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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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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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愿难为她们,只要把孩子还给我,这个孩子她们带去就行!我愿赏你们五十两银子!” 
  两个伙计听了,就说:“这好办!我们就去!”一个就要由炕上抱起孩子好追上去换,孩子这时又被冻得直哭。 
  醉老财倒是把他的伙计拦住,说:“啊唷!你们先追去!把车追住了叫他们回来再两下交换,这孩子先存在这儿作押账,你们要是给抱走,一出门给冻死了,那可就更不能换回来啦!快去快去吧!你们都能发笔外财,就是我倒霉!”又跺了一下脚,两个伙计跑出去了。 
  韩秀才却连连摇头,说:“我看可是不容易换回来,就是能够追上,那位官太太来个翻脸不认账,谁又能够把她怎样了?孩子的身上又没刻著字,大小也相差不多,我瞧这件事不如等雪停一停,路上好走了,这位太太给我点路费,我去到凉州府私下去见那位太太,替您慢慢地换回来!不然,决不能成功,他们是官。” 
  醉老财赶紧推他出去,说:“得啦!得啦!你就别想在这里头找钱了!快走!快走!”他叹著气,跺著脚,也出去了。 
  这里还留下一个伙计,给玉娇龙烧了一盆木炭,又送来一碗稀粥,玉娇龙喝著粥,心里还非常生气、急躁,旁边的孩子又啼哭不止,玉娇龙也不理她,半天她的哭声止了,可又吮著小嘴儿仿佛要索吃食似的,玉娇龙又不由得可怜她,把她抱在自己的怀裹并用斗蓬掩住,孩子就用头顶著要奶吃,玉娇龙不由流下泪来了。伙计把喝完粥的空碗拿走。因为她是一个产妇,伙计也不能常来服侍她。又因在年底,连个肯来临时服侍它的妇人都找不到,这小屋里只有她,跟身旁这可恨又可怜的孩子。 
  天又晚了,那韩秀才送来两丸子药,说是补血的,跟她讨了一两银子的药钱,并把那方二太太的来头详细告诉了她,这都是他听方福说的。玉娇龙才知道自己生的那必定是一个男孩,不然也不至于为那方二太太换去,方二太太留瓶赠银,可见她也是不忍撇下亲生女,但她为了得宠,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至于为甚么又剪下自己的一块里衣,其用意可又难测。 
  玉娇龙对于方二太太又有点同情,并想:我是个甚么人!我借死脱身,父兄、侄男女、友好,我全都抛下了,我在江南走了半年多,无人认识我,我此次去往新疆,也是想找绣香和那哈萨克的女子美霞,从此我就在马群,在蒙古包里,隐居一世,终生也不想再见罗小虎了,我又何必弄个孩子作累赘呢?姓方的妇人既肯用亲生女把孩子换去,谅她必不会错待,就由著她去育养吧!比跟著我也许好呢,这个女孩子也是个可怜虫,我也不必带著她,过两天,问问这里有谁肯要,就随便叫人把她抱走,我在这里再歇几天就往西去…… 
  想到这里,把牙一咬,但忽然又感到一阵心痛,原来她刚才的那种思想,不过是一股英雄意气,并制不住她天生的母性爱,她又担心她那孩子,自离开了五回岭到江南,就发觉已然身怀有孕,她曾到九华山找江南鹤未遇,寻李慕白去索书,也没有寻著。她走遍了大江南北,先改“龙锦春”之名,后改为“春龙氏”,曾因不可避免的争执,战败了许多豪俊,但她的身孕日重,不欲为人所知,所以要投到这西部辽远之地来生养。一路上马颠雪打,也受了不少辛苦,投村觅店,也受了不少弯拗,生了不少的闲气,腹中的无父之儿,她恨,她可又觉得可怜。她对一切人,对罗小虎,甚至对现在身旁这个孩子,都觉得可怜,她不明白她这个性情。如今,别说亲生的孩子叫人抱走了她不甘心,就是这个在她怀裹的孩子被换回去,也难保她将来不想啊!所以她心里又急,大骂:“那两人怎么还不回来?难道连一辆车也追不上!”她连叫了几次,如果她身上还有力气的话,她能够立时爬起,骑上马连夜去追。 
  当晚,天黑了,那两个伙计才回来,说是追不上,东边路上的雪太深。他们没追上那辆车,可是还要讨赏钱,被玉娇龙发怒将他们斥将出去,晚饭她又只喝了一碗粥,因为她把伙计给骂了,火盆灭了再没人给添,灯也没人给点,天又冷,孩子哭了几阵,停了声音,仿佛已然死了,玉娇龙又急又气。 
  当时夜已深,外面毫无动静,她掩被侧著,想睡又睡不著,正在这时忽听得屋门一响,响声虽然不大,但她立刻警惕起来,身子依然静卧著不动,可是手已摸到了剑柄,斜眼去看,却见是黑忽忽的人影摄足潜踪地往近走来,玉娇龙的心中不由腾起怒火来,暗想:我平日那受过何人的欺负?到如今全都来欺负我!她气极了,眼看!看这小贼已摸摸索索地到了面前,就见这人伸手要拿那两只包裹,玉娇龙忍不住把身子一抬厉声问说:“你要做甚么?” 
  不料,这个贼人反伸手将她的左胳膊抄住,恫吓说:“不许你嚷!你要敢嚷一声,我就要你的命!” 
  玉娇龙抽出宝剑来,锵的一声,那贼人将她的左臂松了手,提起两个包裹来回身就逃,玉娇龙却剑已落下,只见一道寒光追在那贼人的背后,贼人就一声惨叫,连包裹带人全都摔倒在地,“哎哟咬哟”的呼号,这时把柜房裹的人又全都惊起来。 
  一霎时院中乱烘烘都向屋里问:“甚么事?甚么事?是黑三的声儿!” 
  有人喊叫点灯,有人主张去叫官人,玉娇龙真急了,也不顾得身上有力无力,就披著斗蓬,提剑下了炕,一脚踏著那尚在呻吟的受伤的人身上,她就直闯出门去,向外面怒喊说:“都不许闹!你们这店中住著贼人要暗算我,已被我杀死!” 
  店主人醉老财战战兢兢,说:“那不是我们店裹的人,那,那大概是那拉骆驼的黑三,他许是见财起意,太太你别著急,我们把官人叫来,你再跟他说吧,要是,他真偷了你的东西,你杀了他你也没罪,我们可不能受这连累!唉!真倒霉!你先回屋里等看去吧。”又同伙计们说:“看看她,别叫她跑,我到衙门去!” 
  他由伙计的手里要过一只灯笼,就要走出店门,玉娇龙却急得赶紧奔上前去,把剑一横,厉声说:“不许走!谁都不许走,谁想走,我就杀死谁!不许你们去报官!”宝剑离著醉老财的鼻子不过二寸,醉老财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灯笼也抛了,呼呼地烧著了,伙计都往墙角跑去,屋中那黑三的惨呼和呻吟之声也忽然停往。 
  玉娇龙此时是鬓发蓬松,一手掩著皮斗篷,一手伸在耳篷之外,横著宝剑,她的双眼瞪得很圆很大,如天空的寒星一般,她并不怕官,为自卫而杀贼,她知道自己无罪,但至少她要到府衙门去一趟,知府倘见她是个旗人妇女,必要追问她的来历,万一被官方追出或猜出她就是玉娇龙,那时消息很快地就会传到京师,必又为父兄之累!……所以她决不肯去见官。 
  到此时无法,虽然产后体弱,但事逼得她也不能不走了,她就说自己原是那九华山的侠女,名叫云中龙,事在四方邀游行侠仗义,把店主人和伙计全都吓得呆如木鹅。然后她就逼著一个伙计给她备马,提剑进屋,穿上鞋,拿起包裹来要走,但炕上的小孩又在乱叫,她更生气,要挥剑结果了这与自己无干的小生命,但又不忍,就抱起来掩在耳篷里,弩弓、银瓶全都塞在包裹之内,她左臂挂著一只包裹,右手还拿著一只包裹,左手拿著宝剑与皮鞭,环抱著婴儿,匆匆收拾完毕,无意之中又踏了地下的死尸一脚,就跑出了屋去,却觉得头一阵晕,腿一发软,几乎倒在地下。 
  寒风吹来房上的雪屑,天已晴,银星乱迸,愈显得凄冷,院中有一个伙计打著个晃晃悠悠的纸灯笼,连醉老财都连冻带吓,缩肩拱背,哆哆嗦嗦,既不敢出店门,又不敢回柜房。 
  此时,一个伙计跟那秃子,已将玉娇龙的马由圈中牵出来,在院中备好了鞍毡,玉娇能将包裹交给他们,命他们放在马上,伙计跟那秃子全都顺从地去办,谁的嘴里也不敢哼一声。 
  玉娇能从身边拿出一两银子,交给他说:“给你!这是我的店饭钱!”伙计颤颤地接了过来,说声:“谢谢!” 
  玉娇龙又厉声嘱咐说:“就是你们去报官,也不准说出我的本来面目,有人要问你们,只许你们说我是四十来岁、小脚、南方口音,方姓的妇人换去找的小孩之事也不准告诉人!否则若被我知道了,我回来就用宝剑要你们的性命!听见了没有?”连醉老财带伙计齐皆应声说:“听见了!”声音还发著抖颤。玉娇能将剑入匣扳鞍上马,伙计将店门敞开,她就挥动皮鞭,催马出了店门。 
  此时街道凄冷,没有一只灯,更是听不见半点声音,她猜度这时至早也有四更天了,雪虽已住,但地的表面是一层薄冰,冰下还是深雪,马蹄踏上咯吱咯吱的,并且甚滑,玉娇龙也不敢叫马快走。此时她是向东走去,意欲追赶上方二太太的车,将自己亲生的儿于换回,但这小孩藏在自己的怀里也不哭了,直用小脸儿哞奶,她的小身子倒很暖和,脾气倒很乖,玉娇能用一条绸带将她系在腰上,所以小女孩藏在怀中掉不下来,她腾出双手来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挥著皮鞭,款款地往著灰茫茫的前途走去。 
  侧面风自北方吹来,夹著冰雪打得脸婆疼。同时她周身的力气也不太济,走了不多远就发喘了,抬手挥鞭都没有力,小女孩把她的内衣都尿得很湿,并且直动直哭。玉娇龙心烦,发恨,不理她,努力催著马又走,直到天色发晓之时,她才投了一个离开大道较远的小村庄,找了个农家歇下。 
  虽然这农家看她的情形很可疑,用惊慌的眼睛看著她,并且向她寻根究底,她一面支吾著、和蔼地应付著,同时也感到处境的不安,但她身体太疲惫了,甚么也顾不得啦,就在此整整地睡了一天,醒来已天晚,她见没有甚么事发生,就懒得走,又宿在这里,这一天一夜的休息,她可恢复了体力,次日觉得非常有精神,心里更是急躁,给女孩换了尿布,自己也更了衣,扎束利便,包裹系紧,马匹备上,宝剑扮好,身上仍披著大斗蓬,就给了这农家谢银,出村上马,挥鞭走去。 
  此时天已大晴,路上冰雪尽皆融化,虽然满地泥泞,但马很可以快奔,她就催马如飞,一直向东去追,这时,她往日的威风复振,身手复活,答答答马蹄溅起地下的泥浆,叭叭急急地抽著皮鞭响,小女孩在怀里哭,她头罩青巾,身披皮氅,目瞪著前面,恨不得即时就追上那辆车,越走马愈快,心愈急,怒气更往上涌。 
  她一连过了许多村镇,村镇里虽然满地泥水,可是家家户户都贴著春联,老婆儿、少妇们都穿著新衣,小孩在碾磨子上放爆竹,即那沿山辟成的蜂窝似的土洞裹住的人,也都欢欢乐乐地,见了面都互相道“新禧”,玉娇龙逢人就驻马询问:“借光!这两天你们看见有一辆骡车走过去了没有?车上是一个仆妇、一位太太,抱著个新生不久的小孩儿。”她这样问,有的人就发著怔说:“不知道” 
  或是:“没看见”,可是又有的人点头说:“不错”,有你说的这样一辆车,车上有小孩哭声,昨天早晨由这儿走过去的!” 
  玉娇龙一听,心里更急了,赶紧又催马去追。 
  这一天她走至深夜,方找到了村舍,撞门,一边威吓,一边央求地宿了一晚,次日清晨,又往东走,除了找地方匆匆用点饭,依然马不停蹄人不缓气地去追,追,又追了一日,就听路上的人说:“那辆车走过去半天啦!”她再追再问,又听人说:“在前面顶多走过去三十里。”更急追,却又听人说:“刚走过去!快走!一会就能赶上!”于是她咬著牙,鞭子连声的发响,马奔跑如飞龙。同时,小女孩在她怀里一会哭,一会睡。 
  其实这时方二太太生的车在前面只有二十多里,因为路上净遇麻烦,所以才走得这么慢,那秦妈是个软心的人,又迷信,她忏悔她帮助二太太做了一件坏事,老天爷那里一定已给她记上了一笔账,至少得削减她十年的阳寿,所以她忧愁得跟病了似的。 
  不过她心里还有一点点安慰,就是当那晚在来安店中,她给那春龙娘子接了生,发现是个男孩,二太太当时叫地做著那计划去作,她那时倘若拒绝不作,二太太就会一头碰死,她不得不依,然而她也安了个心眼,就临时用剪脐带的剪子,将春龙娘子的内衣剪下来一块,一块三角形的红罗,自己把它贴身藏著,连二太太都不让晓得,她是预备将来多少年之后,这孩子那时也许中了状元做了大官了,倘若天缘凑巧,令他遇见他的生身母亲,那这一块红罗也可以算是个表记,而自己,不是只会拆散人家的母子,也会成全,那也能减少自己一点罪恶——秦妈就是存著这个心。 
  而那位太太呢?她把这男孩子永远不离怀,吃著她的奶,只见那男孩子长得细眉毛大眼睛很像他的娘,可是嘴很大,哭声很猛,小手儿跟个小钉锤儿似的,小脚乱端人,很有点力气,她爱这孩子胜似亲生,但她又想起那只银瓶儿,那原来是一对,是刘抚台的夫人赠给她的,是她陪嫁之物,现在一只还在行李里,她换子留瓶,也是存有深心,也是未尝不想对瓶认女,这都是跟刘抚台的夫人学来的办法,刘夫人虽没这样办过,可是刘夫人知书识字,早先闹著没事儿的时候,常把丫鬟仆妇们招到一间屋内,听她说小说书,说甚么“狸猫换太子”、“一对银杯巧团圆”等的故事,这位二太太在那时就中了迷,如今全实地作出来了,但男孩子虽比女孩子好,可是人家的孩子究竟不如自己的孩子亲,她抱著这个孩子,亲著、叫著「小宝贝”、“亲儿子”,但她却遥念著那个亲生的被抛弃的女儿,她不能同时要两个孩子,她才只得忍著痛掉换,但她总是女流,只祈祷著那春龙娘子能了解自己的心,能甘心忍受,且比自己更爱那女儿。 
  她干这件欺神瞒鬼的事,钱可也真花了不少,她手中有她的老爷留给她的五十两银子,自己还有贴身的几十两,赠给换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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