铺明亮些。招牌以印刷体写就,挂在一根绳上。 
  窗玻璃上有霍粹先生的大名,由金箔字母拼成。我见了这名字,身子不由得剧烈颤抖起来,险些跌倒。 
  进到店里,店内狭小仄逼。我不曾料到此番光景。几面墙壁上都书籍和印刷物,旁边还摆着橱柜。 
  有三四个男子站在橱柜旁,各人卷宗或是书籍。 
  开门时他们皆未抬眼看过来;不过当我举步向前,我的裙子发出悉嗦声响,他们都转过头来,看着我,毫无掩饰地瞪着我。然而,如今我已习惯了惊奇的目光。店铺里面有一张小写字桌,桌边坐着一位青年,身穿马甲,手戴袖套。他如那几位男子一般,也目瞪口呆——然后,当他见我又进了几步,便站起身来。 
  “你在找什么?”他说道。 
  我咽了一口唾沫。我已干舌口燥。我轻轻说道,“我找霍粹先生。我想同霍粹先生说句话。” 
  他听了我的声音,眨着眼;主顾们动了动,又再次审视着我。 
  “霍粹先生,”他说道。他的语调稍有变化。“霍粹先生不在这间店里做事。你不该来这间店。你有预约吗?” 
  “霍粹先生知道我,”我说道,“我不需要预约。”他瞄一眼主顾们。他说道,“你找他有何贵干?” 
  “这是私事,”我说道。“你能带我去见他吗?你能让他来见我吗?” 
  然而,定然是我神情或声音中有某种东西。他警觉起来,后退几步。 
  “我也不清楚,其实,他是不是在,”他说到。“真的,你实在不该来这家店。这间铺子是卖书籍和印刷品的——你知道是哪种书吗?霍粹先生的店在楼上。” 
  在他背后,有一扇门。“你能让我去见他吗?”我说道。他摇摇头。“你可以留张名片,要么类似的东西。” 
  “我没有名片,”我说道。“不过给我一张纸,我会给他把我的名字写下来。他见了我的名字,就会来的。能给我一张纸吗?” 
  他一动不动。他又说道,“我不认为他在这幢房子里。” 
  “那我就等,如果我必须等。”我说道。 
  “你不能在这儿等!” 
  “那我想,”我答道,“你肯定有间办公室,或者别的房间,我可以在那儿等。” 
  他又望一眼主顾们;拿起一支铅笔,又将其丢下。 
  “你是否愿意?”我说道。 
  他做了个鬼脸。然后为我找来纸笔。“不过,如果结果是他不在,那你也不能等他。” 
  我点点头。 
  “把你的名字写在这儿。”他手指点点,说道。 
  我开始写,这时我记起理查德曾给我说过——书商们在伦敦的书店里是如何谈论我的。我生怕写出,李莫德。我生怕那青年会看到。最后——记起了另一桩事——我写下:葛莱缇娅(Galatea)。 
  我折起那张纸,交到他手中。他开了门,对门里的通道呼哨一声。他听听动静,又呼哨一声。里面传来脚步声。他身子探过去,窃窃私语,手指点着我。 
  我等待着。 
  一位主顾合上手中的书籍,望着我的眼睛。“别怪他,”他柔声说道,意指那位青年。“他以为你有古怪,仅此而已。不过,人人都看见了,你是一位良家妇女……”他打量着我,然后朝书架偏了一下头。“你喜欢这些书,嗯?”他以一种全然不同的腔调说道。“你当然喜欢喽。为何你不喜欢呢?” 
  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那青年走回来了。 
  “我们要看看,”他说道,“他在不在。” 
  他脑袋后方有些画,包着蜡纸,钉在墙上:一个姑娘坐在秋千上,露着她的腿;一个姑娘在小舟上,失足欲跌;一个姑娘坠落下来,自断裂的树枝上坠落下来……我闭上双眼。他对其中一人叫道:“你想买那本书吗,先生——?” 
  然而,此时又有脚步声传来,门又开了。 
  来者正是霍粹先生。 
  他的样貌比我记忆中更矮更瘦小。他的外套和裤子都起了皱,人并未进得店来,站在通道里,颇有些焦躁不安——遇到我的目光,却并不笑——看看我身边,仿佛在确定我是独自一人;随后招手唤我过去。那青年退后几步,容我通过。 
  “霍粹先生——”我说道。然而他摇摇头。直待门在我身后关上,他才开口说话。这时他说——压低了声量,语气却如此粗暴急促,堪称咬牙切齿——“万能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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