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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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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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同中进士的殊荣。此时我读出来这首词来,其意甚明,他弟弟蔡卞深得王安石赏识,他此时有投靠我之意,不给我一个说法,我自然难以相信。

“石相取笑了,那不过是歌妓戏作,实在惭愧。倒是学生平素爱读三国,闻得昔日诸葛瑾为江东重臣而诸葛亮为蜀汉之相,二者皆能忠心不二,先国后家,常常感叹不已,心里很向往古人的风采。”

他这是借诸葛家的事情来表明态度,有些话不便明言,只得如此。这些话是题中应有之义,说到此处,我也知道来此的用意了,定是在王安石那里不得意,想从我这里来攀一个前程。蔡京这种人,聪明有之,只是功利心太重,有时候就爱走些歪门邪道,不过做为一个现代人,我倒不是太反感,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但是对于蔡京的话,我却不好正面回答,便拐弯说道:“诸葛兄弟各为敌国,不得已之事,不足为法,国朝苏轼轼辙两位大人同殿为朝,共同效忠陛下,正是你家兄弟效法的榜样。”

这中间也有一层意思,须知道苏辙进制置三司条例司,怎么算也是变法派中的中央机构,而苏轼却不得意,不得不去做地方官……蔡京是个一点就透的人物,知道我驳回他的话,是为了免得落人口实,当下恭身说道:“学生谨记石相教诲。”

当此之时,因着这新法与旧法之争,大宋多少兄弟分途,朋友反目,这蔡京和他弟弟各走各的道路,倒也不足深怪。我也知道和蔡京打太极打到这个时候,就得让他揭开那层纸了,他既然要攀附于我,自然身上就得打上“石”字铬记,否则我怎么会当他自己人?但是我的实诚话,那就看我高不高兴给了,这就是地位高下的区别。

我招呼家人把那张《朋党论》拿去裱好,又把蔡京请入内堂重新坐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方问道:“元长任地方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和我说说新法在地方的实行情况如何?”

这是考较功夫的时候了,倘若他说新法好话,那自是不用谈了;但即便是他尽说新法坏话,我也不会太看重他,我当他人才用还是奴才用,便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蔡京岂有不明此理的,抱拳说道:“此事本非学生所应当说的。但是石相见询,不敢不答,一言以弊之,扰民而已。”

“哦?”

“大宋建国百余年,积弊日多,后人因循守旧,亦无复太祖、太宗皇帝开拓进取之心,对外又屡困于北夷,故此自仁宗皇帝在位之时,朝野便有变法之心。仁宗皇帝特为范公开天章阁,是有庆历新政,其中主持人物,今日尚在。以仁宗皇帝之明,范公、富公诸大人之贤,庆历新政,数年便告失败,后人总结经验,都知是庆历新政,关系到大宋上上下下数以万计的官员的利害,这许多的冗官冗兵,便是大宋建国百余年来最大的祸害,朝野非不知也,然知易行难,便以范公之贤,亦有所不能……”

蔡京侃侃而谈,见我略有赞赏之意,喝了口茶,清清喉咙继续说道:“……王相公自熙宁二年入相,号称天下人望十余年,上至皇上与诸士大夫,下至黎庶百姓,无不希望王相公能够一洗大宋百年的颓废,创中兴之功,可以说,当今之世,无人不盼变法……”

我心里一动,这一层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便听蔡京继续说道:“然天下士大夫于变法的态度有三:其一,号称人臣楷模的司马光司马大人等人,因为庆历新政的失败,便认为凡事当小心谨慎,以不变应万变,虽谓不变,司马公等人心中的不变,不过却是走回庆历新政的路子,不过是更加小心与保守罢了,并非是全然不变;其二,便是王相所倡,以为方今之政,不仅要变,且要大变、急变,他们心忧国朝积弊数十年,希望所有的弊政一朝能改,恨不得数年之内,便可国富民强,尽复汉唐之地,而王相的法度,不过就是避开吏治,以法治国,以为终不以庸吏而坏良法,却不知道古人曾说,徒法不足以自行,此王相之失也……”

我再也想不到一个被骂了千年的奸臣,能有如此见识,心里不禁调整了一下蔡京的地位,温声问道:“那么第三种态度呢?”蔡京知道他这番高论已经打动了我,乃笑道:“士大夫中第三种态度,便是以苏轼苏大人的寒暑论为代表,此辈以为如今的大宋,是一个重病之下病人,须得徐徐用药,先轻后重,免得一不小心用药过重,反而把病人给害死了……”

我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便笑问:“依元长所说,那么元长你又以为何者为上策?”

蔡京拊掌笑道:“三策之中,便无上策可言,若强要选个第一,自然是苏大人识见胜出一筹,不幸也以苏大人最不得意。”

听着蔡京口出大言,我倒有点奇怪了,便是以我多出千年的经验,也不知道除此之三者之外,另有良策,难道说蔡京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可是他明明曾经执政十数年,为什么却一无良策呢?当下好奇的问道:“哦,元长有何高见?愿以教我。”

“学生平庸之才,能有何高见?有良法的自是另有其人……”

我大吃一惊,站起身来,急问道:“是何人?可否为我引见?”

蔡京笑道:“石相难道忘记自己了吗?我读石相之书,观石相之行,便知石相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虽然其中道理难明,我只能隐约感觉到一些什么,但是学生却敢断言,石相所为,是想为大宋立千年之法,而行事之际,却又小心慎行,学生心折久矣。”

这马屁拍得我哈哈大笑,被那十多封弹劾表章造成的恶劣心情也一扫而光,心里却一边也佩服着蔡京识见敏锐。我慢慢走到蔡京座前,盯着他眼睛看了半晌,方说道:“既如此,元长可愿助我一臂之力?”虽然明知道他此来就是向我表示效忠的,但是这正式的邀请,却是不能够省的。

蔡京也站起来身,深施一礼,朗声说道:“敢不效命?”二人相顾大笑……

名份既定,许多之前不好说的话也可以说了。“方才见石相似有心事?可否与御史台、知谏院的弹劾有关?”我望着蔡京,实在不明白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怎么可能知道这等大事,此时既是自己人,我也不便否认,直承道:“元长所料不错。”

蔡京笑道:“石相定是想我怎么能知道这等大事?”

“正是,难道有人故意放出风声?”

“呵呵,石相过虑了。石相虽然是简在帝心的重臣,可以参议军国大事,但是始终是没有正式入主政事院掌印,也并不需要天天拜读邸报。御史台知谏院参劾宰执,是国朝平常事,只是一次有十多人具名,这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传出来的……”

我想想也是,便问道:“此事元长又有何高见呢?”

蔡京笑道:“以皇上之圣明,这种泼污之水,皇上是不会相信的。石相无须太过于担心。我以为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定然是留中不发。”

我见他如此说,便把皇帝见我的过程略略向他说一下,又说道:“我对皇上的忠诚,皇上圣明,自然不会怀疑,然而若以为我介入党争,不可不虑也。”

蔡京听我说完,思虑半晌,笑道:“石相以为做臣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听得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不禁哈哈大笑……蔡京知我必是想通了那一节的关键所在,也相顾而笑……


第三十一节 七月的忠诚(二)


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事情,看起来复杂难解,倘若有人说穿了,便是毫不出奇。故此蔡京一句话,便让我心头乌云散尽。须知对于皇帝来说,他的臣子的品质,第一位自然是忠诚,第二位是才华……大臣们在朝中结党,是从来不讨皇帝喜欢的,无非是因为如果大臣们结了党了,势力就会变大,利益就会复杂,从而影响到他们对皇帝的忠诚。但我此时遇到的问题却有所不同,皇帝并不至于因此而怀疑到我的忠诚心,甚至反而会因此对我更放心——因为我能受到这么多弹劾,毫无疑问是我得罪了许多人,倘若我有野心,便不当得罪这些言官,给自己添麻烦。皇帝的烦恼,是不希望我招致太多的反对,使得他将来要用我的时候,多出许多意外的压力。毕竟做为一个想做明君的君主,又身处宋代的文官制度的制约之下,皇帝是不能不考虑到物议的。

想通这一节,我已经明白我要做的事情,倒不是求得皇帝的谅解,而是帮我,同时也是帮皇帝平息那莫须有的“物议”。而要想平息那所谓的“物议”,我首先要做的,是找到那“物议”的源头。想到这里,我不由把目光移向蔡京。

蔡京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略为自得的说道:“学生还听说到一件事,正要报与石相知道。”

“请说。”我第一次发现这种爱向曲中求功名的小人原来是这么有用,不由得对他客气几分。

“那些弹劾石相的奏章,乃是王相的公子一手策划的。据说接下来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在其中,这件事,我那不争气的兄弟也参预其中。”

我早就知道蔡京这个人的品质实在不值得赞美,而王雱喜欢用权谋和诡计对付政敌,也是历史上有记载的,不料这两件事却让我同时领教了。值得讽刺的是,正因为蔡京的品质不好,我才有幸先知道一个对付我的阴谋,从而能在政治斗争占据到主动的位置。想一想虽然蔡京比不得奥贝斯坦正直无私,也可能比不上陈平大节无亏,但是我如果将就一点的话,这个家伙还是很有用的。“要求也别太高了吧。”我自失的想道。心里百转千弯的想,口里头却说道:“元长可有证据?”

蔡京正色说道:“石相,这种事情又如何可能有证据呢?石相信则信,不信则不信,学生自知行天下之大不讳,为的不过是因为相信石相一身,牵涉到大宋未来数百年的国势罢了。”

我听到这冠冕堂皇的话,几乎要笑出来。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装作很动容的样子,朗声说道:“元长不必多虑,我并非是不相信,只是这些事情若无证据,却不好让我在皇上面前陈情。”

蔡京笑道:“这个石相倒不必担心,我弟弟此次来到京城,并无几个人知道。所以我才疑他必有所谋,好不容易从他口里套出话来,原来王元泽利用几个趋炎附势的御史,想要扳倒石相,我听他们说下一步便是等到段子介大人第一批钢兵炼出来后,会送一些样品到石相府上报喜,到时候便污蔑石相有阴蓄死士之意,并且因为那钢铁充许百姓自由持兵,污蔑石相包藏祸心,平时便以圣人为号,在民间广布德泽,并藏兵于民,有朝一日便可以学黄巾作乱……”

我听到这里,心里几乎打了个冷颤,心里暗暗骂道:“王雱啊王雱,你实在太毒了,这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就算我和你政见不合,你也不必下此毒手吧?这事若要坐实,不知道兴多大狱,死多少人。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就可以如此不择手段?”心下也知道蔡京这一次,却是在我面前立了极大的功劳,他在我石府的地位,依此一功,便可以确立。他冒此大险,行不义之事来依附于我,我若不能给他相应的回报,将来难免绝了许多人的心;但这件事也不能传扬出来,否则的话,那些正直的士子又要不屑于与蔡京这样的人为伍了。

“这个王元泽,实在太毒了。”我咬牙骂道,“元长实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真是万幸,天佑好人。”

“那是石相贵人自有天佑,屑小岂能相害?”蔡京又轻飘飘给我一顶高帽,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既然知道他们的阴谋,何妨将计就计,把王雱就此给断送掉?”他既然来投靠我,又出卖了这么大一个阴谋给我,就和王雱结下深仇,以他的心理,还不是想把王雱往死里整,整死王雱他才能放心呢。但是我却有另外的考虑,这件事以王安石的品行来看,他是不可能知情的,我如果以牙还牙,把王雱陷害死了,不仅仅和王安石结下不解的深仇,也不利于我整个政治战略的布局,而且往大里说,我不希望在我手里有太黑暗的政治斗争出现,这样的话会给后世一个坏的榜样;另外从私心上来讲,和王安石结私仇,我和那个女孩的将来就是彻底玩完了。

但是这件事我既要自保甚至更加坚定皇帝对我的信任,又要给王雱一个教训,还要能安抚住蔡京,也是一件蛮为难的事情。而且很多事情,也不能让蔡京知道。我装做沉思半晌,才开口说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惯会用这种权诈之术的,除开王元泽外,还有一个吕惠卿,此事我们只须给他们一个教训就是了,不必把他们逼到墙角上。那样的话会把整个朝局给激化起来,到时候只怕牵连太广,不好收拾。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要慢慢来,一时之气,该忍的就须忍。”

蔡京听我这样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连忙抱拳说道:“学生谨记石相教诲。”

我笑道:“元长过几天就要回去,这京师之事,自当慎密。今日之后,我与君休戚与共,他日我若入政事堂掌印,还盼元长能助我一臂之力。”此时如果不给蔡京一个空头支票,是没办法稳定他的心的,故此我不得不放一点话出来。

蔡京闻言,眼睛里尽是喜悦的光芒,脸上却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淡淡说道:“石相若有用得着学生之处,学生鞠躬尽萃,死而后已。”

二人又说了一会新法在钱塘实行的情况,又说了好些闲话,蔡京便告辞而去。

我正想要慢慢想一个妥善的方法应付王雱的阴谋,不料蔡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上门,接过门贴一看,我几乎晕倒,不知道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来的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而且没一个有什么好名声,刚走了蔡京,现在来的却是中书检正官章惇。

这个章惇,历史上大大有名,哲宗朝主持政事的,就是这一位,我对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把他好朋友苏轼送到海南去看“天涯海角”,这份心肠,我自愧不如。他和蔡京可不同,蔡京现在是不得志,所以来投靠我,求个前程。他可不是不得志的人物呀?在新党里面也是有名有姓的吧?这个时候来见我,又安的什么心呢?

不过他既然敢来,我也没什么不敢见的道理吧。便吩咐请了进来,我自己降阶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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