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阿花从阳朔回来,礼物还是和往年一样,是一包桂花干。
已经有6年了,她一直坚持在桂花盛开的时节去一趟阳朔。并不是完全为了去晒晒太阳发发呆,而是去等一个人。尽管一直没等到那个人,阿花也没忘了给朋友们带回一大包一大包的桂花干。
现在几乎所有的朋友都知道她的故事了,知道她是在桂花树下遇见了那个她等了5年的人。在阿花的叙述中,那个相遇的场景简直只应该出现在徐克早期拍的极度唯美的古装武侠片里。就算到了6年后的今天,一班朋友在喝茶聊天的时候谈起这场已经熟透烂透的情事,还会集体去联想——当阿花看到那个举着DV乱拍的国际流浪青年的那一刻,是不是真的让漫天金黄的桂花花屑“拂了一身还满”。
据阿花说,那6天是她人生里最迷乱最疯狂的日子。在这之前,她压根不知道可以把自己打开成那个样子——他们喝酒、唱歌、跳舞、拥抱一直从深夜到天明,从天明到深夜。阿花甚至说他们情热时就像一对在涅中的凤凰,欲望的大火基本上把他们的灵魂全烤干了。
每当夜深人静时,阿花和DV青年通常都睡不着,然后四处闲逛。他们会守着西街上最后一个收档的烧烤摊吃烧烤,常常吃得满嘴满手乌黑。DV青年最喜欢吃烤鸡翅,有时候甚至会自己DIY。他最得意的DV短片,就是拍自己在烧烤摊上DIY烤鸡翅,他常常会对着那个小小的镜头将一把刚在街头上买的桂花干洒在鸡翅膀上,然后举在嘴巴边拿腔拿调地说“桂花凤翅”。
后来,DV青年还是准备继续流浪。他曾经将最后一只DIY的鸡翅膀放进阿花手里。她肝肠寸断地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手里的桂花凤翅和她的灵魂一起慢慢冷却。原来他们忘记了在爱情之后还有血淋淋的伤口——涅倒是涅了,被情欲斩断的翅膀还留在人间。
他走的时候说了一个约定,说第二年桂花盛开的时候他会回来。但是从第二年到第六年,阿花每年都按约定的季节去了阳朔等他,只是他每一年都没出现。阿花说,其实她早帮他想过一千种不来赴约的理由,宁愿他忘了她,负了她,也不愿他不在。
因为这一段情,让不懂养生和厨艺的她学会了喝桂花茶做桂花凤翅。
做桂花凤翅前,她会先抽半支烟。然后用鸡中节6只,加生抽2茶匙、10年花雕2茶匙,再拍生姜一块,然后洒上一茶匙桂花糖。阿花总会慢慢看着鸡中节过冷河,一颗心也跟着时冷时热,接着将所有配料倒入小火煮至汁干。摊凉后撒上桂花干,再用烤箱烤约10分钟。端出来时,6个鸡中节像花儿一样妖娆地躺在白瓷碟上,所有的桂花干就像一层陈年的眼泪一样爬满了已被斩断的翅膀,无比凄凉地呈现着一个剩了半支烟的现实——她拿6天换了6年
是一人守着一锅,由胡椒虾做底的那种。虽然胡椒虾的胡椒味已经烈得压住了虾和其他调料的味道,但是就单看吃法,坐在高高的吧台前享受火锅的热辣刺激,实在是有点惟我独尊的味。
来往于那样的火锅店里,总能认识一大帮和他一样需要消磨寂寞的人,其中最大的收获肯定就是认识她。她那天正好就坐在他旁边,握着一盏10年期的“女儿红”。而他被她的眼风勾引了,忍不住厚着脸皮搭讪,结果没料到两个人还相谈甚欢。一顿火锅还没有吃完,他们脸红耳热,很有了点眉来眼去的意思。
虽然已经相熟了,也常常一起去吃涮涮锅,但总觉得不是太亲密。看起来有点骄傲的她基本上一点没有受勾的意思。
他有点急,赶紧邀人家去自己家里吃饭,也是以吃火锅的名义,用的是他母亲传下来的火锅配方。他亲自用三黄鸡配以淮山枸杞沙参玉竹一类清润的药材,煲了一锅很浓的汤底。在汤沸腾的时候,他还很细心的下了料酒和牛奶,清淡的粤式火锅顿时华丽起来。
她进门之后,一直微微笑,好像已经预感到自己来的时候正好是火锅热气腾腾的高潮。他居然花心思去配了一套广彩的食器,最后当着她的面,基本上属于表演性质地在乳白色的浓汤上撒了一层金黄色的菊花瓣。然后他才牵她手坐下,说,“东篱同坐尝花筵,一片琼霜入口鲜”,从华丽转到诗意,算是一种高妙的手段了。
她不笑,眼神一下子飘忽到了很远。他知道她想起了出产菊花的家乡,那个在中山市叫小榄的小镇。然后他把一个烫好的爆浆牛肉丸放到她的碗里;尽管他突然想到了与这种牛肉丸直接发生关系的周星驰,但是嘴里是很温柔地说,快吃吧,都是美容的,女人一定要懂得爱自己。他这样说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像那只锅里的三黄鸡在不安地上下翻腾,沙参玉竹统统挠得他心痒。幸好一只柔腻的手游过来,缓缓拉着他不断下沉,最后一丝挣扎竟然是他不自觉说,这火锅,我们还是不吃了吧。
也许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总是来得快去得快,就像突然出现在这个城市里的非典或者其他什么流行感冒,他和她很快也走到要分手的地步。分手那天,他们两个都很冷静也很大方。寂寞里来,孤独里去。他们知道自己还是会习惯。她甚至说,我们应该吃个分手饭。
结果他们选择去了天河南二路上的那家重庆火锅店。店面很大,人也很多,冷气也开得特别足,很多人都目睹了两个年轻人一边流泪一边吃火锅。
后来他们各自对朋友解释说,天哪,那一场火锅太辣了,辣得他们说不出话,也辣得他们——直掉眼泪。
年真的很痒。
周其实不到七年的时候就已经很痒了,身痒痒心痒痒。尤其是对面办公桌那个80年代的小女生COCO带着一身CHANEL的〃COCO〃香水回来的时候,他的心更痒,痒得很厉害。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个瘾大胆小的货色,最怕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只有设一个成熟男人惯用的温情而又圆滑的局,若即若离地要拉那个刚刚动情的小女生陷入。
至于他的妻子珠珠,他现在基本上对她不痒了,而且觉得离她很遥远,有时候在床上相遇也就像纠缠着两个完全陌生的身体,最搞笑的是第二天醒过来时竟然有发生了一夜情的错觉——身边的女人什么时候连最熟悉的气味都消失了,青木瓜是什么时候散发出这种将腐的甜香的?
要不是他便当盒里的淮山糯米丸子时不时地提醒他,周差不多快把珠珠给忘了。淮山糯米丸子是近两年来让珠珠走火入魔的菜式,尽管做这个菜的初衷是为了他一度很虚弱的脾胃,但像珠珠那样热爱一个菜的例子还真不多。每次做这个菜的时候,珠珠总是把厨房门闭得死紧,那种神秘的做派曾经让他一度怀疑她准备在菜里弄进点巫术。是不是有巫术他不知道,但他的脾胃真的被调养得不错,再后来就是他带到办公室的午餐中经常都会出现这道爱心招牌菜。
就在这天中午,COCO竟然把克隆过的这道菜送到他面前,周吃惊得合不拢嘴。COCO很委屈地把一双小手伸到他面前说,你看你看,为你做这个破菜,让鲜淮山把我的手弄得奇痒难忍,到现在都还象有一万只小蚂蚁在咬。。。。。。她噘着红唇撒娇的样子实在可爱,要是往常,他早凑过去占占小便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忘了。
回家的时候他经过紧闭的厨房门,知道珠珠又在炮制淮山糯米丸子。COCO的话让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周很好奇她是如何处理那些样子古怪的鲜淮山。还没拉开门,他就被一种神秘的声音捉住,那个声音里的销魂成分让他从灵魂到身体都开始颤抖。透过门缝,他竟然看见珠珠不仅赤手处理鲜淮山,而且还把一小块切好的淮山放在裸露的肌肤上滚动。。。。。CO形容的〃万只小蚂蚁在咬〃的奇痒,带给珠珠的竟然是纯粹的愉悦。看着飘在她脸上那两朵兴奋的红云,竟然是周从来没见过的性感样子。
她突然发现了门后的周,两个人都很尴尬。周转身准备离开,听她在背后说,抱歉,我。。。。。。这样。。。。。。做,只是。。。。。。刚好找到。。。。。。你第一次抱我时的感觉。。。。。。
第二天,周注视了便当盒里的淮山糯米丸子很久。这菜实际上还是有些巫术在里面吧?不然怎么困扰了他不少时候的七年之痒就在这个清晨被止了痒?
次在切菜板上处理那些活蹦乱跳的小虾们时,总忍不住想起复生。复生长我二十,绝对的忘年交。
复生最喜食虾。记得很多次他公开在餐桌上说,这世间最绝的绝配,莫过于一个蟹女配上个虾男。
原来有位大师曾经告诉过他一个秘密:虾之于男就如同蟹之于女,这两种活物都有极度神奇的功效,可以算是走桃花运的加持物。
大师后来说什么话,他差不多都记不得了。但是就这一句,他记得很牢。以后他真的坚持每天必吃一次虾,越吃越觉得自己就跟那虾一样生猛,而且真的很多年来一直桃花运不断。 这些年来,他一直想寻找一个蟹女,以证明那个大师的话没错。
结果这样的寻找相当漫长,复生已经结婚生子复又离婚,也没找到一个真正的蟹女。后来去江南出差时,碰见给他当导游的江离。那是一个真正的蟹女,一个风骚入骨的尤物,他亲眼看见她怎样以活色生香而又惊心动魄的姿态一连吃下三只超过四两的大闸蟹。吃惊之余,竟然听她说,这是我日常的量,还没好好发挥呢。但这样吃法一点没有影响到她的身材,而她的身材永远凹凸有致如同水蜜桃。
至此,虾男和蟹女算是遇见了终生的对手。那一年复生35岁,江离才18岁。
于是复生曾经不辞劳苦地往返于本城和江南之间,甚至在江离毕业后把她直接带回了广州。前5年的时候他们很爱吃上海本帮菜里的油泡虾仁。复生尤其喜欢看着艳红的虾仁和玉绿的鲜蚕豆在滚油里抵死缠绵的样子,当然更喜欢在这道菜背面蕴涵的“补肾、助阳”的效果。
但是后3年,复生因吃海鲜过多而患上了痛风,已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地食虾。这让他的心里慢慢覆盖上了一层阴影。
但是几乎日日食蟹的江离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过量的高蛋白没有危害到她的健康,反而出落得更加媚力十足,越来越如一只张牙舞爪的母蟹一样嚣张和贪婪。每个夜晚当江离曼妙的身体缠上复生时,那咄咄逼人的进攻性的肢体语言让复生欲避不能。日子一久,这些都让复生有种力不从心的慌张。
如今油泡虾的高盐和高油已经完全吓退了复生,江离只好为他做蟹子虾仁烩豆腐。洁白滑嫩的豆腐,粉红细致的虾仁、金黄爽口的蟹子再加上碧绿的芫荽,江离说总让她想起明媚春日里在小河边快乐地放纸鸢的童年时光。尽管明知这样的搭配已经算是很健康的食物,但复生已经看不见虾仁和蟹子的美丽,只进攻味道寡淡的豆腐。
故意地,复生不去看江离那张春水泛滥的脸和失望的眼神,很怔怔地想:时间就是这样残忍,为什么在她还是蟹女的时候,他偏偏已经不是虾男。
小的时候,有个会摸骨看相的师傅对端午说,你的前世是一条蛇,一条白蛇。
后来果真常常梦到自己是一尾白蛇,慢慢地从草地上游过,然后扑通一声跳进一个绿得滴翠的深潭里面。
同样的梦竟然做了很多遍。
后来端午把这个梦说给那师傅听,师傅说,那是你的前世要回来了。
再后来,端午也真信了。
因为她不知不觉中具备了很多前世的特征:第一是身段像软体动物一样柔若无骨,以至小小年纪就被选去舞蹈团;第二是一颗心越来越伤花悲月,充盈了古典而散漫的忧愁;第三是她虽然生在端午,又叫了端午,一生却最不喜欢过端午,主要是最闻不得雄黄酒的味道。 每一念及此,端午就觉得浑身酥软而慵懒,灵魂中有一尾蛇总想破壳而出。这时她会赶紧泡一壶清明前的龙井新芽,趁热趁苦喝,就可以把那个念头生生地压下去。
也许就是这个缘故,端午出游的时候,无论哪个季节,一定不去断桥。尽管明画家李流芳《西湖卧游图题跋——断桥春望》曾经称:“往时至湖上,从断桥一望,魂销欲死”。她却不想去体验那一种“魂销欲死”的感觉。断桥不断,这些年也少看到什么残雪,倒是周边贵价的房地产发展得很好,她总很固执地认为,在那里怎么能碰到许仙?
等她碰到她认为的许仙时,还真不是在断桥,而是在虎丘山上的冷香阁。那时节,梅花开得正灿然,她也是被浇了一场冬日的冷雨,便真有男孩赠伞给她,还递给她一杯热腾腾的绿茶。端午偷看那男孩,还真的眉宇间俱是儒雅气,有点象古代书生。
一切都像那个古老传说里发展的开场白一样。
只是作为今世的端午要比前世的白娘子勇敢得多,主动还伞,又主动邀他来看自己的演出。
演出那天,端午真的是演的舞剧《白蛇传》里的白娘子,所以她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把灵魂里的那尾蛇放了出来恣意爬行。她的妖与媚是遍野横生的藤萝,缠绕得功能正常的男人们不得呼吸,只能任脆弱的心脏被她的手臂腰肢足尖一一灼伤。但惟有他毫无所觉,犹如一片清冷的月光,温柔,但无法接近。
真是很残酷的打击。
端午没有来得及卸妆,就追上他准备问个究竟,他递过来一个饭盒,说是他妻子给端午做的粽香排骨,那是因为他妻子估计端午一定和端午节有点渊源,而今天就是端午节。端午打开饭盒的时候百感交集——酱红色的猪小排个个玲珑可爱,每块都用粽叶和草绳包裹成一个礼物,夹起来时晶亮的油汁直往下流……这哪只是一个菜那么简单?端午知道那是另外一个和自己一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在用她的智慧和精明对自己发出忠告。
更何况离别前他并没有吝啬给端午一个温情的拥抱。但是端午却猛然在他干净的白衬衫底下闻到了毛孔里渗透出来的雄黄酒气味。
到现在端午才知道:就算她的前世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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