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新屋道贺的人不少。我好歹是生在长在将军府漫漫七年的独女,用脚趾头也能知晓对面那户人家的来头不凡。
我独自开心地晃荡着脚,家仆在我身后不停地告诉我让我小心些。没多时,脚掌下多了一个呆楞呆楞的小脑袋。
那小脑袋睁着明亮的大眼望着我,我低睨他一眼,便又转移了视线打量别处。不过,我想我当时一定是美人如花隔云端,眉目婉转,颦笑似画——
不然怎么会被那臭小子抓着双脚拉下墙头!
我很痛心啊,我们家墙头很高的啊!他那么矮,怎么就够着了我的双脚!
我在风中狂叫,以狗爬式的模样直直下落,临近大地时我紧闭双眼,以为就要摔在地上,可当身子受冲击而停下来时,我只感觉身下一片柔软,并无痛感。
倒是身下立即传来一声闷哼,我睁眼一看,原来是这呆楞脑袋给我当了人肉垫。我一惊,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并将这傻瓜拉起。拍了拍脏兮兮的双手和衣裙,我的语气有些怒怒:
“你就是这新家的孩子?本小姐坐得好好的,干嘛将我拉下来?没礼貌!”说着,我视线一转,看到近处摞得高高的砖块,顿时明白他堪堪高过我一个头的身高是怎么将我拉下墙头的。
他支支吾吾,“我是随嬷嬷前来道贺,并非这家的孩子。我……我没有想到除了天上的仙女,凡间的姑娘也生得如此美丽,一时鲁莽……就、就拉下了小姐。”
我被他一席话夸得美到天上去,立刻敛了含着怒气的眉眼,换上得意洋洋,“小子,算你有眼光!”
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叫青青,我当时就捧腹大笑,“你怎么取了个女孩儿的名字!”
青青向我解释道:“我的母亲从小告诫我不能轻易将真姓名告诉给别人。所以,青青是我的小名。小姐笑起来极其夺目,想来是个好人,不妨将我的真实姓名告诉你吧,我叫……”
我正洗耳恭听呢,青青即将出口的话却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宫装妇女打断。青青一见那宫人到来,眼里立马闪现了惊慌和错乱。然而他仍是仰直了头,簌簌立在夏风中。
那宫人扬手将他一把提开我身边,嘴里吐着恶狠狠的话语:“好你个不听话的小蹄子,是聋了还是傻了?嬷嬷我怕你惹事才将你带在身边,没想到在我眼皮子底下还不老实!害得嬷嬷我到处寻,看我不好好教训你!”那让我感到害怕的恶毒宫女扬起手就朝青青脸上拍去,我也不知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在她掌风落下之前,急急叫道:
“住手!!”
那宫人触及我的目光竟是一愣,随即她嘴角漫起一股子不屑和嘲讽,又将目光转向青青:“好你个小小年纪四处风流啊,真是与你那不要脸的父王如出一辙呢!”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走上前一步,冷冷地道:“我乃拂远大将军之女,青青是我的朋友。你若敢伤他分毫,我便让阿爹送你充军妓,永远也别想活着回皇城!”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哪里来的胆子与恶毒宫人叫嚣。倒是她眼里因我而有了几分惧意,便真不敢再动手。
但她仍是有些不服气地对我道:“罢了,看在拂远大将军的颜面上,我就放他一马。倒是你,小小年纪嘴巴如此毒辣,啧啧,日后怎么寻得到人家!”
青青冲我感激一笑:“没关系,我愿意娶你!”
那宫人皱眉嫌弃:“还真跟他老子一个德行!即便是最不受宠的那个,骨血都透了一股子骚味!”
青青对于宫人的恶言恶语充耳不闻,眸子一直紧紧盯住我。一阵夏风吹过,忽的迷了我的双眼。
当时我想我自此便能拥有一段真切的友情,于是笑得灿烂:“青青,我叫方轻柳。”
宫人剜了我一眼,领着青青离开。青青三步一回头地探寻我的目光。我对他做了口型:你可以写信给我啊。
我也不知道他看懂我的口型了没有,我抬头一望天色,便绕到将军府的大门前将门叩响,管家叔叔给我开了门,一见到是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我就不明白他为何要哭,伸袖替他擦了擦眼泪,才听管家叔叔缓缓道来:
“刚刚四喜说小姐眨眼间就从墙头不见踪影,我担心的呀!管家叔叔正要出去寻你,还好你回来了!”
我笑嘻嘻地告诉管家叔叔没事没事,可他依然落泪个不停。
他又有些迟疑地对我说,“小姐,你过几日可能要被送到青陀山上修习了……管家叔叔肯定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见到你,思及此便有些难过……”
第五十一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不愿上山,得知消息之后的几日里都在府中撒泼。阿爹拿我毫无办法,也只能终日送些新奇玩意儿来我的房间。
某个午后,我百无聊赖地拨开那些精致新颖的物件,却在其中翻到一笺花信。
那信笺以花汁染色,纸料是洛阳纸。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展平信纸,里面是几行稚嫩却有力的小字:
轻柳如晤,自前日巷道一别,回宫细思,只道是有千言万语与你诉说。那日小巷,可否改日相叙,聊表幽情?
那时我才七岁,好些字都不认识。我拿着信笺求助亲近的丫鬟,经她斧正,才堪堪认得那些字。
我提起笔,落下几个为数不多我认得的字:善,三日后见。
我托付丫鬟将信笺送进宫里,可……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上山之期来得那般快,自打我送信后的第二日,我便被阿爹塞上青陀山。我也不知约定好的日子青青有没有来等我,可青青等不到我,他一定很失望。
后来的十年,我只回过一次家。因着师父和各位师兄待我极好,我倒也没怎么想家。如今思来,我真真是颇没心没肺。那次回家时管家叔叔因为回乡照顾娘亲而辞了工,后来将军府就再无管家一职。我也没有再见过青青了,一是没法进宫,二是他一定长大变了样,也许我见着人也认不出是谁来,怕尴尬,便也不去找他。
————
等我想清了这些童年琐事,眼皮子已是连连打颤。我困意浓浓地哼了一声,谢长风圈着我的手臂紧了紧,他忽然开口道:“懒猫,天色已晚,去洗个澡好歇息吧。”
我诺诺地应着,伸手揉了揉眼:“那你呢?”
谢长风凑过来轻吻我的眉心,柔声道:“明天你醒来之时我一定在你身边,去吧,先睡。”
我不禁脸颊一热,连忙从他身上站起,背过身一边离开一边道:“那你保重身体,我走了。”
谢长风轻笑着“嗯”了一声,我拉开门走出书房,两位侍卫不分昼夜地值守。互相潦草道别后,一阵凉风吹来,顿感身冷,我不由得瑟缩几下脖子。
按照原来的路,我沿大道返回轻风栈。小桃子和子舒仍在院儿里卿卿我我打打闹闹,我心地善良,不忍心打搅二人甜蜜时刻,便藏身在不远处的古树后,搓手抬头望天上稀星几点。
小桃子和子舒二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嗓门,我本是不想听他们说话,但那些字眼铮铮有力地一个不漏落进我耳里。他俩打闹半刻便开始吟诗作对。
闲情逸致,虽无薄酒半盏,对月吟诗,也是好不自在。
小桃子:“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走天涯……”
伍子舒:“你是针儿我是线,依依偎偎情相牵……”
小桃子:“你是叶儿我是花,叶好花美顶呱呱……”
伍子舒:“你是日头我是月,你照白天我照夜……”
我听着二人颇为接地气的诗对子,向来提笔只能毁经典的我突然就来了灵感。我在心中默默吟起:
你使眉来眼去刀,我耍情意绵绵针。人生几回得浪荡,不如你我相贱欢。
一诗完毕,我陡然对自己油然而生出崇拜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顿时茅塞顿开,果然高端大气的丫鬟背后总有一位更加高端大气的小姐。瞧,我与小桃子不正是活脱脱的好例子吗。
**
第五十二章 来者不善且大有来头
我心心念念自己的才学高涨,内心激动不已。虽说我有一颗热情的心,但抵不过这入夜过后的寒冷。小桃子与伍子舒时时刻刻都跳上跳下,自然不冷;而我在风中静站,没多久就有些受不住。
又一阵寒风刮过,我鼻子一痒,一个喷嚏受控不住冷不防地打了出来。
小桃子与伍子舒似是都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两人顿时安静下来。小桃子面色紧张,将伍子舒拦在身后,故作镇定地道:
“依我多年学武的耳力功底,这人来时不放脚步,悄无声息,若不是打了个喷嚏,连我竟然都察觉不到她的存在……这说明了什么……来者不善且大有来头!且待我——”
我皱着眉头高喝出声,打断了小桃子:“停!!!看看我是谁!”我一个大步从树后跨了出去,只觉得心中颇感累,受不起小桃子方才的谬赞。
小桃子见到我后似是大跌眼镜,双眼瞪成了大牛眼,一张小嘴张成了圆形。而伍子舒也朝我投来了不可置信的目光,二人在月光下的表情让我想将其海扁一顿。
“小姐!你往日的步伐沉重笨拙,如今怎么……”
我真想伸手送她一记爆栗,我闭了闭眼,怒怒地分析道:“且不说我过去的步伐怎样沉重笨拙,如今我可是大大方方地走进院儿里的,你没听到,是因为——你们在恋爱中啊啊啊!”
小桃子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大街上也有人说过恋爱中的人脑子不灵光。莫非这是真的?”说着,小桃子转过头去望伍子舒,伍子舒眨眨眼,摊手表明他也不知道。
我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两臂交叉搓了搓发冷的双肩,三步作两步地踱回轻风栈,一面儿对身后说道,“你俩继续吧,我就不打搅了。小桃子,待你闹好后记得打些热水来,我得洗个澡。”月事都去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洗澡了。
小桃子跑上前来抓住我的右臂,语气中带着些讨好的意味,“我美丽可人的小姐呀,小桃子这就去给你打水……主要还是怕被不怀好意的人看见说我怠慢,”她回过头去,嗓音似是沾了一层蜜糖,“阿哥,你且先回吧,明日那树下,不见不散。”
我坐在屋里的木凳上,手肘子撑着桌面,手掌托着脑袋。小桃子和另外一个丫鬟打来几桶热水。郁郁热气腾升,浴桶边的空气似是笼上一层薄纱,袅袅娜娜,姿态万千。水中花瓣漂浮,牛奶掺入其中,水顿时变成半透明的奶白色。我踏入水中,舒舒服服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小桃子一边给我擦背一边道:“清行师父让小桃子转告小姐,明日让小姐去书房见他一面。”
我侧头看着地面,“师父好歹想起我这个徒弟了。”
“唉,好事坏事还说不定呢。”小桃子叹了口气,随即又开心起来,“于我来说这倒是好事。毕竟可以腾出好多时间与阿哥一同玩耍了,嘿嘿!”
我对于小桃子一怨一喜的个性表示已经习惯,此刻我也只是意思意思地应着:“祝你玩得愉快啊。”
小桃子笑米米地拍拍我的脑袋,“真不枉我叫你这么多声小姐。”
第五十三章 你的小手帕呢
洗过澡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原先的困意一扫而光。此刻我神志清明,肢体力足,有种欲狂奔上山揍老虎的冲动。
小桃子清理完洗澡水后就回了她自己的窝。她的窝在南厢家仆房屋里,与我轻风栈离得也不太远。我送她出了院里,一时间也不着急着回屋。头上天星稀清,忽的一阵扑棱棱,我好奇地急忙去寻那声音的源头。
原来是三只白鸽扑棱棱,朝着北方飞去。
我眨眨眼,忽然想到自古以来白鸽就多为人训练成信鸽,恐怕这三只也不例外。这东西很守信用,只要非人为将其射落,它脚上绑的信绝不会错送入别人手中。
我内心赞叹这东西的灵性。一来鸽子比人单纯,飞在天上的安全系数高,比人送信脚沾地且随时都要应对危机安全多了。二来鸽子不识字,不会将信啄下来,比起不怀好意的送信人来说,信鸽还是可靠多了。最重要的是,这东西比人力便宜,性价比高。就说嘛,这年头大月国信鸽业发达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天空小片刻后就清静了,我扯了个哈欠,悻悻地回了房。我脱掉鞋子外套就爬上床榻,被窝里凉透了,我吸着牙口,过了好一阵子才将被窝捂热。
我当时就内心咆哮!我说谢长风那家伙怎么让我先睡,原来他每日先爬床也怕冷了,想我俩风水轮流转,我帮他暖一次被窝!
我恼恼地揉着被子,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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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醒来时,外头的光线有些刺眼。我甫一转头,便看到谢长风那张妖孽脸正沉定地望着我。我反射性地伸出双手捂住脸蛋,有些矫情地从指间张开一个小缝,“谢长风早安安!”
“把手放下来。”谢长风的手掌抚上我的脑瓜子,语气分不清是喜是怒。
我内心一个咯噔,极其识相地马上抽开双手,一双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我见过温柔的谢长风、妖孽的谢长风、邪魅狂狷的谢长风……唯独没有见过严肃的谢长风。如今第一次见识,顿时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的小手帕呢?”
我愣愣,“放在将军府里呢……怎么了?”
他这才扯出一抹浅笑,“没什么。今日准备准备就归宁吧。回王府的时候记得把小手帕一并带回来。”
“啊?……啊,好。”我眨了眨眼,动了动身子,才诺诺应着。
“真乖。”谢长风的眸子散着淡淡的眸光,墨金色的瞳,犹如妖冶尘世的曼陀罗,美艳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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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子给我梳妆打扮向来慢得很。也不知是不是经过谢长风的示意,今日来给我梳洗的是一个面生的丫鬟,手脚麻利得很,三下五除二便给我换上一副全新而端庄的打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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