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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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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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合军队的鼓角声响彻巴黎,迄今未止,但已成一种单调的声音,他们不再注意了。那种声音,时而由近及远,时而由远及近,来回飘荡,惨不忍闻。 
  后来街垒建成了,各人的岗位都指定了,枪弹进了膛,哨兵上了岗,行人已绝迹,四周房屋全是静悄悄的,死了似的,绝无一点人的声息,暮色开始加深,逐渐进入黑夜,他们孤孤单单地留在这种触目惊心的街巷中,黑暗和死寂的环境中,感到自己已和外面隔绝,向着他们逼来的是种说不出有多悲惨和骇人的事物,他们紧握手中武器,坚定,安闲,等待着。 
    
    
    
  
 
 
 
 
 
 
 
 
 六 等 待

    

  在等待的时候他们干些什么呢? 
  我们应当谈出来,因为这是历史。 
  当男人做枪弹,妇女做绷带时,当一口大铁锅还在烈火上冒气,里面盛满熔化了的锡和铅,正待注入弹头模子时,当哨兵端着武器立在街垒上守卫时,当安灼拉全神贯注,巡视各处岗哨时,公白飞、古费拉克、让·勃鲁维尔、弗以伊、博须埃、若李、巴阿雷,还有另外几个,互相邀集在一起,正如在平时平静的日子里,同学们促膝谈心那样,坐在那已成为避弹地窖的酒店的一个角落里,离他们建造的堡垒只两步路的地方,把他们上好子弹的枪支靠在他们的椅背上,这一伙壮美的年轻人,开始念一些情诗。 
  什么诗呢?这些: 
    你还记得我们的甜蜜生活吗? 
  当时我俩都年少, 
  我们一心向往的, 
  只是穿着入时,你我长相好。 
  在当时,你的年纪,我的年纪, 
  合在一起,四十也还到不了; 
  我们那简陋的小家庭, 
  即使在寒冬,也处处是春光好。 
  那些日子多美好哟!曼努埃尔豪迈而明智, 
  帕里斯正坐上圣餐筵席, 
  富瓦叱咤似惊雷, 
  我被戳痛在你汗衣的别针尖儿上。 
  人人都爱偷望你!我,一个无人过问的律师, 
  当我陪你去普拉多晚餐时, 
  你是多么俏丽!我暗自寻思: 
  蔷薇花儿见了你,也会转过脸儿背着你。 
  我听到他们说:她多美!她多香! 
  她的头发多么象波浪! 
  可惜她的短大衣,遮去了她的小翅膀; 
  她头戴玲珑小帽,好似蓓蕾初放。 
  我常挽着你温柔的手臂,漫步街头, 
  过往行人见了都认为: 
  爱神通过我俩这对幸福的情侣, 
  已把明媚的初夏许配给艳阳天。 
  我们掩上门,不见人,象偷啖天庭禁果, 
  饱尝爱的滋味,欢度美好光阴。 
  我还没有说出心中话, 
  你已先我表同心。 
  索邦真是个销魂处,在那里, 
  我温存崇拜你,从傍晚到天明。 
  多情种子就这样, 
  拉丁区里订鸳盟。 
  呵莫贝尔广场!呵太子妃广场! 
  在那春意盎然的小楼上, 
  当你把长袜穿到你秀美的大腿上, 
  我看见一颗明星出现在阁楼里。 
  我曾攻读柏拉图①, 
  但已完全无印象。 
  马勒伯朗士②和拉梅耐,也都不能和你比; 
  你给我的一朵花儿, 
  比他们更能显示上苍的美意。 
  我对你百依百顺,你对我有求必应; 
  呵金光闪耀的阁楼!我在那里搂抱你! 
  天欲晓,我见你,披睡衣,举旧镜, 
  来回移步床前,窥望镜中倩影。 
  晨曦,星夜,花间,飘带,绉纱,绫绮, 
  美景良辰,谁能忘记! 
  相对喁喁私语时, 
  村言俚语全无忌。 
  我们的花园是一钵郁金香, 
  你把你的衬裙当作窗帘挂。 
  我将白泥烟斗手中拿, 
  并把那日本瓷杯递给你。 
  还有那些常使我们笑话的灾难! 
  你的手笼烧着了!你的长围巾丢失了! 
  有一夜,为了同去吃一餐, 
  我们竟把诗圣莎士比亚的画像卖掉了! 
  我象个讨饭的化子,而你却乐善好施。 
  我常乘你不提防,偷吻你鲜润丰腴的臂膀。 
  把但丁的对开本拿来当作台子使, 
  我们快乐无边,同吃了一百个栗子。 
  当我第一次在那喜气洋洋的破楼里, 
  吻了你火热的嘴唇, 
  你头发散乱脸绯红,撇下我走了时, 
  我面色苍白竟至相信有上帝。 
  记取我们种种说不完的幸福, 
  还有那废弃了的无数丝巾绸帕! 
  呵!叹息声声, 
  从我们郁结的心头飞向寥廓天际! 
  ①柏拉图(Platon,约前427—347),古希腊唯心主义哲学家,奴隶主贵族的思想家,自然经济的维护者。 
  ②马勒伯朗士(Nicolas Malebranche,1638—1715),法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形而上学者。 
  那样的时刻,那样的环境,对青年时期种种往事的追忆,开始在天空闪烁的星星,荒凉死寂的街巷以及吉少凶多、迫在眉睫的严酷考验,都为让·勃鲁维尔这个温柔悱恻的诗人低声吟诵着的这些诗句,增添了一层凄迷的魅力。 
  这时在那小街垒里燃起了一盏彩色纸灯笼,大街垒里也燃起了浇了蜡的火炬。这种火炬,我们已经知道,来自圣安东尼郊区,每年油荤星期二①,人们戴着面具挤上马车向拉古尔第区进发时,点燃在马车前面的那种火炬。 
  ①按天主教教规,每年在三月前后的四十天中,教徒不吃肉不喝酒,是为封斋期。封斋期在一个星期三开始。斋期开始前举行狂欢节,大吃大喝大乐若干天,到封斋期前夕星期二晚,进入最高潮,是为油荤星期二。拉古尔第区在巴黎东郊,是狂欢活动最集中的地方。 
  那火炬被插在三面用石块挡住的避风笼子里,让火炬的光象盏聚光灯似的,全部射在那面红旗上。街道和街垒都仍处在黑暗中,人们只能看见那面亮得可怕的红旗。 
  火炬的光在旗子的朱红色上增添一种说不出多么骇人的紫红颜色。 
    
    
    
  
 
 
 
 
 
 
 
 
 七 在皮埃特街加入队伍的那个人

    

  天已完全黑了,还没有发生任何事。人们只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鼓噪声,有时也听到远处传来的一些有气无力的零散枪声。这种漫长的沉寂状态说明政府正在从容不迫地集结力量。这五十个人在等待六万人。 
  在这时,正如那些面临险境性格顽强的人那样,安灼拉感到自己有些急躁。他走去找伽弗洛什,伽弗洛什正在楼下厅堂里的微弱烛光下做枪弹,那些桌子上都撒满了火药,为了安全,只在柜台上放两支蜡烛。烛光一点也不会照到外面。起义的人已注意不在楼上点灯。 
  伽弗洛什这时心神不定,并不完全是为那些枪弹。 
  来自皮埃特街的那个人刚走进厅堂,他走去坐在烛光最暗的那张桌子旁边,两腿夹着一支大型的军用步枪。伽弗洛什在这以前,一心想着种种“好玩的”事,一点没有注意那个人。 
  他走进来时,伽弗洛什的眼光机械地落在他的那支步枪上,心里好生羡慕,随后,当那人坐下去时,这野孩突然立了起来。如果有人在这以前侦察过那人的行动,便早已发现他曾以一种奇特的注意力察看过整个街垒和每一个起义的人。但自从他进入厅堂以后,他又好象陷入一种冥思苦想的状态,全不注意发生在他四周的事了。这野孩踮着脚走近那个潜心思索的人,绕着他兜圈子,怕惊醒了他似的。这时,在他那张既顽皮又严肃、既放肆又深沉、既高兴又担忧的孩儿脸上,出现了老人的种种奇形丑态,意思是说:“怎么!”“不可能吧!”“我眼花了吧!”“我在做梦吧!”“难道这会是个……”“不,不会的!”“肯定是的!”“肯定不是!”等等。伽弗洛什立在脚跟上左右摇晃,把两个拳头捏紧在他的衣袋里,象只小鸟似的转动着脑袋,用他下嘴唇表现的全部机敏做了一个其丑无比的撇嘴丑脸。他愣住了,没有把握,有所怀疑,有把握了,乐极了。他当时的神态就象一个阉奴总管在奴隶市场的大肚皮女人堆中发现一个维纳斯,在劣等油画堆中识别一幅拉斐尔真迹的鉴赏家。他全部的嗅觉和运筹的才智都活跃起来了。很明显,伽弗洛什正面临一件大事。 
  当安灼拉走来找他时,他正处在这种紧张状态的顶点。 
  “你个子小,”安灼拉说,“不容易被发现。你到街垒外面去走一趟,沿着房屋的墙壁溜到街上各处去看看,回头再来把外面的情况告诉我。” 
  伽弗洛什把两手叉在胯上,挺起胸膛说: 
  “小人儿也会有用处!这太好了!我这就去。可是,你信得过小人,也还得提防大人……”同时,伽弗洛什抬起头,瞄着皮埃特街上的那个人,低声说道: 
  “你看见那个大个子吗?” 
  “怎么呢?” 
  “那是个特务。” 
  “你有把握?” 
  “还不到半个月,我在王家桥石栏杆上乘凉,揪我耳朵把我从栏杆顶上提下来的便是他。” 
  安灼拉立即离开了那野孩,旁边正有一个酒码头的工人,他以极小的声音对那工人说了几句话。工人便走出厅堂,立即又领着三个人转回来。这四个人,四个宽肩大汉,绝不惊动那个来自皮埃特街的人,走去立在他的后面,那人仍以肘弯靠在桌上,坐着不动。那四个人显然是准备好了要向他扑上去的。 
  这时安灼拉走向那人,问他说: 
  “你是什么人?” 
  那人,经他这样突如其来地一问,大吃一惊。他把他的目光直射到安灼拉坦率的眸子底里,并显出他已猜出对方的思想。他面带笑容,那种极其傲慢坚定有力的笑容,以倨傲沉着的声音回答说: 
  “我懂了是怎么回事……要怎样便怎样吧!” 
  “你是暗探吗?” 
  “我是公职人员。” 
  “你叫什么名字?” 
  “沙威。” 
  安灼拉对那四个人递了个眼色。一眨眼,沙威还没有来得及转过头去望一眼,他已被揪住衣领,按倒在地,用绳索绑了起来,身上也被搜查了。 
  从他身上搜出一张粘在两片玻璃中间的小圆卡片,一面印有铜版雕刻的法兰西国徽和这样的铭文:“视察和警惕”;另一面有这些记载:沙威,警务侦察员,五十二岁;还有当时警署署长的签字“M.吉斯凯”。 
  另外,他有一只表和一个钱包,包里有几个金币。表和钱包都还给了他。在那表的下面口袋底里,摸出一张装在信封里的纸。安灼拉展开来看,上面有警署署长亲笔写的这几行字: 
  政治任务完毕以后,沙威侦察员应立即执行特殊任务,前往耶拿桥附近调查是否确有匪群在塞纳河右岸岸边进行活动。 
  搜查完毕以后,他们让沙威立起来,把他的两条臂膀反绑在背后,捆在厅堂中间当年酒店据以命名的那根有名的木柱上。 
  伽弗洛什目击这一切经过,他一直没有吭声,只暗暗点头表示赞许,这时,他走近沙威,对他说: 
  “这回是小老鼠逮着了猫儿。” 
  这件事办得非常迅速,直到完事以后,酒店四周的人才知道。沙威一声也没有叫喊。听说沙威已被绑在木柱上,古费拉克、博须埃、若李、公白飞以及散在两个街垒里的人都跑来看。 
  沙威背靠着木柱,身上缠了无数道绳子,一点也动弹不得,带着从不说谎的人那种无畏而泰然自若的神气,他昂着头。 
  “这是个特务。”安灼拉说。 
  又转过去对着沙威说: 
  “你将在这街垒攻陷以前两分钟被枪毙。” 
  沙威以极其大胆的语调回答说: 
  “为什么不立即动手?” 
  “我们要节省弹药。” 
  “那么,给我一刀子也就完了。” 
  “特务,”俊美的安灼拉说,“我们是法官,不是凶手。” 
  接着,他喊伽弗洛什。 
  “你!快去干你的事!照我刚才对你说的去干。” 
  “我这就去。”伽弗洛什大声说。 
  正要走时,他又停下来说: 
  “我说,你们得把他的步枪给我!”他还加上一句,“我把这音乐家留给你们,但是我要那单簧管。” 
  野孩行了个军礼,高高兴兴地从那大街垒的缺口跨出去了。 
    
    
    
  
 
 
 
 
 
 
 
 
 八 关于一个名为勒·卡布克而实际也许并非勒·卡布克的人的几个问号

    

  伽弗洛什走了以后,紧接着便发生了一桩凶残而惊心动魄的骇人事件;我们在这儿既已试图描绘当时情况的轮廓,如果放弃这一事件的经过不谈,我们设计的画面便会不完整,在产生社会、产生革命的阵痛中发生惊厥的伟大时刻,读者会看不到它的确切真实的突出面。 
  那些人的组合,我们知道,是由一大群各色各样的人象滚雪球那样,汇集在一起的。他们并不相互询问各自的来历。在安灼拉、公白飞和古费拉克率领的那一群沿途聚集拢来的过路人当中,有一个,穿件搬运工人的布褂,两肩都已磨损,说话时指手画脚,粗声大气,面孔象个横蛮的醉汉。这人的名字或绰号,叫勒.卡布克,其实那些自称认识他的人也都不认识他,当时他已喝得大醉,或是伪装醉态,和另外几个人一同把那酒店里的一张桌子拖到外面,坐了下来。这个勒·卡布克,在向那些和他交谈的人频频举杯的同时,好象也在运用心思仔细端详那座矗立在街垒后面六层的高大楼房,凌驾在整条街上,面对着圣德尼街。他忽然喊着说: 
  “伙计们,你们知道吗?再开枪,就得到那房子里去。要是我们守住那些窗口,谁要走进这条街,活该他送命!” 
  “对,但是那房子关起来了。”另一个酒客说。 
  “我们去敲门!” 
  “不会有人开。” 
  “把门砸开!” 
  勒·卡布克跑到楼房门前,门上有个相当大的门锤,他提起便敲。没有人开门。他再敲。也没人应声。敲第三回。仍没人理睬。 
  “里面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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