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便拿起电话拨通了汪书记秘书的手机。汪书记的秘书正在外面有应酬,听到他
的声音吃了一惊:“秘书长,你……出来啦?!”
徐秘书长嗯啊啊地说:“出来了。”接着便询问市委办公室这两天的工作情况,
而且还象征性对那位秘书说了一些类似指示性的意见,末了才问到汪书记未来几天
活动的安排。秘书详细地向他说了汪书记这几天的活动安排,其中他注意到了明晚
六点半汪书记将在市委接待处的迎宾饭店设宴款待温州市考察团,半年前汪书记带
领考察团访问了温州,这是温州方面组织的对本市的回访。后来徐秘书长又说了些
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只是似乎让人不得要领地对那个秘书说了些诸如“年轻
人。好好干。你们的路还很长”之类的话。汪书记的秘书是徐秘书长亲自从基层选
上来的,和他关系很好,但这种时候,许多事情也不便和他多讲。再说,说不定秘
书的电话也被监听呢?于是他没再多说什么,便放下电话,在吧台上丢下两块钱重
又回到包间。在包间他喝了几口水,又躺了一阵子,十点刚过就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徐秘书长拎了个菜篮子踱出家门,给邻居和其他人一个
印象:徐秘书长又没事了。而且他确实要给那些可能就隐藏在附近纪委的侦查人员
以某种假象,即:他去买菜去。尽管如此他还是在离家不远处的一个大菜场转悠了
大半天,而且买了鲫鱼、平菇、菠菜等,装了大半篮子。菜场里贩子和顾客熙熙攘
攘,别说可能的侦查人员头会搞昏,连徐秘书长自己头也发昏了。他在一个角落里
歇下来,见没人注意他,便用公用电话打了一个拷机出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年轻
的女孩回了拷机,那个女孩似乎在电话里惊呼什么,而徐秘书长却始终压低了声音
说话。那个女孩是接待处迎宾饭店的服务员,老家是湖南的,因为经常在那里吃饭,
徐秘书长和她很熟悉,女孩人长得非常漂亮,手脚也勤快,一来二往就和徐秘书长
好上了。徐秘书长经常资助女孩老家一些钱物,女孩的老父肺癌开刀的手术费也全
部是他支付的。因此女孩对徐秘书长感激不尽,听说徐秘书长被“弄”进去了,难
过得偷偷地哭了好几回。“好了好了,别再罗嗦了!现在重要的是你如何帮帮我。”
徐秘书长在电话里对那女孩说。女孩觉得奇怪,心想自己能帮他什么。徐秘书长告
诉她汪书记晚上在迎宾饭店请温州客人吃饭,他让她趁书记出来上洗手间或其他不
为人注意的时候,利用机会,转告书记,就说徐秘书长约他当晚在南郊某温泉浴室
等他。无论多晚,他都在那儿等,有重要事和书记商量。女孩带着哭腔答应一定把
话带到。徐秘书长嘱咐她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事,否则连她也逃脱不了干系。关
于她的今后,徐秘书长承诺,他会替她安排好的。说完他就赶紧把电话挂了,因为
他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朝他这边张望。他放下电话又有意在菜场内绕
了几个圈子,这才拎着篮子回家。
直到晚上十二点过十分汪书记才来到距西郊宾馆一百多米的温泉浴池,他让车
把他送到宾馆便让司机走了,而后他一人自己步行来到山脚下的温泉浴池,而这时
候徐秘书长已经等了他三、四个小时了。这儿说是温泉,但泉眼的水流却已相当细,
热水主要还是靠人工烧,不过因为是一个位于风景区的老浴池,再加上又靠宾馆。
所以通宵营业,客人不太多,显得相当幽静。
汪书记侧着身子被一个服务员引到包间,徐秘书长正半躺在那儿,见书记进来
连忙坐起来,书记冲他一笑,便在他对面的卧榻上坐了下来。待服务员上完茶出去,
书记才问徐秘书长:“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像徐秘书长刚刚出了一趟差。“昨天。”
徐秘书长听汪书记的口气略微有点失望。心想他在里面吃苦,他书记大人却好像若
无其事的样子。汪书记好像看出了徐秘书长的不满,立刻改用委婉的口吻说:“我
已通过省里主要领导同志和省纪委领导接触过,他们同意在可能的情况下关心这件
事。不过你也知道,我过分多问这件事……”
徐秘书长听到汪书记欲言又止,话说不下去了,便接过话头说:“我知道你多
有不便。”
“其实我心里有多么着急呀!”汪书记补充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在一起这
么多年,相互之间配合也默契,应该说是有成绩的。”汪书记不愧为在官场混过多
年的老杆子,深谙政治绞杀的残酷和人心的不可测与险恶。这一段感情充沛的话完
全可以双解或多解,既可理解为他和徐秘书长之间相互依存、收获利益,又可理解
为真正意义上工作关系。完全可以录音,人心难测,谁敢保证隔墙无耳?甚至很可
能徐秘书长已经怀了二心,多了个心眼,自带录音机企图录下证据什么的,以便随
时把他这条“大鱼”献出去。徐秘书长似乎看出了汪书记的心思,便开诚布公地对
对方说:“汪书记你对我可说是恩重如山,没有你也就不可能有我的今天。所以不
管怎么说,也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说对市委不利的话,具体说吧,也就是
说,我不会说任何对你不利的话。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想这么多年来,你对我这
么信任,以你的眼力不会看走了眼。”
汪书记颔首点头。
“不过我只是有几件事放心不下。”徐秘书长说 “你请讲,你请讲。”汪
书记连忙伸出手示意他快讲。
徐秘书长翻身躺下来,望着天棚轻声说:“我简单估了估,这几年,我一个人
头上大概差不多可以摊上三百多万。按一万元钱判一年算,算是革命到头了,或者
说够几个来回了。就是来个宽大处理,也要在里面呆一辈子了。想想真有点后怕,
早知道到今天这一步,还不如当初在学校里教书不出来了。”
汪书记略为显得有点尴尬,他含糊其辞地说:“没那么严重。……还是出来的
好,出来的好。”
徐秘书长长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后悔药好吃了。只是我女儿在卢
森堡一年的费用就是二十万。我不在,这笔费用怎么办?”
“这没问题。”汪书记立刻说。他本想说“我来解决”的,话到嘴边改成了
“市委来解决”。的确,市委可以理解为就是汪书记本人。
徐秘书长坐了起来:“还有就是我爱人在审计局干了快十年的科长了,工作上
也蛮有成绩的,她自己也有这个想法,想多担负点责任,我也曾想向您提出来,但
总觉得不太方便,也怕别人有议论,……”
“噢,我知道了。”汪书记打断徐秘书长的话,“想解决副处。可以的。他们
局不是马上要设一个副处级的监察室吗?就让她去好了。这事我来办。”
徐秘书长想不到汪书记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那太感谢您了。”
“还有什么?……”汪书记又主动问。
“还有一件小事。”徐秘书长犹豫了好一会儿,有点迟疑地说,“这事我不知
道该不该提出来。”
“老徐,我们相处不是一天了,你我还有什么话不好提?你现在遇上事,怎么
说呢?你遇上事,也就等于……”汪书记想说“等于市委遇上事”,觉得很拗口,
便换成“等于我们遇上事”,还是避开“我”,用了复数。“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和
要求尽管提。”
“好,反正你是我的老领导,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徐秘书长又把身子朝汪书
记那边靠近了一点,“说起来你可能也知道,就是迎宾饭店的那个小陶,今天我让
她给你带口信的那个湖南妹子。”
“噢,知道知道!”汪书记恍然似的,“就是长得像宋祖英的丫头。怎么不知
道,和我也很熟呀!怎么你……”书记故意不往下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徐秘书长连忙自我解围道,“就是这个小孩子可能是长得
太好看了一点,在迎宾饭店这种地方太容易受诱惑,学坏,而且常常受男人的骚扰。
所以,我想还是把她调到机关事务管理处,那儿比较有利于她的生活。”
汪书记一面严峻,本该就此可以开个玩笑的,但忍住了没开口,想了一下以后,
说:“她是饭店的临时工吧?”
“是吧。”徐秘书长说。
“那这个性质调到管理处……”汪书记打住了。
徐秘书长立刻接上来说:“这个情况我清楚,管理处有合同制工作人员,不行
可以让她人先过去,有机会再安排。”
汪书记稍想了一下:“也行,反正让她人先过去,安排她个事做。一有机会就
安排她正式进管理处。合同制也行?”书记又问。
“合同制也行!”徐秘书长答道。
“小陶还是不错的。”书记补充道,“不过这两天好像瘦多了,情绪也不太好。”
不说这话便罢,一说这话徐秘书长的鼻子有点发酸,他忽然想到《红楼梦》里
的“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小
陶虽说不是他的姣妻,但只要一想起小陶曾经帮他擦背,以及在他的身旁时那种羞
涩、那种欲报答又觉得不安、赧然的神情,就悲从中来,这辈子就是不死,怕也再
没机会领略到那种令一个中年向上的人飘然欲仙的感觉了。他在里面,小小姑娘怎
么可能不“又随人去了”?尽管如此,如果说他为官这么多年,要说还有什么给他
留下美好记忆的话,恐怕就是和小陶在一起时所带给他的那种欣慰感。官场实在太
污浊、太累人了。他曾经想就永远在小陶的“田园”里歇息下来,不再投身政界,
但他知道,既然从政,就像搭乘了一列离站的车,要想让车停下来,几乎是没有这
个可能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退居二线岗位,二就是出事了。这两种可能都是为
官的最不愿意看到的,尤其是后者,那几乎就意味着毁灭,而他恰恰面临后者,也
就是说,徐秘书长这个官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面临一场生与死的选择,即使身
体无碍,政治生命与仕途什么的也是风暴雨狂了。
“不要悲观。”汪书记以为徐秘书长还在想小陶,便劝解道,“还是有机会的。
也许就什么事都没有。小陶还是你的小陶,一根毫毛都不少。”
徐秘书长笑了起来,说:“汪书记莫开玩笑。我主要是看着这孩子挺可怜的,
家在贫困地区,老爸又是癌症。唉,解放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是啊!”汪书记附和道,“中国的很多事情怎么说呢?反正也不是你我
这一级官员能考虑得了的事。反正你好好休息,过几天说不定还有好几件事要你来
牵头去办。怎么说呢,也叫经风见雨,经受考验,市委相信你能挺过去的。至于你
说的这几件事,我表个态,一定给你办好!”汪书记这时候首次使用第一人称表了
态,并且强调了“挺”这个字,意味深长。当秘书长的天职就是揣摩书记的心思,
徐秘书长当然很能领会强调这个字的含义。对他来说,下一步,不言自明,汪书记
还会努力通过关系来帮他说话,万一不成,徐秘书长余下的这几件私事还全指望汪
书记来办。的确,这次省里的来头很大,通到主管政法、纪检的副书记身上,这位
副书记人称青天,上头有人撑他的腰,其他的领导同志都让他三分。此人既已几次
扬言要在这个地级市抓到秘书长以上的领导干部,看来不达目的,是较难让他罢休
的。
“反正这一次我是做好思想准备了。”徐秘书长又重复道,“准备革命到头了。”
“不要悲观不要悲观。”汪书记拍拍徐秘书长的肩说。
接着徐秘书长又和汪书记用最短的时间快速地交待了几笔重要款项的相关事宜,
统一了口径和说法。说了这一切以后,二人又相视一笑,似乎他们对过去的这些事
情都不敢相信,也不必相信是他们做的,他们这么交待,只是出于谨慎,太过多虑
了。“谨慎没大错。”汪书记说。徐秘书长笑笑。的确,对汪书记来说,只要他徐
秘书长不开口,汪书记可以说是一身清白。因为每次接受有关款项和馈赠都是通过
他来转的,别人的钱物送到他这儿就打住,至于他是怎么送到汪书记手上的,他人
就一概不知了。就连和书记关系特别好的李霞这一类的人物给书记送钱物,也是通
过他徐秘书长,书记本人从不和送钱物的人直接接触,若是有人直接送到书记那儿
必定要被书记退回,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没头没脸的批。所以通常没人敢直接和书记
谈什么工程或项目的回扣、好处之类的,连和书记的老婆、孩子也不敢提。
分手的时候,徐秘书长先把衣服穿好了,到包间的前后左右去转了转,见确实
没有什么异常,才到包间和书记告别。书记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知什么原因二人
都觉得鼻子酸酸的,但二人又都同时忍住了,没再说话。徐秘书长于是匆匆地出了
温泉浴池,他没有打车,也没有回家,而是就近弯到小舅子家去住了一宿。书记也
没回去,待徐秘书长走了以后,他一个人步行到附近的宾馆开了一个房间,在那儿
住了一个晚上。
果然徐秘书长不在这一晚,一个自称是省委的同志打了若干次电话来询问徐秘
书长的去向,徐秘书长的爱人告诉到亲戚家去了,对方不放过,追问到哪个亲戚家
去了,爱人说了几个亲戚家名字,对方又要了电话一家一家的去查。结果都不在,
最后他爱人才说了她的弟弟家,对方电话打过去,徐秘书长刚刚进门不一会儿。对
方挑明还是省纪委的那拨人,责问他为什么到处乱跑,他说他只是去洗了个澡,顺
便到小舅子家来看看,小舅子有点家务事,让他过来处理一下。对方让他不要乱跑
了,他的问题还没有完。他低沉地答道:“知道了。”这一晚,徐秘书长在他小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