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堆钢材稀里哗啦地砸了下来,易前天根本来不及做出躲闪,一双睁大的双眼直面那重达几十公斤上百斤的钢料,眼中,有股不甘与不舍--
死神,我的三天,还是到了么……
“砰--”一声闷响,再加上叮叮铛啷的金属碰撞声,有股股鲜血流了出来,渐渐染红了银白色的钢材,易前天,被钢材活活的压死砸死了,带着对妻儿以后生活的担忧及满满的不舍,易前天,死了,工地上,雨越下越大……
我是在只有妈妈的怀抱下有思想的,从一懂事,就注定我的生活中没有爸爸,生活的担子,全由当清洁工的妈妈担下……
“哗哗……”天下着大雨,一个颇具容姿的女人在雨中,蹬着那辆收废弃物的三轮车,收购废品,平均一天能收入三四十元,这个女人易忆,为了仅剩的家还在奔波。
“收废品!收废品!”她大声叫嚷着,在哗啦啦的雨中,声音被渐渐湮没,她还能记得自己第一次叫嚷着“收废品”时的声音,不同于现在的脆耳响亮,那是一种在她听来甚至比蚊子还小的低吟,第一次干这工作,当天只挣了十二块六毛钱,当时觉得已十分不错了,尽管很苦,但终是对未来抱满了希望。
在她踏着三轮脚踏车出来做这工作时,破旧的三轮车上总会坐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当然便是易周,当时,易周只有三岁……
我是坐在妈妈的收破烂车上长大的,一个收破烂为辅清洁工为主的无岗女人,便是我的妈妈,但我从没觉得苦过,从来没有……
小男孩一日一日地长大,调皮的他有时会在妈妈喊出“收废品”时也扯着尖锐的童音有样学样地叫嚷:“收--废--品哦~!”然后,他就笑,很开心的笑,不时发出小鸡仔般孩童的“咯咯”声,每每这时,妈妈也会笑,眼睛眯成了两条好看的月牙:“你这孩子……”
我的家在一条小巷里,一条本不该是繁华的城市该有的小巷。我不知道我的家是富裕还是贫穷,我想应该不会是富裕吧,不过,妈妈还是让我上了学,从那天起,我开始离开破烂车,去上学了……
易周8岁那年的9月1日,妈妈牵着他的小手走过了那条阴潮熟悉的小巷,过几条马路,便到了城里的一所普通的XX小学,报了名,易忆便把易周安在了学校,自己则又去为生活奔波了。
易周小小的身影站在校门口,在老师的牵手下,第一次看妈妈的背影越来越远,没有什么原因,易周无声地哭了,老师帮他擦干了眼泪,那是他遇过的唯一最好的老师,可惜那个老师在第二年就转走了。易周上小学,最初是在一年级,他没有上幼儿园,幼儿园?破烂车就是他的幼儿园……
从一年级到现在,有一个清洁工为主职业的妈妈,我不是没有自卑过,在城里有钱孩子的鄙夷与刻意疏远里,我只有几个比较好的朋友,大都也是穷困孩子,但那些朋友最后也是走的走,转的转,我的学习也不好,老师基本不管我这没用的孩子,我恨过妈妈,真的恨过,恨她没能给我正常孩子的生活,但是,从那一天起,我便不再恨了,反而恨起了无知的自己,从那一天起……
易周三年级时,分下期末考卷那一天,数学不及格,语文勉强达到及格线,在被好几个考得也不怎样的“城里人”取笑玩弄后,易周愤然揉乱了考卷,这一天,他做出了一生唯一的壮举--离家出走!他怨恨为什么自己的生活不如城里人,成绩还是不如城里人?难道自己真的就差了城里人一截?因为在一个清洁工的单身家庭?
于是,易周离家出走了。
起先正在扫着大街的妈妈并不知道,也没发觉,直到了傍晚时分还未见易周回来她才反应过来,这下,妈妈可慌了,扫街的大扫帚随手扔在了街上,然后马上就“蹬蹬蹬”踏上三轮车开始满城市找寻一个任性的男孩,她几乎跑遍了每一个熟悉或陌生的地方,每一个角落。
天空,灰蒙蒙下起了雨,似乎是上天也与易忆一样焦急得忍不住落泪。
“易周,你去哪了,别吓妈妈啊……”易忆急促地踏着笨重的三轮车。
最后,在一个阴暗的死巷角,易忆找到了蜷缩在一角的易周。
“轰隆隆~”一道惊雷,明亮地相映在易周瑟瑟发抖的小小的身上,苍白的脸上,他的全身尽已湿透,滂沱的大雨将还呼呼喘着粗气的母亲与害怕已极的易周统统浇透。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调皮!”还不知因的母亲气喘吁吁地大声斥喝道,哗啦啦的雨声渐渐湮没了她的声音,咸咸苦苦的雨水流进她的嘴里。
易周瑟瑟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母亲,他的肩膀在微微抽搐,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哭,因为雨实在太大了。
“我完了”,他以为,他以为他一定会被当作坏孩子,然后被母亲痛揍一顿,他亲眼见过别人家孩子被父母痛打的情形,那时他可被吓呆了。
然而这些却都是他以为,母亲的脚步在慢慢接近,接近,最后,停在了他身边。易周不由害怕地把头埋在了膝间。然而,下一刻,母亲跪下身,抱起了易周,紧紧地抱住,仿佛是在抱着自己一生唯一最重要的一切,易周的母亲抱紧了他,她的头枕在了易周小小的蜷缩的肩上,易周的下巴则靠在母亲肩头。
易周忽然感觉到,他肩上落下的雨,不知为何变烫了,或许,雨本来就是这么烫的?不对,那是易忆的眼泪,是母亲在哭,在焦急地找到了最重要的易周后。
从那一刻起,易周便不再有什么恨了,不再因自己与城里人大不一样而怨恨母亲。他看了看母亲肮脏破旧的工作服--清洁服,再看看自己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易周也哭了,他现在只恨这个任性无知的自己,清洁工的母亲是拼了命的工作也不让他吃一点苦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任性啊……
那一天,我痛痛快快地哭了,哭得很彻底,那一天我把不乖的自己哭掉了,那个不乖的坏小孩易周……那天的泪水是什么滋味,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从那一天起,我就再没哭过,真的,没再哭过,眼泪是苦还是咸,我已经忘记了。看不出来吧?我不会哭,因为妈妈说过,爱哭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易周笑笑,确实,就算他遇上了死神,知道了三天寿命的残酷事实,也始终没有哭过--
似乎是从那天“离家出走”后,我发现了我有病,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病……
可能是淋了大雨的缘故,易周在第二天就开始发高烧,直达三十九度多,易忆带他奔向了城里的大医院,花了二百多元,看病。易忆觉得医院实在是在拐着弯榨钱,因为医院说要为易周做一次全身检查,发烧就发烧吧,还做什么检查呢?不过为了易周的健康,易忆咬咬牙,还是照医院吩咐的去做了……
只感觉有一道响雷在易忆心中炸响,“轰隆隆”地令她差点站不住脚。易忆一手捂着吃惊想张大的嘴巴,一手拿着一张白色报告单,单子在她手中剧烈的发颤,她不想去相信,到最后却还是得去承认--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白色单子,看着那由医生亲手写下的检查结论,易忆捂紧了嘴,两行混浊的泪从她清澈的眼眸中滑落……
易周,有病,白血病,先天性的白血病……
自从那次高烧后,我的体质明显更差了,有时候会在上课时头晕,有时会走在路上时突然头痛,有时候还会在跑步时晕倒。出血是很恐怖的,不容易止住,不喝水的话就会没精神,我一天至少都得喝一大壶的水,妈妈更是几乎不让我碰冷水,我不能淋雨,不然会发烧……
易周的双眸一黯……
“轰隆隆”,天空,下起了雨。易周坐在母亲踏的三轮车上,感受雨点在身上绽开,他喜欢这冰冰凉凉的感觉。于是,便出现了“序幕”的场景--
“妈妈,下雨了耶!”易周兴高采烈地对身旁的母亲说道。
母亲望着易周兴奋天真的笑容,不禁欣慰地笑了,但她又马上一蹙眉:“快拿纸皮挡一下,你不能淋雨!”语气中,有着命令。“哦……”易周的眼神一黯,但他还是马上听话地拿起一块纸皮挡在了头上。
易周,不能淋雨,易周,不能感触雨给的温柔……
虽然我不能淋雨,但我还是很喜欢下着雨的,那种细细小小的雨,雨水沙沙的声音。妈妈说,那是天上的爸爸在哭,可能是爸爸心情不好吧。我很喜欢雨水滴在我的身上,因为那样,我好像就可以感觉到天上的爸爸了……
乐鸿的鼻子,酸酸的。
城市里的天气,在我的印象里,经常在下雨,下雨的天气,也是我对城市的唯一留恋……
易周的话说完了,他转头望向了乐鸿,乐鸿与他对视着,清澈的眼眸隐隐能见到一层水雾……
“易周……”半晌,乐鸿哽咽地唤了一声,易周只对他微微笑了笑,笑容很轻,很淡,很熟悉,真的,从没见过易周有哭过,或许,笑,便是易周的哭了吧?很多时候,笑容其实是悲伤的伪装。
又是沉默的半晌,一阵凄冷的寒风吹过。
“对不起……”乐鸿微微垂下了头,寒冷的风将他额前的发打乱。
“呃?”易周睁开了因微笑而眯着的眼,不解地看着乐鸿。
“你的病……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的病是什么了,只是……不敢对你说……”乐鸿的声音越来越低,易周一定会生气的吧?他想,虽然自己还从没见过易周生过气。
易周的眉头微微一蹙,语气却仍旧平和:“是什么?”
乐鸿缓缓抬起了头,犹豫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回答道:“白、血、病。”
空气,又凝滞着不动,乐鸿勇敢地与易周的眼睛对视,想从他的眼中读出预料中惊讶、惊恐,然而,乐鸿却什么也没读出,易周的眼中,就似潺潺的溪流没起一点的涟漪,六年级的易周,不可能不知道“白血病”这个名词的含义的。
易周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接着又招牌式地一笑:“哦,现在我知道了。”就这么淡然,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病情,没有一点讶异。
“易周,你……不害怕么?”乐鸿实在不懂,提出了最大的疑问。
易周轻轻摇了摇头,见过死神的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为什么?”乐鸿不相信一个六年级学生能有这样的心境造诣。­;
易周微微一笑:“因为我必须做一个乖小孩,我不会再哭的。而且,人总是会死的……”易周喃喃说起了死神的话:“死没什么可怕的,苟活着的才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受煎熬的。说我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不能够自私的伤心,我之所以能如此平静,就是不想让妈妈因为我多作伤心,我也想调皮,我也想玩,但我不能,我必须做一个乖孩子,”
乐鸿怔住了,他的脑中,一直徘徊着易周的说话,人总是会死的,苟活着的才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受煎熬的……易周竟能在知道自己的白血病后说出这样的话来,乐鸿不禁开始怀疑,易周究竟是不是与自己同龄的孩子?易周,比自己成熟多了,易周,是个乖孩子呐……
“这里好冷,走吧。”易周站起了身,拍了拍坐脏的屁股,说道。乐鸿抬起头,仰望着易周,第一次感到他的身影是如此高大。
“易周。”乐鸿没站起,只又开口唤道,易周低下头,朝乐鸿望去。“刚刚你说你的生命只有三天了,是什么意思?”
易周怔了一怔,眼中流过一抹异样的流光,但又马上不被察觉地回复了正常,旋即开朗地一笑:“没,跟你开玩笑呢!走吧!追上我吧!”易周说完,笑着便先跑走了。乐鸿呆愣在了原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也追了上去--
“如果后天我就会死去,那,我唯一舍不得的,”易周跑在枯黄的草地上,抬眸仰望湛蓝的天空:“就是妈妈了吧……不对!还有一个人……”
易周略侧头,望向朝他跑近的乐鸿,开心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九章:抑住——舍不得
下午,体育课。乡村里的课程临近期末,也要进入所谓的“总复习”了,自然而然,体育也要进行期末考试了。考试的项目极其简单,绕着坑坑洼洼的土操场跑上两圈,约五百米,及格时间是三分钟,所以过关是很轻松的,就算边聊天边略快的散步也能通过。
随着体育老师随手一挥,便开始跑了,家正与林儒强很疯,好像是在比赛,两人飞也似地冲了出去。不像那两头蛮牛,乐鸿只以轻松的脚步不急不徐地小跑着,身旁跟着孙良与易周。
众人跑了约一圈多时,家正与林儒强便已气喘如牛地率先到达终点了,家正第一,此时正高兴的在林儒强左右得意地跳脚,体育老师也欢笑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在这其乐融融的寒风中,意料之外的事却突然发生了……
乐鸿一直保持着匀速,呼吸平常,一步一步,往前跑着,跑着……忽然感觉本在左方的人影在渐渐变小,变小,最后,竟完全不见了,乐鸿与孙良几乎是一同停下脚步,奇怪地朝身后望去,两人都禁不住“啊!”地叫出了声--
“砰~”一声闷响,根本来不及去扶住,易周整个人突然扑倒在凹凸的土地上,沉重的身躯在与地面接触时发出了令人惊心动魄的声响,他的脸面更是直栽在了地上……
“嘣嘣”“砰嘣”,一时间,所有的声音似乎统统静止了,家正的欢嚷声,跑步的喘息声,在瞬息间统统不见,乐鸿屏住了呼吸,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絮乱,不安,四周的一切似乎全变成了空白,剩下的,只有自己眼前趴着的易周。
有一股血,自易周趴着的脸面流出,渐渐沾染了沙土,浓浓的血色,如此熟悉……易周的爸爸,也是这样趴着然后……死去的吗?
“呼……呼……”回复了呼吸,乐鸿的胸膛急剧起伏,下一刻,乐鸿以体育冲刺最快的速度,直奔到了易周身旁,一把扶起了易周--易周已是满面鲜血,人也已经晕厥,汩汩鲜血将他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