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不解:“难道是外边闹非典打不着车?”
公孙丑忙说:“咳,您忘了吗,昨天您当着齐王使者的面说瞎话,人家回去肯定报告齐王说您生病了。您现在这一出门,那不是自己编的瞎话自己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
孟子一脸的不以为然:“切,我昨天生了病,今天难道不会好么?我既然病好了,出门给朋友吊丧,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孟子说完话,把袖子一拂,大摇大摆出门而去。
公孙丑望着老师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叫苦:“老师啊,您倒是真想得开,可学生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踏实呢!”
公孙丑忐忑不安,想来想去终于拿了一个主意:“快乐要与人分享,痛苦要找人分担,我找孟仲子同学去把这事说说,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
公孙丑正和孟仲子叽叽咕咕呢,忽听见“咚咚咚”有人敲门。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一咧嘴。孟仲子捅了一下公孙丑,公孙丑捅了一下孟仲子。孟仲子没办法,一咬牙,只好过去开门。
门一开,只见门口站着一条大汉,神情严肃,操着浓浓的齐国口音问孟仲子道:“你知道孟子去哪儿了么?”
孟仲子吓得差点儿一个屁蹾坐在地上,心说:“这可真是怕什么还偏就来什么!”可怎么办呢?要是如实说吧,这可是齐王的地盘,齐王一怒,自己师兄弟一干人等谁也跑不了!孟仲子犹豫了一阵,终于颤声回答:“不知道。”
“哦,”那人应了一声,神色更严厉了,“那你总该知道孟子已经来了齐国了吧?”
孟仲子两腿发软,说话的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了:“不,不知道。”
“哦,”那人又应了一声,忽然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卷竹简:“这么大的新闻都不知道,那还不买一份《齐国日报》看看!”
“◎#¥%……※×咕咚!哎呦!”
又过了半晌,屋子里一片死寂。公孙丑和孟仲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心里全是七上八下的,生怕老师行藏暴露,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
公孙丑额头直冒冷汗,朝孟仲子一呶嘴,那意思是:“你去开门!”
孟仲子赶紧摇头,朝公孙丑一呶嘴,那意思是:“你怎么不去?”
公孙丑又一努嘴。孟仲子也是又一呶嘴……
公孙丑急了,不呶嘴了,眼冒凶光,把拳头举起来了!孟仲子也不示弱,捋胳膊、挽袖子,也把拳头扬起来了!门外那位一边敲门一边纳闷:“屋里到底有人没有啊?要说有人吧,可敲了这么半天门却不见有人出来开门;要说没人吧,屋里又好像隐隐约约在嚷嚷什么‘锤子、剪子、布!’”
“砰!”门开了,孟仲子灰头土脸地探出脑袋向外张望,心说:“不管来的是谁,我装装大瓣儿蒜,说几句黑话把他吓唬走得了!”
门外那人正要开口,孟仲子当头便问:“蘑菇,溜哪路,什么价?”
那人一愣,孟仲子稍稍吁了口气,心说:“不管你是谁,知道我是黑社会,你就最好赶紧走吧!”
谁知那人一愣之后,马上面露喜色,应声答道:“嘿,想啥来啥,想吃奶就来了妈妈,想娘家人,孩子他舅舅就来啦!”
“坏了,”孟仲子一咧嘴,心说,“怎么这么倒霉,遇上道上的合子了?!”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充好汉,孟仲子又道:“么哈么哈!”
那人立即答道:“他房上没瓦,非否非,否非否。”答完又问:“么哈么哈?”
孟仲子把衣襟一撩,摆了个POSE,沉声道:“一座玲珑塔,面向青带背靠沙!”
那人眉头一凛,喝道:“天王盖地虎!”
孟仲子连打两个空翻,落地之后立即把腰板一挺,把胸脯一拍,答道:“宝塔镇河妖!”
那人哈哈大笑,施礼道:“原来是孟老师的高徒,幸会,幸会!”
孟仲子连忙还礼:“不敢当!原来阁下是齐王的人!”
来的正是齐王的使者。使者问道:“昨天听说孟老师病了,我们大王很是挂念,派我来看看,这不,”使者向身后一指,原来院门外边还等着一群人呢,“我把医生都带来了,孟老师可休息了吗?”
孟仲子心里把老师骂了一万遍,可眼下情况紧急,得先想办法应付过去才好。孟仲子干笑一声:“我们老师嘛,哈哈,嘿嘿,呵呵,刚刚睡下了。”
“嗯——?!”使者疑心道,“真的?”
“真的!”孟仲子连忙点头。
使者沉声问道:“那,你的脸怎么红了?”
孟仲子一怔,马上应道:“精神焕发!”
“哦,”使者眉头一锁,“怎么又黄啦?”
孟仲子厉声答道:“防冷涂的蜡!”
“嘿——”使者把脸一沉,“你这套把戏人家杨子荣早就玩过了,你再玩就不灵了!老实说,孟老师到底在不在?”
孟仲子又是干笑:“您别急,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孟老师啊,孟老师他——说来话长,我得给你从头讲起。”
使者不悦道:“那你就快说吧。”
孟仲子一边在心里着急想办法,一边说道:“这情况比较复杂,从哪里说起呢?嗯,好吧,咱们就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吧。想当初,宇宙就像一个大鸡蛋,一片混沌……”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孟仲子讲得绘声绘色:“那女娲娘娘虽然容貌美丽,下半身却是蛇身,她在抟土造人的时候一直都在犹豫:是照着自己的模样造人呢,还是上半身照着自己的样子,下半身给人装上两条腿呢?哎,大家猜猜——”
“别卖关子了,快讲啊!”一位老汉喊道。
一群小孩子也都急得跳脚:“快讲啊!快讲啊!”
齐王使者这才发现,围着自己和孟仲子的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全都听得聚精会神。使者忽然想起自己的使命,忙打断孟仲子道:“不对啊,照你这个进度,什么时候才能讲到孟子啊?”
齐王使者越想越不对劲,赶紧伸手哄人:“散了,散了,大家都散了!”
临淄城的老百姓们这才依依不舍地散了去。孟仲子见躲是躲不过了,赶紧直奔主题:“南有元谋人,北有山顶洞人,三皇五帝夏商周,邹国出了个孟子,孟子来到了齐国,生病了,嗯,这是昨天的事……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马跑——”
“不对呀,”使者说,“俗话说的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孟仲子又一声干笑:“你说的这是齐国的俗话,我们邹国的俗话就是‘病去如马跑’,所以呢,我们老师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不,今天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啊——邹国人的体质这么好啊!不会是补过钙吧?”
孟仲子说:“反正我们老师今天就是病好了。他老人家感念齐王的盛情,所以身体才刚刚复原,立马就赶奔王宫去了。你要是再来得稍微早一点儿,说不定正能和我们老师撞个对面。”
齐王使者这才面露笑容:“孟老师能如此看重我们大王,这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送走了瘟神——不对,是送走了齐王使者,孟仲子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召集同门师兄弟:“你,你,还有你,事不宜迟,赶紧分头去找老师去,找到以后让他直接赶去王宫!记住,齐王使者现在正在往回走,你们一定要让老师抢在齐王使者的前边见到齐王!”
一线生机!时间就是生命!
孟门弟子了解了事态的严重性,立时四散出击,纷纷争取要在第一时间抓捕老师归案。
孟子在东郭先生家吊完了丧,吃饱喝足,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走在临淄的街道上。当时的齐国堪称天下的首富之国,而首都临淄又是最著名的商业中心,满街的珠光宝气,满眼的香车美女,成语所谓的“摩肩接踵”正是形容这里的繁华。
一位美女迎面而来,正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稍头二月初,孟老师见猎心喜,从怀里摸出手机,装作打电话的样子,其实却悄悄连按快门,然后拇指轻按了几下,一瞬间就把美女照片发到常逛的论坛上去了。
孟子正得意间,美女突然尖声惊叫:“非礼啦——!”
孟子大惊,手机险些摔在地上,再看周围,人群一下子拥了过来,群情激愤。
一位山东大汉厉声问道:“小妹妹,是谁非礼?”
孟老师眼珠滴溜溜乱转,心说:“她可别往我身上指啊!我人在外国,正属于弱势群体。”
小妹妹轻叹一声:“刚才我看见张三的车从这儿经过,这个张三,不过是咱们临淄城一个小衙门里小小科长,居然开着一辆加长卡迪拉克耀武扬威,真是非礼!”
人群也跟着唾骂:“就是,就是,非礼!实在太非礼了!”
——我们借机回顾一下“礼仪之邦”的概念,所谓“非礼”,原本是指违反礼制、僭越等级。顺便忠告一些男同胞:当有美眉在大庭广众之下抽了你一个耳光并骂你“非礼”的时候,你不妨用现在学到的知识为自己彬彬有礼地辩解一下:“小妹妹,我想你方才的措辞是不恰当的,‘非礼’这个词指的是违反礼制、僭越等级的行为。所以,我那不叫‘非礼’——我那叫‘耍流氓’。”
回过头来再说孟子。这位老人家偷拍得手,虚惊一场,不由得心中暗暗祷告:“南无孔圣人大慈大悲……”那时候佛教还没有传入中国,所以没有佛号可念。
“老师!”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孟子转身一看,却是公孙丑。孟子很是奇怪:“这么繁华的一条商业街,人山人海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公孙丑神情古怪:“倒不难找,我老远看见这里有女子内衣店的大招牌,就直接过来了。”
孟子灿烂地一笑:“不愧是入门比较早的弟子啊。”
公孙丑忙说:“我紧赶慢赶来找您,出事了!是这么这么这么这么回事,您别逛街了,也别回宾馆,现在我陪着您直接赶奔王宫。要是晚了,落在齐王使者的后边,那瞎话可就全穿帮了!”
公孙丑一边说,一边拉着孟子就走。孟子老大的不情愿:“我不去,我不去。我是什么身份啊,巴巴儿地找上门去?哼,成何体统!”
公孙丑真急了:“不行,这是在人家齐国,是齐王的地盘,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孟子把头一摆:“俗话说:‘不是猛龙不过江!’”
公孙丑急道:“俗话还说:‘齐王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孟子不屑道:“俗话还说:‘公元前四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我这么重要的人才,当然要拿拿架子!”
公孙丑气结:“俗话还说——算了,我也没俗话可说了,齐王要是真发火了,咱们谁也讨不了好!您就别跟我较劲了,赶紧打个车走吧!”
公孙丑一边说,一边拉扯,一到街边便连忙伸手招呼出租车。孟子“啪”的一声就把公孙丑才伸出去的手给打了回来,厉声道:“你小子不过啦!那是一块六的!”
公孙丑差点儿没哭出来:“老师哎,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分一块六的、一块二的呐!”
公孙丑没辙,只好再等,好容易等来一辆一块二的夏利,孟子三步并作两步,打开车门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公孙丑心说:“原来您还知道着急!”正要跟着上车,车却“呼”的一声飞驰而去。公孙丑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老师哎,自杀的方法有很多种,您为什么非要去触齐王的霉头呢!”
孟子被弟子们逼得回不了宾馆,又倔着不愿意去王宫,可总不能露宿街头吧?去哪里安身落脚呢?眼看着出租车的计价器一个劲儿地蹦字,孟子越来越不安稳,心里疑惑:这计价器怎么跑得比刘翔还快呢?最后终于想起来:“有了,去景丑家住个几天吧。”
景丑,齐国大夫,在当地大小也算个人物,一听说孟子到门口了,又惊又疑。景丑迎出门来:“老孟,你也不事先来个电话,怎么突然就来我家了?”
孟子干笑一声:“嘿嘿,贝多芬要没有那么古怪的脾气,会有那么高的知名度么?梭罗要不是隐居瓦尔登湖,会有几百年后的那么多粉丝么?”
景丑一愣:“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孟子笑道:“所以啊,名人一定是要有些怪癖的,谁让我是名人呢!呵呵,之所以贸然登门造访,是为了让你家蓬荜生辉啊。”
景丑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孟子既然来了,还是十分欢迎的。
景丑领着孟子进屋,落座聊天。孟子把事情的经过一讲,景丑可有点儿不大高兴了。景丑说:“老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家有父子,在外有君臣,这是人与人之间最最重要的关系。父子之间要讲慈爱,君臣之间要讲恭敬。我看我们大王对您那可真是恭敬到家了,可您是怎么对我们大王的呢?”
孟子这两天的所作所为,一般人看着可能都觉得他不大在理,可孟子却理直气壮,对景丑说:“你这叫怎么说话呢!我对齐王不恭敬吗?嘿,我敢说,整个齐国,就数我对齐王最恭敬了!”
景丑被说糊涂了:“那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孟子摇头晃脑说:“齐国人里边可曾有谁把仁义的道理讲给齐王听呢?——没有吧!难道是因为齐国人觉得仁义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不值得讲给齐王吗?——好像也不是吧!”
景丑一愣:“那——”
孟子接着说:“因为齐国人心里想的是:‘就我们齐王这种愣头青、二百五,切,跟他讲仁义他听得懂么!’——什么叫不恭敬,啊?他们这才叫对国君不恭敬!”
景丑懵懵懂懂:“就算你说的对,那你就恭敬了吗?”
孟子把胸脯一挺:“我当然恭敬了,而且把恭敬都做足了!我在齐王面前讲的,全都是尧舜的治国大道,这些大道理只有我老孟才跟齐王说!你评评,齐国人里有谁比我对齐王更恭敬?”
景丑愕然:“本来我觉得你是最不占理的,怎么被你‘当当当’这么一说,好像你倒成了最占理的了?”
孟子喝道:“什么‘好像’?本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