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的感觉,简直就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连是不是伤心都不清楚了。说不出话来,动不了,连眼睛都眨不动,只能站着,有一种不敢体会的东西在身体里乱窜,一会在心尖,一会在手心,一会又到了眼底,我拼命躲着它,什么都不能想,不敢想,只怕头脑一旦动起来,只怕一个字传进脑子里,我就要裂开碎掉灰飞湮灭了。
老狐的话,明明在耳边响起,又像是千里之外。
“人妖殊途,你早点醒悟也是好的。”老狐说,“罢了,我先把山神弄回去,要是耽误久怕会招来意料之外的麻烦。”
我呆呆地站着,无力地看着,只见老狐走到石壁边,双眼精光四射,从口内慢慢吐出了内胆,晶莹剔透,但又不止如此,一会功夫,另一颗红褐色的圆珠也飞了出来,下面的牛兽顿时发出震天怒吼,对了,那一定是山神的法力结晶!
老狐聚精会神,两颗珠子在空中飞旋,那牛兽挣扎不已,但不大功夫,还是慢慢停下里,耳后支持不住躺倒在地,竟是睡着了。
老狐满意地张嘴,一吸,两颗结晶从天空飞了回来,正要回到它口内的当口,凭空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突破老狐周身的法术包围,只一捞,那两颗都落入了那手里。
我只傻傻看着那只手,白皙修长,我熟悉,我万分熟悉!
老狐的法力被破,惊讶地跳开去,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你怎么,你怎么能?”
奚刀微笑如故,他哪里被石化了,根本没有!
我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奚刀精准地接住我,安抚似地摸摸我的头,“没事,我没事。”
我知道你是个打不死烫不坏磨不烂的家伙,我早知道,我早知道!我想这么骂他,但是没出口,光顾着磨蹭着他的胸膛,体温的感觉真好,比石头好太多了。
“不可能。”老狐失了内胆和法力,还是很沉稳的样子,“决不可能!人就算是碰到也会石化,何况我看着你吃下去,而且吃了那么多!”
奚刀笑笑,“是不少,味道还不错。”
“不可能,就算是大罗仙丹,也不可能救回你来!你定是施了障眼法,没吃!”老狐都要歇斯底里了。它跳到奚刀面前,高度正好合适,奚刀便顺手抓住它脖颈处的毛拎了起来。
糟了,兴许奚刀没吃,但我却是实实在在吃了一口。
我还抱着奚刀,只回过头来看它,发觉它的眼色不对,有诈!
果然,老狐嘴一张,一口白色的东西喷了过来,我们都躲闪不及,正要被迎头淋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奚刀居然将我一带,用他身体挡住了那东西,我一滴也没沾上。
我刚要说话,突然嗅到那白色的东西有着浓郁的奶味,糟糕,这次真糟糕了!而老狐,面有得色,这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现在,你要怎么办?”
我大惊,“你干什么帮我挡?!”
“为什么不行?”奚刀说得很缓,一字一顿。
我慌了神,“我我我,我是当真吃了一块,迟早都要石化的,你就应该拿我来挡,就像以前那样,这样,起码还活一个,现在,我们我们都要死了!”
“你以为,我现在还能跟当初一样拿你当挡箭牌?”奚刀的声音越来越慢,我的眼眶像火一样地发烫,不会吧,顷刻间就两次生离死别?!老天,你玩我啊!
我紧紧抓住奚刀的衣袖,绝望地看着他,要牢牢记着他最后的笑容。
可是,一刻过去了,两刻过去了,他还是微笑着,一点都没变。
最后还是老狐抖索着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会石化?”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问。
奚刀眨眨眼,“告诉你也无妨,这奶确实奇物,孕于鹿胎中很正常,一朝见风而出,能致天地生物石化,也是不错。”
“那你为何?”老狐和我同声问道。
“这东西再神奇,也是天地万物之一,始于混沌。再是天生异物奇能,若有混沌之息相护,自是无恙。”奚刀对我笑笑,“你也分到了一点,所以吃的那一口没关系。”
我啥时分到了一点?
不过说到混沌,我突然想起,奚刀说那车内人邢修,乃是混沌而生。而那车内的贴近,该不会?而他突然在老狐离开后亲吻我一下,流窜入我口内的气息,难道就是那个?
不过,这样说来,我岂不是和那浑身萧杀戾气但皮相甚好的邢修间接接吻了。
我的感觉,真是恐怖并快乐着。
奚刀将内胆与法力结晶收入袖中,左手老狐右手我,飞身而下。
此时牛兽睡得正酣,完全不知我们下来了。
老狐的法力被破的关系,施在山神身上的变身术也正在失效。慢慢地,牛兽的体型发生着改变。它慢慢地缩小,伸展出人的四肢,到最后,只看到正中有躺着一汉子,睡得十足熟。走近来看去,他的长相怎么说呢,反正初恋两个字是没有冒出来的。
说他是书生吧,身型倒粗犷,说他是庄稼汉吧,眉眼又温和许多,倒是个高大和气的汉子。穿着打扮,就是一副普通人的样子。。
这就是山神?看上去和山里的猎户差不多。
就一点还跟牛兽时候一样,满头都是青紫的包,那是追我的时候落下的。
我小声说,“要不要趁他睡着,捆上先?”
奚刀倒是奇了,“捆他干嘛·他也是受害者。”
不,我只是被他追怕了。
老狐被扔在地上,不知施了什么法子在它身上,它动弹不得,只能趴着。而奚刀握住从老狐那里夺来的法力结晶,笑道,“我也来试试山神之力。”
他凝神静气,手心中的红色晶体发出耀眼光芒,果然,从那沉睡的山神身上传来十分明显的法术共鸣,顷刻空间割裂,两个人从中间掉落出来。
这不是那两个恶人是谁?
不过,奚刀是什么时候抓住他们的?
奚刀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说,“那狐狸拿着山神的法力不会使用罢了。其实既然可以划分联结空间,那么自然可以在任何地方划定空间,再联结到当下的空间,那么就算远在千里,也如探囊取物罢了。我稍微一试,山神的法力果然好用啊。”
“可你总得知道千里之外的人在哪里啊?”
奚刀指指自己的右眼,“这能力,当然是跟异眼绝配。”
你用了异眼?
我心一惊,副作用副作用副作用三个字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
可奚刀看上去甚好,没有半点异象。
我心里自然是嘀咕,究竟是因为这是最初几次使用,副作用还很薄弱呢?还是因为那混沌之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空谷突然传来铃声不断,凭空起雾,虽是正午时分,浓雾四溢,慢慢掩盖了四周,阴冷之气纠结,天色即刻黑暗下来,不到半刻,已是有如深夜。
老狐虽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却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那对人贩子,兴许从事这伤天害理的一行开始,已经有所觉悟,反而显得镇定。
浓雾那头,如我所料,隐隐现出一大队人马。近了些,仍然是云霞长袍,金丝相系,珊瑚灯引路,不过这一次,那些织锦蒙眼的侍从全部冠冕整齐,连引车的异兽,都装饰以铜角金鳞,看上去不似阴阳道虚幻之主,倒是一派世俗皇家风范。
待近前了,两位蒙眼侍从扣住异兽,停下车来。另有一人很快在车前架起灰白色阶梯,不知什么材质,有些许细碎光芒于其上。再垫上厚软皮毛,然后恭顺地拉起丝帘,刑修仍然紫衣玉带,端坐其中。待丝帘揭起,才起身,缓步走出舆外。
一位侍从低声道,“启禀君上,罪人均在此。害人命之二人,吞山神之力作乱之狐妖,以及用人不查,招致灾祸的山神。”
话音未落,竟有凌厉如刀锋的杀气自邢修身上而出,同时,咔一声响,邢修踩断了最后一截阶梯,直接站在地上。
杀气转瞬即逝,邢修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萧杀戾气对别人影响有多大,立刻控制下来。
我,老狐,人贩子,全场都因为那突发的杀气凝固了。
当然要除开天生不知道害怕的奚刀,他在一边嗤嗤低笑,严重缓解了现场的紧张范围。
“不知君上如何发落这二人?”那位侍从问道。
不待刑修开口,年长的人贩子突然大声说,“爷杀人无数,早知有报。你要杀便来。爷爷绝不说句二话。”
看他的样子,虽然表情有够坚定,抢了话头也算勇敢,不过那膝下的哆嗦,似乎是强作镇定的成分比较多。
年少的那个,看此情状,也挺起胸膛,虽然说不出话来,却也有那个不怕死的意思。
刑修看了眼,淡淡说,“有胆气,想必脊梁硬。”
“爷正是出了名的骨头硬,你若要爷低头求饶,便是不能!”那年长的人贩子
“那正好,阶梯刚断了根,取二人脊骨补上。”
邢修那口气平稳的,好似在说罚那二人一吊钱一样轻松。
两人当即呆了。
刑修又道,“从此即便轮回,也再不能为有脊之物。”
那就是说,直接从人这样的脊椎动物打到了草履虫之类的无脊椎动物去了?
两人面如死灰。
侍者其一上前,扣住二人颈项,刑修旦看了他一眼,他便单膝跪下,进言,“脊骨有血则绵,无血则死。我自钻千孔放血,然后生取,必碍不了君上脚下舒服。但请放心。”
闻此,刑修嘴角勾起,首次露出笑容,可那一笑,让眉的狠,眼的傲,嘴角的戾,更是凛冽无比,我便看得呆了。原来残忍到顶,竟也有如此动人心魄的魅力。
那两人已经瘫软在地,屎尿齐流,侍者双手一提,连同二人一并消失。
我长舒一口气,万幸不用看血腥场面直播。
奚刀在我耳边轻声说,“那两人傻吧,跟刑修叫板。刑修天地之初既已司刑,麾下酷吏万千,再怎么的凶神恶鬼,到他面前都是个吓破胆。本来那两人只需要轮回入畜生道赎罪罢了,挨了刑修私刑,算他们倒霉。”
刑修这才看向老狐,老狐识相,叩头不已,“罪狐愿自碎内丹,自毁修行,万望君上开恩,万望君上开恩。”
“你的胆子倒不小,骗山神之力,顶其名招摇,看人犯罪取乐。你以为单单碎你内胆毁你修行?我便要将你魂剥魄离,割断你万世之灵,灭你永生轮回,从此魂为灯,魄为烛,亮在我阴阳道的寝宫外。”
虽然老狐已是千年狐仙,这一来也吓得瘫软在地上。
其实我觉得,老狐虽然是有骗取山神法力,纵容人贩子作恶,看人相互算计杀害,以之取乐之罪。不过,好像罪不至此,起码我觉得那两个人贩子的罪行应该大多了。不过看刑修的样子,刚刚那两人不过是小试牛刀,如今才要在老狐身上下毒手。
“等等。”奚刀突然打断,“可否容我问个问题。”
奚刀,你傻了吧,邢修正罚得开心,你这个时候打断他,他不发飙才怪!
果然,邢修看了他一眼,“你若愿担擅自干扰刑讯之罪,但问无妨。“
不料奚刀毫不看颜色,立刻对着老狐说,“你既然已经困住山神,为何不将他投入池中化石,一劳永逸,反要花大力气将它困入结界中,冒着被人通过法术共鸣找到的危险?”
“这,我只是骗他玩来着,谁想他如此轻易就交出法力。法力在手,我自然舍不得归还,可山神不会仍由我占着法力不还。我不是没想过把他化石,但山神平日对我从无不好之处,要我下杀手,实在是做不到。我只能让他化形沉睡。”老狐磕头如捣蒜,“君上明鉴,君上明鉴,我只是贪图山神的法力,从无害他性命之意!”
这我信,不管怎么说,就算第二次与山神对面,老狐也只是再次将其催眠罢了。不过,它指望邢修明鉴,我看悬了点,邢修那样子,好像很喜欢动私刑。
“你以为这样说,便可逃脱罪罚?”邢修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奚刀笑眯眯的,刑修微抬下巴,示意他说。
“阁下何不强制其转世再为狐?”
刑修冷冷看着奚刀,“岂非太便宜它?”
“你碎其修为,点魂燃魄,它最后也就永归于无罢了。阁下其实对它骗山神一事最为气恼,而老狐又极为讨厌人类。我倒可以替你想一个好法子,不如找一个人间最恶最难缠的家伙,与它纠缠永生永世,让它时时刻刻不离骗局,永在算计中挣扎沉浮,以偿此生骗山神之罪,如何?”
刑修的表情还是冷峻严酷,看不出情绪。
“只需要它在特定的时间,也就是于戊子年壬戌月庚寅日亥时一刻转世于岩池方圆一里之内为狐即可。”奚刀继续说,“这对阁下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邢修面如冷霜,看不大出来他是同意或是不同意,只是过了一会,冰也似的声音向侍者发出命令,“拿大轮回盘来。”
一蒙眼侍者凭空消失,片刻之后再现,恭敬地奉着一个通体漆黑,以金丝银线结成轴的圆盘。
刑修右手空挥,圆盘随之飞起,环绕着一层层五彩缤纷的光晕,忽明忽暗,映照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绚丽的景象。
片刻,那圆盘中间的轴啪的一声开始转动,金丝银线突然散开,发出呼啸之声,我这才发现这个盘子,原是由一个个长短不一的弧形条纹拼凑而成,如今丝线散开,它们也随之分散开,即时将那老狐困在中央,开始缓慢旋转起来,不停的散发着金银交替的光芒。
刑修的声音极冷,极洌,闻之胆寒。“凭阴阳道刑修之名,罚罪狐即刻脱除世间一切籍本,再入轮回,于戊子年壬戌月庚寅日亥时三刻转世岩池之侧!”
老狐拼命挣扎,极力抗拒大轮回盘的力量,“将我强行转世·!你这么做,违背天地之理!违背天地之理!”
刑修倨傲地抬起下巴,“天地之理?我便是天地之理!!!!!”
我在心里大喊,偶像啊!!!牛人我不是没见过,从没见过这么牛的啊!
老狐绝望地嚎叫起来,终于看向奚刀,“我便要强行转世,你说罢,你要将我交与谁?便让我死个明白!!!”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