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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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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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马吕斯说。 
  “对,您。” 
  “我没有什么。” 
  “一定有!” 
  “没有。” 
  “我说您一定有!” 
  “不要找麻烦!” 
  马吕斯又要把门推上,她仍把住不让。 
  “您听我说,”她说,“您不必这样。您虽然没有钱,但是今天早上您做了个好人。现在您再做个好人吧。您已给了我吃的,现在把您的心事告诉我。您有苦恼,看得出来。我不愿意您苦恼。要怎样才能使您开心呢?我能出点力吗?利用我吧。我不想知道您的秘密,您用不着告诉我,但我究竟是有用处的。我既然能帮助我父亲,我也一定能帮助您。假使要送什么信,跑什么人家,挨门挨户去问什么的,打听谁的住址呀,跟踪个什么人呀,我都干得了。对吗?您可以放心把您的事告诉我,我可以去传话。有时要个人传话,只要把话告诉他便够了,事情也就办通了。让我来替您出点力吧。” 
  马吕斯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人在感到自己要摔倒时,还能藐视什么样的树枝吗? 
  他向容德雷特姑娘靠近一步。 
  “你听我……”他对她说。 
  她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眼里闪出了快乐的光。 
  “呵!对呀,您对我说话,称‘你’就得了。我喜欢您这样做!” 
  “好吧,”他又说,“刚才是你把那老先生和他女儿带来这儿的?” 
  “是的。” 
  “你知道他们的住址吗?” 
  “不知道。” 
  “你替我找吧。” 
  容德雷特姑娘的眼睛曾由抑郁转为快乐,这会儿又从快乐转为阴沉。 
  “您要的就是这个?”她问。 
  “是的。” 
  “您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就是说,”她连忙改口,“您不认识她,但是您想要认识她。” 
  她把“他们”改为“她”,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耐人寻味的苦涩。 
  “别管,你能办到吗?” 
  “替您把那美丽的小姐的住址找到吗?” 
  在“那美丽的小姐”这几个字里又有一股使马吕斯感到不快的味道。他接着说: 
  “反正都一样!那父亲和女儿的住址,他们的住址,就得了!” 
  她定定地望着他。 
  “您给我什么报酬?” 
  “随你要什么,全可以。” 
  “随我要什么,全可以?” 
  “是的。” 
  “我一定办到。” 
  她低下了头,继而以急促的动作,突然一下把门带上了。 
  又剩下马吕斯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坐进一张椅子,头和两肘靠在床边,沉陷在理不清的万千思绪里,只感到晕头转向,不能自持。这一天从清早便陆续不断发生的事,天使的忽现忽灭,这姑娘刚才跟他说的话,飘浮在茫茫苦海中的一线微光,一点希望,这一切都零乱杂沓地充塞在他的脑子里。 
  一下子他又突然从梦幻中警觉过来。 
  他听到容德雷特响亮生硬的声音在说着这样几句话,使他感到非常奇特,和他大有关系: 
  “告诉你,我准没有看错,我已认清了,是他。” 
  容德雷特说的是谁?他认清了谁?白先生?“他的玉秀儿”的父亲吗?怎么!容德雷特早就认识他?马吕斯难道竟能这样突如其来地,出人意料地了解到一切情况,使他不再感到自己的生命凄清黯淡吗?他难道终于能知道他爱的是谁?那姑娘是谁?她父亲是谁?把他们掩蔽起来的那么厚的一层黑影难道已到了消散的时候?幕罩即将撕裂?啊!天呀! 
  他不是爬上那抽斗柜,而是一纵身便到了柜上,他又守在隔墙上面那个小洞的旁边了。 
  容德雷特那个洞窝里的情况重新展现在他眼前。 
    
    
    
  
 
 
 
 
 
 
 
 
 十二 白先生的五个法郎的用途

    

  那家里的样子一点没有改变,只是那妇人和姑娘们取用了包里的衣服,穿上了袜子和毛线衫。两条新毛毯丢在两张床上。 
  容德雷特显然是刚刚回来。他还有从户外带来的那种急促的呼吸。他的两个女儿坐在壁炉旁边的地上,姐姐在包扎妹妹的手。他的女人好象泄了气似的躺在靠近壁炉的那张破床上,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容德雷特在屋子里大踏步地来回走动。他的眼睛异乎寻常。 
  那妇人,在她丈夫跟前好象有些胆怯,愣住了似的,壮着胆子对他说: 
  “怎么,真的吗?你看准了吗?” 
  “看准了!已经八年了!但是我还认识他!啊!我还认识他!我一下便把他认出来了!怎么,你就没有看出来?” 
  “没有。” 
  “但是我早就提醒过你,要你注意!当然,是那身材,是那相貌,没有老多少,有些人是不会老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的,是那说话的声音。他穿得比较好些就是了!啊!神秘的鬼老头,今天可落在我掌心里了,哈!” 
  他停下来,对他两个女儿说: 
  “不要待在这儿,你们两个!怪事,你竟没有看出来。” 
  为了服从,她们站起来了。 
  那母亲怯生生地说: 
  “她手痛也要出去?” 
  “冷空气会对她有好处的,”容德雷特说,“去吧。” 
  这显然是个那种不容别人表示不同意见的人。两个姑娘出去了。 
  她们正要走出房门,父亲拉住大姑娘的胳膊,用一种特殊的口气说: 
  “五点正,你们得回到这儿来。两个人都回来。我有事要你们办。” 
  马吕斯加倍集中了注意力。 
  容德雷特独自和他女人待在一道,又开始在屋子里走起来,一声不响地兜了两三个圈子。接着他花了几分钟把身上穿的那件女人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 
  突然他转向他女人,叉起两条胳膊,大声说: 
  “你要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吗?那小姐……” 
  “怎么?”那女人接着说,“那小姐?” 
  马吕斯心下明白,他们要谈的一定是她了。他以炽烈的焦急心情倾耳细听。他的全部生命力都集中在两只耳朵上。 
  但是容德雷特弯下腰,放低了声音和他女人谈话。过后他才站起来,大声结束说: 
  “就是她!” 
  “那东西?”女人说。 
  “那东西!”丈夫说。 
  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那母亲所问的“那东西?”这句话里的意思。那是搀杂在一种凶狠恶毒的声调中的惊讶、狂暴、仇恨、愤怒。这痴肥疲软的女人,经她丈夫在耳边说了几个字,大致是个什么人的名字,便立即醒觉过来,从丑陋可憎变成狰狞可怕了。 
  “决不可能!”她吼着说,“当我想到我的女儿都还赤着脚,而且还穿不上一件裙袍时,怎么!又是缎斗篷,又是丝绒帽,缎子靴,一切!身上就已是两百多法郎的家当!简直象个贵妇人!不会的,你搞错了!首先,那一个丑得很,这一个生得并不坏! 
  她的确生得不坏!这不可能是她!” 
  “我说一定是她。你等着瞧吧。” 
  听见这斩钉截铁的话,容德雷特婆娘抬起一张又红又白的宽脸,用一种奇丑的神情,注视着天花板。这时,马吕斯感到她的模样比容德雷特更吓人。那是一头虎视眈眈的母猪。 
  “不成话!”她又说,“这个用怜悯神气望着我那两个闺女的不讨人喜欢的漂亮小姐,竟会是那个小叫化子!呵!我恨不得提起木鞋,几脚踢出她的肚肠。” 
  她从床上跳下来,蓬头散发,鼓起两个鼻孔,掀着嘴,捏紧拳头,身体向后仰着,站了不大一会儿,又倒在破床上。她男人只顾来回走动,毫不理会他老婆。 
  一会儿的寂静无声,他又走近女人跟前停住,象先头那样,叉起两条胳膊。 
  “还要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她问。 
  他用干脆低沉的声音回答说: 
  “我发了财了。” 
  女人呆望着他,那神气仿佛是在想:“和我谈话的这个人难道疯了?” 
  他又说: 
  “他妈的!时间不短了,我老在这个‘不挨冻你就得挨饿不挨饿你就得挨冻’的教区里当一个教民!我可受够穷罪了!我受罪,别人也受罪!我不愿再开玩笑,我已不觉得那有什么好玩的,好话听够了,好天主!不用再捉弄人吧,永生的天父!我要吃个够,喝个痛快!塞饱,睡足,什么事也不做!也该轮到我来享福了!在进棺材前,我要过得稍稍象个百万富翁!” 
  他在那穷窟里走了一圈,又加上一句: 
  “跟别人一样。”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那妇人问。 
  他摇头晃脑,眯一只眼睛,提高嗓门,活象一个在十字路口准备开始表演的卖艺人: 
  “什么意思?听我说!” 
  “轻点!”容德雷特大娘悄悄地说,“不要说这么响,假使这是一些不能让别人听见的事。” 
  “没关系!谁听?隔壁那个人?我刚才看见他出去了。再说他能听见吗,这大傻子?没有问题,我看见他出去了。” 
  可是,出于一种本能,容德雷特放低了声音,却也没有低到使马吕斯听不见他的话。马吕斯能完全听清这次对话的一个有利条件,是街上的积雪减轻了过往车辆震动的声音。 
  马吕斯听到的是: 
  “留心听我说。他已被逮住了,那财神爷!等于被逮住了。已经不成问题。一切全布置好了。我约了好几个人。他今晚六点钟便会来,送他那六十法郎来,坏蛋!你看到我是怎样替你们操心的吧,我的那六十法郎,我的房东,我的二月四号!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什么季度的期限!真滑稽!他六点钟要来!正是邻居去吃晚饭的时候。毕尔贡妈妈也到城里洗碗去了。这房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隔壁的邻居在十一点以前是从不回来的。两个小把戏可以把风。你也可以帮帮我们。他会低头的。” 
  “万一他不低头呢?”那妇人问。 
  容德雷特做了个阴森森的手势,说道: 
  “我们便砍他的头。” 
  接着,他一阵大笑。 
  这是马吕斯第一次看见他笑。笑声是冷漠而平静。教人听了寒毛直竖。 
  容德雷特拉开壁炉旁的壁柜,取出一顶鸭舌帽,用自己的袖口擦了几下,把它戴在头上。 
  “现在,”他说,“我要出去一下。我还要去看几个人。几个好手。你可以看见一切都会很顺当。我尽早赶回来,这是一笔好买卖。你看好家。” 
  接着,他把两个拳头插在裤袋里,想了一会儿,又大声说:“你知道,幸而他没有认出我来,他!假使他也认出了我,便不会再来了。他一向是躲着我们的!是我这胡子把我救了!我这浪漫派的络腮胡子!我这漂亮的浪漫派的小络腮胡子!” 
  他又笑了出来。 
  他走到窗口。雪仍在下,把灰色的天划成无数的条条。 
  “狗天气!”他说。 
  他裹紧大衣。 
  “这腰身太宽了,不过没关系,”他又加上一句,“幸亏他把它留下给我穿,那老杂种!要是没有它,我便出不了门,这一套也就玩不起来了!可见事物是怎样关连着的!” 
  他把鸭舌帽拉到眼皮上,走了。 
  他在外面还没有走上几步,房门又开了,他那险恶狡猾的侧影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我忘了,”他说,“你得准备一炉煤火。” 
  同时他把“慈善家”留给他的那枚当五法郎的钱扔在女人的围裙兜里。 
  “一炉煤火?”那女人问。 
  “对。” 
  “要几斗煤?” 
  “两斗足足的。” 
  “这就得花三十个苏。剩下的钱,我拿去买东西吃顿晚饭。” 
  “见鬼,那不成。” 
  “为什么?” 
  “不要花光这块钱。” 
  “为什么?” 
  “因为我这方面也有些东西要买。” 
  “什么东西?” 
  “有些东西。” 
  “你得花多少钱?” 
  “附近有五金店吗?” 
  “穆夫达街上有。” 
  “啊,对,在一条街的拐角上,我想起那铺子了。” 
  “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得花多少钱去买你的那些东西吧?” 
  “五十个苏到三法郎。” 
  “剩下的用来吃饭已经不多了。” 
  “今天还谈不上吃。有更重要的事要干呢。” 
  “也够了,我的宝贝。” 
  听他女人说完,容德雷特又带上了门,这一次,马吕斯听到他的脚步在过道里越走越远,很快便下了楼梯。 
  这时,圣美达教堂的钟正敲一点。 
    
    
    
  
 
 
 
 
 
 
 
 
 十三 独在远方,不想念诵“我们的天父”

    

  马吕斯尽管是那么神魂颠倒,但是,我们已经提到,他具有坚定刚强的性格。独自思索的习惯,在他的同情心和怜悯心发展的同时,也许打磨了那种易于激动的性情,但是一点没有影响他见义勇为的气质。他有婆罗门教徒的慈悲和法官的严厉,他不忍伤害一只癞蛤蟆,但能踏死一条毒蛇。而他现在所注视的正是一个毒蛇洞,摆在他眼前的是个魔窟。 
  “必须踏住这帮无赖。”他心里想。 
  他希望猜出的种种哑谜一个也没有揭开,正相反,也许每个都变得更加难于看透了。关于卢森堡公园里那个美丽的女孩和他私自称为白先生的那个男子,除了知道容德雷特认识他们外,其他方面的情况却一点也没有增加。通过听到的那些暧昧的话,有一点却揣摸清楚了,那就是一场凶险的暗害阴谋正在准备中,他们两个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她也许还能幸免,她父亲却一定要遭毒手,必须搭救他们,必须粉碎容德雷特的恶毒诡计,扫掉那些蜘蛛的网。 
  他对容德雷特大娘望了一阵。她从屋角里拖出一个旧铁皮炉子,又去翻动一堆废铁。 
  他极其轻缓地从抽斗柜上跳下来,小心谨慎,不弄出一点声音。 
  在策划中的事给予他的惊恐以及容德雷特两口子在他心里激起的憎恶中,他想到自己也许能有办法为他心爱的人出一把力,不禁感到一种快慰。 
  但是应当怎么办呢?通知那两个遭暗算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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