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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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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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回答只两个字:“麻烦。”   
  “你闲着也是闲着,鹿州山明水秀的,跑一趟能费得了多少力气?”   
  “你少唬我了,这些个是非,搅进去就像是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文乌手在脖子周围画了个圈,佻挞地笑着,“你呀,还是另请高明吧。”   
  邯翊失笑,“你如今说话怎么那么像兰王?”   
  “都这么说。”文乌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连皮带肉咬了一口,很随便地说:“兰王么,早几年是真惬意,我比不上他,这几年我看他也惬意得累,那又不如我了。”   
  邯翊觉得这说法很新鲜,“怎么讲?”   
  文乌却又不肯说了,眨眨眼睛,“听不懂啊?那最好,当我没有说。”   
  邯翊便也一笑,不提了。   
  仍接着原来的话,问:“真不肯替我跑这一趟?”   
  文乌沉吟片刻,也不说肯,也不说不肯,忽然冒出一句:“早说两个月多好!”   
  邯翊不明白:“怎么呢?”   
  文乌学着巷间俚俗小戏做派,双手划个弧,一甩头念道:“两个月前,那色艺双全的颜珠颜大娘,她、她、她,还在鹿州!”说完,咬了口苹果,含糊地又跟了一句:“此刻听说是到了帝都。”   
  邯翊不动声色,“你知道她此刻在哪里?”   
  文乌摇头,“不知道。听说她琴、歌、舞俱绝,天下无双,当年在楼中是红透了的人物。原本隐居了几年,已经不大肯见客了,不知为什么到了帝都。我若知道她在何处,说什么也要会一会她。”   
  邯翊悠然说道:“舞不清楚,琴虽好,未必天下无双,只有那条嗓子,怕是真的找不出第二份来。”   
  文乌眼睛倏地一亮,脸上似笑非笑,“看来,我非得替你跑鹿州了!”   
  邯翊微微一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次日文乌带了他的手函,与萧仲宣一同去了仓平。   
  这时是十月初,邯翊算算日子,早则月末,迟则腊月才会有消息来,便暂时搁开了这件事。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到了十一月中,邯翊早起,见窗纸亮得刺眼,推门看去,天地一片白,下了好大的雪。   
  庭院中,两个下人缩手缩脚地扫雪。邯翊一时童心大起,悄悄地从阑干上搂了一把雪,捏成雪球,朝那两个人丢了过去。   
  只听“哎哟、哎哟”两声,一个给砸了正着,身子一歪,倒在另一个身上,结果两人全摔倒了。   
  邯翊哈哈大笑,不提防廊下一枝树桠,被风一吹,积雪纷纷扬扬地掉下来,掉了他一头一脸。   
  唬得六福赶过来,用貂皮披风,将他裹了,拥进屋里去。   
  邯翊依旧笑着,“没事、没事。”   
  六福可不敢大意,正手忙脚乱地伺候他换衣裳,忽然宫中来人传报:“王爷请大公子即刻进宫。”   
  邯翊匆匆赶到天宫。   
  东璟门外,停着一乘轺车,乌漆轮毂,在雪地上分外显眼。   
  是首辅石长德的车驾。   
  邯翊心微微一凛,朝中出了事。   
  东安堂四角,生着大火盆,然而依然挡不住一股阴冷的气息。端坐下首的三辅相,神情肃然,连侍立的宫人,也都个个面无表情。   
  唯独已三个月不理朝政的白帝,看起来异常平静,手里拿着一份折子,只见目光慢慢移动。   
  “萧仲宣是什么人?”   
  邯翊一惊。随即明白,是鹿州那边出了事。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是儿臣新近延请的幕僚。”   
  白帝便又不语,依旧看着手上的奏折。翻了一阵,将折子合上,然后,出乎意料地,眼望着邯翊笑了笑,说:“文乌的胆子可真不小。”   
  邯翊更吃惊。   
  “我朝八百年未出过这等事。”白帝将手中的折子往案头一推,便有内侍取过来,递到邯翊手里,“文乌带人,抄了嵇远清的家。”   
  就像头顶陡然炸响惊雷,邯翊几乎要呼出声,在喉间转了一圈,勉强咽下了。   
  展开奏折细看,是申州督抚衔名。其实语焉不详,大致看下来,似乎是说嵇远清不知为了什么事情,要害文乌他们,却反被早有防备的文乌所制。文乌便又带人,抄了嵇远清的家。   
  疑窦重重,邯翊迟疑着,没有说话。   
  “看起来,不是没有情有可原之处。”匡郢婉转陈述,“当时的情势迫人,一触即发,似是你死我活的地步,出此下策,也在情理之中。”   
  邯翊应声接道:“父王,到底情形如何,还不清楚,似乎不宜下结论。”   
  白帝不置可否,眼光慢慢地转了一圈,看着石长德问:“你的意思呢?”   
  石长德沉声说:“臣以为,无论情形如何,此例不可开。”   
  邯翊心中一沉。首揆位尊,说话极有份量,将来文乌恐怕难逃严谴了。   
  他迟疑了一下,“父王……”   
  “等等吧。”白帝打断他,“等过两日,该有别的折子来,看看情形到底是怎样再说。”   
  辅相告退,白帝留下了邯翊。   
  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细细地追问了一遍,他让文乌去鹿州做什么?   
  邯翊实说是为了查明齐家的命案。   
  白帝的眼神却有些飘忽,若有所思地望着邯翊,忽然问了句:“只是如此?”   
  邯翊怔了怔,“父王的意思……”   
  白帝不置可否地笑笑,“为什么也好,事情已经闹得这样大了,总要有个收场。怎么做,你心里可有底?”   
  邯翊没有时间细想,仓促之间,只得说:“儿臣想,派钦差驰驿查审,恐怕是少不了的。”   
  白帝点点头,又问:“打算叫谁去?”   
  邯翊思量了好一会,说:“刑律上,是陆敏毓最熟……”   
  白帝的目光倏地盯了过来,叫邯翊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父王的意思,他不合适么?”他小心地问。   
  白帝收敛了目光,缓缓摇头,“他很合适,就是他好了。”   
  又两日,现任仓平郡守的奏折递到,说得详细了些。原来萧仲宣在仓平,也认得些人,找了他们帮忙,明查暗访,终于得知芸香的爹娘,在姜家宅中。又趁姜家家主过寿,将两人偷了出来。本打算立刻带人回帝都,哪知未出仓平,便遭伏击。幸好早有防备,一场争斗,占了上风,只是萧仲宣受了重伤。因对方口称是鹿州督抚所遣,文乌一不做二不休,星夜赶往汾阳郡,抄了嵇远清的家。   
  文乌拿着大公子的手函,上面是监朝用玺,等同钦差行事,不明所以的地方官员,不敢拦他,只得连夜上奏。   
  “可是他哪里来的人?”陆敏毓指着奏折问:“这上面说他带了五百余众,哪里来的?”   
  邯翊也不明白。   
  匡郢神色淡然,只是不开口,也看不出他想什么。   
  片刻沉默之后,石长德说:“‘鹿州数门楣,嵇齐杨柳姜’,哪家都拿得出这些人来。嵇杨两家在汾阳,想来文乌是找了仓平柳家。”   
  果然,次日鹿州抚丞的奏报递到,与石长德所说的分毫不差。   
  事已至此,邯翊便照前议,让陆敏毓去鹿州,查审料理。   
  白帝又找邯翊去,问了几句,忽然说:“看来你那个‘萧先生’,颇有胆色。”   
  邯翊摸不透他的意思,迟疑着没有说话。   
  白帝又说:“文乌我知道,小聪明他是绰绰有余,这么大的事情,他没有这个决断。倘使我料得不错,这大约是那个姓萧的主意。”   
  邯翊依旧摸不透这话是褒是贬,犹豫片刻,答了声:“是。”   
  白帝抬眼看看他,温和地笑了笑,说:“这事体虽然出人意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该怎么办怎么办,自管安心去做。”   
  邯翊有些惴惴,迟疑片刻,伏地叩首说:“兹事体大,儿臣怕自己担不起来,想请父王归政。”   
  白帝不言语,定定看着他。   
  邯翊被看得惶惑起来,不由得低垂下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白帝慢慢地说,“难道你弄乱了这一摊子,就打算甩手不管了?”   
  邯翊一颤,忙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白帝神情有些复杂,“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可是看在别人眼里,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这个担子,你得自己挑下去。”   
  顿了顿,他放缓了语气:“翊儿,你不必过虑。其实……”   
  他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他又说:“反正,只要懂得识大体,就绝不会出大的错。你明白么?”   
  邯翊说:“儿臣明白。”   
  天已放晴,走出乾安殿,雪光微微刺痛了眼睛。   
  邯翊在殿台的石阶上,站了一会。   
  六福见他仰着脸,呆呆望着天边,便试探地叫了声:“公子?”   
  邯翊恍若未闻,良久,仿佛喃喃自语地说:“今天还是这样的好天气,可说不定明天又是一场风雪,谁知道呢?”   
  “公子高明!”六福高声回答。   
  “嗯?”邯翊瞟他一眼,“你听懂我的意思了?”   
  “不懂。”六福笑嘻嘻地说:“公子的话我每个字都明白,可是我知道,公子这么说,就必定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的意思,那我就一点儿也不明白了,所以我只好说,公子高明!”   
  邯翊哈哈大笑,“贫!”   
  转瞬,却又成了苦笑。   
  回想方才的情形,白帝的话分明弦外有音,可自己不也是“不是这个意思的意思,那就一点儿也不明白”?   
  萧仲宣不在眼前,旁的人不便与闻,邯翊独自思量,毫无头绪。   
  正在书房闷坐,门上来报:“兰王来了。”   
  迎到庭中,就见兰王摇摇摆摆地进来,手里提了只精致鸟笼,里面的小鸟儿,毛色金黄,颈上一圈翠绿。   
  邯翊笑问:“天寒地冻,小叔公怎舍得带宝贝出来?”   
  兰王一哂,说:“你还不如瑶英那个小丫头。玉环莺生在雪山上,知道不?”   
  说着,走到堂上坐了,娓娓不断地讲起莺儿的来龙去脉。   
  邯翊却有些神思不属,兰王说些什么,渐渐充耳不闻。   
  忽听他提高了声音叫:“邯翊!”   
  方才惊醒过来,报歉地笑笑:“小叔公,说了什么?”   
  兰王瞟了他一眼,“你有心事?”   
  他本想否认,然而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是,朝中出了桩大事,小叔公只怕还不知道。”   
  兰王淡淡地说:“文乌的事情,对吧?”   
  “正是!小叔公你……”   
  兰王摆手,“别提这档事,我不爱理。听说你府里腊梅不错?带我瞧瞧去。”   
  邯翊眼波一闪,微笑说:“好。”   
  便引兰王进了花园。   
  站在一大株淡香漂浮的腊梅树下,兰王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仰着脸,望着枝头娇黄的花朵,眼神飘忽不定,仿佛想着心事。   
  邯翊便也不说话。   
  好半天,听见兰王问:“在想什么?”   
  邯翊说:“我在想,小叔公今天来,是要跟我说什么话?”   
  兰王忍不住笑了,“答得好!”   
  他转过脸来看着邯翊,好像心中有无限感慨似的,良久,忽然重重地吁了口气,“你的聪明,可真是像你老子。有时候,我觉得说你们两个不是亲父子,都不信。”   
  邯翊心中一动,低头不语。   
  “我是有话要跟你说。这些年我在你老子眼皮底下,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何况是在你府中,掉根针你老子都会知道的地方。可是这话,我还是得来跟你说。”   
  兰王的语气异常阴沉,“从子晟踏进帝都的那天起,我就一直看着他。他的为人,我就算不是知道十分,也有八分。这些年他待你,确实如待亲生,可是邯翊,你要记着,他待你再好,有些事你还是碰不得。”   
  邯翊惶惑地问:“我做了什么?”   
  兰王看看他,似乎是想笑,然而笑声虎头蛇尾地消散在一声叹息当中。“所以我非得来跟你说这话。”他说,“我不说,只怕没有别人能说。文乌那小子,不知到底是存心,还是误打误撞。他把你逼到了刀刃上,你知道么?”   
  邯翊一惊,“我不明白。”   
  “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不能动嵇远清,谁都能动他,唯独你,绝对不能动他。”   
  “为什么?”   
  “你真不知道嵇远清的来历?”   
  邯翊想了想,说:“他不是鹿州嵇家的么?”   
  兰王说:“错也不能算错,他跟鹿州嵇家,是亲戚。只是他家原在东府,还是先储在的那次东乱,他家就倒了。可是没过多少年,他又发迹,你知道是为什么?”   
  邯翊摇了摇头。   
  兰王却又不说话了。过了会,他伸手按了按邯翊的肩,“你去看看他的履历,就明白了。”   
  官员的履历,吏部都有存档。送走兰王,邯翊便命人取了来。   
  从后往前,一页一页翻看,直看到最先的一页,写着:“四十二年,任江州鲁安郡守。”   
  仿佛屋里的火盆同时熄灭了,寒意袭来,身子一点一点地冻住。连思绪也像是同时僵了,只是呆呆地站着。   
  手慢慢地垂下,指尖的那页履历,悄无声息地飘落。   
  那年大概是七岁,和栗王家的孙子吵嘴。   
  堂兄说:“你神气什么?你又不是你爹的亲儿子!”   
  邯翊瞪着他的堂兄,一瞬时栗王的孙子或许以为他是惊住了,然而不过是下一瞬间,邯翊便扑到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堂兄身上,不顾一切地拳打脚踢。   
  大约是事起仓猝,栗王的孙子给吓呆了,周围的侍从们也吓呆了,毫无反应地看着他被痛殴。直到邯翊抓着他的头发往地上撞,他惊惶失措地哭喊起来,宫人们才一拥而上,分开了两个孩子。   
  事后白帝追问缘由,没有人敢说出实话。   
  那件事,就当成两个孩子的胡闹,不了了之。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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