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处理这一上访工作中,严格把握政策界限,既要执行城市信访条例,又不伤害工人感情;既要动用政府行为,又要做好细致的思想工作;既要达到省委的要求,又不留下隐患阴影。
(三)如发现有个别唯恐天下不乱的坏人肆意滋事,无端挑衅,当严格监视,加以控制。必要时可动用法律手段,以控制事态扩大。但是必须注意,要严格区分故意干扰社会治安的极少数人与大多数正当上访工人的界限。做到既要孤立、打击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又要取得大多数工人群众对政府的理解。
听罢刘书记的传达后,我已意识到事态比意料的严重。严重的是可能要发生惨痛的事,要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处理这种事情,多是以政府为主的。政府牵头的事,当然我是决策人。特别是今天这事,我已责无旁贷。
刘书记传达过三点指示后,就离开了这里。通常是在书记指示之后,市长就该动作了。我在刘书记传达的三点指示中寻觅契机,找到突破口,以使这次的行动宗旨往我的意图方向倾斜。是的,同样的方略与政策,不同的人去操作执行,就能执行出两种结果。
“同志们,我们都听到了刘书记传达的内容,对省委的三点指示,我完全同意,坚决照办。任务是艰巨的,时间是紧迫的。省委要求六个小时之内解决问题,我算了算,到下午三时之前,必须把工作做得彻底干净。这里有一点我要说一下,省委强调,既要动用政府行为,又要做好细致的思想工作;既要达到省委要求的结果,又要不留下隐患阴影。特别又提到,不要伤害工人感情。什么是工人感情,就是工人与政府之间的感情,工人对政府信任的感情。要做到这些,是需要很高的思想水平、政策水平、执法水平和操作手段的艺术水平的。省委对这次行动不仅要求效率高,还要求质量高,这是对我们的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懂吗?我们要理解领导的良苦用心。有人说了,不就是千把工人嘛,我们调上两千名武警,人不够,可求省武警总队支援嘛,用两名武警去照料一个上访工人,还怕弄不走他们?同志们,今天的突发事件,我以为,并不是突发。自行车公司的问题由来已久了,工人们不是没有向政府反映过,信访局的门槛都叫人家踩烂了。可是,我们却始终没有认真对待这事,甚至连真正下去调查研究的工作都没有做好。这方面我有责任。尽管前些时我去过自行车公司,也了解了一些情况,但是并没有实质性地解决。我们在座的抓工业的领导,抓稳定的领导,你们也有责任啊,如果咱们处理好了,事态会发展到今天吗?我们不能只是一味地责怪工人,工人今天的行动是事出有因,而并非滋事寻衅。当然,他们的这种方法确实不妥,可是,话说回来,他们的这种方法也是被政府拖沓的不负责任的工作作风逼出来的。大家说说,人家若还是和风细雨地跟我们讲问题、摆困难,能引起我们的行动吗?为了处理好今天的上访问题,我要把韩鑫请来,协助政府做好工人的思想安抚工作。老白,你通知韩鑫,让他马上赶到这里。赵镔,你去找后勤科徐科长,定一千五百份盒饭,准备一千五百瓶矿泉水,中午十二点时组织干部去工人中发放午餐,一人一份。”同时,我又指示一位抓文教工作的副市长,准备两辆宣传车,开到工业大道两端,现场进行宣讲,导向工人理解政府,配合政府,与政府同舟共济渡过难关。
最后出的一张牌,是我和韩鑫到自行车公司的小会议室,与上访工人代表对话,解决问题。同时使上访的工人全部撤离现场。
工作部署罢,大家就兵分几路,各干其事了。这时,韩鑫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进门,我就惊喜地道,真是及时雨啊!老韩同志。
“哪敢高攀及时雨,听说今天你唱主角戏,我来帮你敲敲边鼓,充其量也只是个跑龙套的角色。”
“嘿嘿,真不愧是大老板,会赚大钱的人上人,连说话都高人一筹的。叫秘书长专门请你来,是让你出场挂帅,来解决燃眉之急的啊!老白把事都讲明白了吧?”
“明白了,都讲明白了。说是大市长亲自点我的将,将我的军,你这样看得起我,我敢不来?嘿嘿。”
“老韩,你这一来,我底气足了,心也不慌了。你毕竟做过自行车公司的老总,在工人心里你德高望重啊。”
“先别慌着戴高帽哩,俞市长,你可能还不大知道,工人们都是讲实际的,今天咱俩可不能只是跟人家讲空话,放空炮,不动真格的。也许,工人们头一回遇上这种空头支票,还会给个面子,勉强配合一下。可是,以后日子就难过了。我的意思是,得来点真格的。老白对我讲了你的打算和部署,我就一直在想,工人们半年多没能正常领到工资了,今天与工人要面对面了,他们肯定要提到落实工资的事,或是说要最低生活保障费,不知你有没有对策。”
“我想好了,这次狠狠心,也得动用市长备用金了。”
“俞市长,这事我也想了,你的那几千万元市长备用金,是搁不住花的,只要开这个口子,立马就有数不清的企业来找你。Q市停产下岗发不了工资的企业可不止自行车一家啊,要是都来向你要工资,就是要生活最低保障金,你拿得起吗?市长大人。”
是啊!老韩说的都是实情,Q市眼下不能正常发工资的企业有十家之多,若是用市长备用金堵这窟窿,根本堵不住。再说,肯定还会出现更急需用钱的地方,到那时,我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无路可走了。这问题我不是没想过,也清楚动用备用金解决工人工资不是高明的上策,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一种无奈,可谓一种应急之策吧。先堵住一头说一头,谁叫他们给我留下这个烂摊子呢。我琢磨着这些道理,没有说话。
“俞市长,我倒有个主意,今天去与工人对话,咱们就答应发些生活保障费。这笔钱由我们Q电出,先拿出个三四百万元,聊做工人生活补贴。这样做,是为你解除后顾之忧。否则,你这头冒风险办着好事,那头却惹了一大片工人。你想,只要这个头一开,肯定就有接二连三的企业找你要钱,能都给吗?俞市长,这地方就这样子,啥事只要一开口,各方的人就蜂拥而至。你给张三发了钱,没给李四发钱,李四就告你厚此薄彼。还有,今天你主张发给上访的一千五百名工人的午餐盒饭,别看这是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一旦形成事实,有人就告你擅自用权,向闹事上访的工人发饭吃,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支持工人闹事吗?到时候,这事还真说不清。以后再有上访的人呢,上访的群体要愈来愈多呢,你都得发盒饭吗?这种发法,行吗?所以,这价值几千元钱的盒饭,就叫我韩鑫报账吧。俞市长,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别叫好人做了好事,再叫坏人抓住把柄。像你这么正这么好的人,我遇上了也是有幸,我就得叫好人把官坐稳,你坐稳了,也好帮我啊。嘿嘿。再说我这企业,做这事比政府灵活,没那么多辫子叫人抓。”
我静静地听着,轻轻地点着头,心里自言道,好人啊,老韩,好人!这样理解我。我何尝没有想过这些事呢,只是不愿为难企业家们,知道他们的日子也很艰难,这时就随口问道:“这又难为你了,老韩,近来运营情况怎样?”
“我就是要找时间向你汇报呢,Q电的形势非常好,特别是引进日本的那套系列设备之后,业内相关企业,得悉Q电已采用新世纪先进的设备和技术,订货数字直线上升。眼下在国内,咱Q电已成为同行业中当之无愧的排头兵。一年之后,Q电的经济效益将翻一番,上缴税金会排在咱市的前两名。不过,Q电的目标不应该只是瞄着Q市Q省,应当盯着全国,放眼世界。所以,我有一些想法,又不敢马上提出。”
“为什么?”
“上次在日本,我的那种将在外不服皇的动作,差一点叫他们把我弹劾了。要不是你俞市长挺身而出,为我说话,我这孤家寡人就难混下去了。因为有的商机,只能是‘独见商机,一意孤行’。这就是企业家与企业工作者的差别,也是专家与技术工作者的差距。当你身边众多的人尚未理解,更未悟出发财的机遇已经走到身边时,你千万别使自己独有的发现受那般芸芸众生的指手画脚与批评抨击而动摇,而怀疑自己的见解。这时候,你要坚定决心,顶住压力,一意孤行。”
“你是否觉得,好机会又一次地来了,你又要一意孤行?”
“知我者,俞阳兄也。嘿嘿,真是这回事。俞市长,据我所知,眼下两家Q电的同行企业马上要倒闭了,这是个机会,我们Q电应当把他们兼并过来,现在兼并,廉价得叫人吃惊啊!可谓事半功倍的好事。可是,这话我不敢说。”
“就是你刚才讲的,这种商机只能独见,没有共识的。所以也只能一意孤行,不可能众人同步,令他人认可的。”
“就是这回事,俞市长。你若理解我,就想办法支持我,这事做成了,Q电的效益就能连续翻番。”
“好,好,老韩,我先表个态,支持你有这么大的野心。我们就是要把企业做大做大再做大,把Q电做到全世界去。不过,这事回头再细细磋商,眼下你得放下私心,鼎力支持我,去摆平自行车公司的事。”
“好,俞市长,你说吧,叫我怎么支持你?”
“你刚才不是都说了吗,我同意你的说法。”
“噢,对,今天这事,是你请客,我埋单。”
“好,老韩,有你这句话,我也财大气粗了,走吧,该上前线(指被工人围堵的工业大道现场)了。”
我和老韩及赵镔驱车到工业大道东端。笔直宽敞的路面被黑压压的人群堵塞得水泄不通。这时候,已时值正午,政府的人开始向工人发放盒饭,宣传车上捆绑的大喇叭正播放着劝解工人散去的话语。在厚实的人墙外面,有几个人像是工人们的领袖,正与政府的人在激烈地争执着什么。我们一下车,就围过来一群工人,有认识的在相互通报着:
韩经理亲自来了,俞市长也大驾光临了……
这时老白也挤了过来。真不愧是秘书长,什么时候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们刚到这里,他就在这里出现。老白手中还掂个携带型的扩音喇叭,他看着围到我身边重重叠叠的人群,大概是担心被困死在这里,就对着喇叭向工人们说道:
“工人兄弟们,俞市长今天亲自来看大家了,想听听大家的心里话。可是,咱们这种形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怎么推心置腹地谈心啊!还是我刚才说的办法,咱们选出工人代表,有话慢慢说。其他的同志各忙自己的事,不要都挤到这里。”
“我们请求俞市长讲话。”
“对,俞市长评评这个理。”
有人在我身边高声地喊道。这时,一位老工人突然走至我身边,面带苦笑地说:“俞市长,还认识我吧,我叫任长民。”
“噢,任师傅,怎能不认得,我不是去过你家,还专门喝过你的茉莉花茶,抽过你的丝绸之路香烟嘛。”
“好记性,真是好记性。俞市长,我们对不起你呀,你刚来做市长,就给你找麻烦了。”任师傅很诚恳地说。
“哪里的话,是我对不起你们工人兄弟们,是我这市长的工作没有做好。对不起,我是来向你们做检讨的。”
“不是俞市长对不起我们,也不是俞市长的工作没有做好,是那些贪官对不起我们,对不起自行车公司。”几个工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罪孽啊!一个多好的企业,他们就是生着法子把它整垮。”
我不能顺着工人的话往下说,那样要激化他们的情绪。我得想法,尽快使云集起来的工人们撤军。我捅了一下老韩,意思是该他登场了,老韩当然明白自己该扮演啥角色。他把老白手中的喇叭拿过来,就开门见山地说:“老伙计们,我早该来看大家了,今天是俞市长特地约我一道来看大家。”四周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带头高呼:“我们要韩总回公司,不要合达贲。”随着这呼声,是群众的呼应:“要韩总,不要合总,要韩总,不要合总——”
“静一静,静一静,老伙计们,怎么不听我的啦!”随着韩鑫的喊声,场面终于静下来,“伙计们,兄弟们,姊妹们,我知道大家有许多知心话要对俞市长讲,要对我讲。俞市长也有许多知心话要与大家交流,伙计们要是支持俞市长和我,要是愿意说说心里话,还是得选出咱们工人的代表来谈心。要不,咱们这几百口子人,咋个说啊!大家说,我说的对不对,要是大家认为我说得对,就选咱们自己的代表,选出能真正代表咱们工人的人,与俞市长认认真真地交流沟通。俞市长和我到咱公司的会议室等着你们,不见不散,兄弟姊妹们。”
接下来又是一阵掌声。虽然,韩鑫早已调离自行车公司,但他的威信依旧。
此刻,厚厚的人墙中就裂开一道缝隙,任师傅和几个工人招呼着我和韩鑫走进工业大道。随之,那缝隙很快加宽,司机大张开着汽车尾随进来。这时,我对跟在身边的老白说,抓紧做好工人的工作,同时让这里的工人与大道西口的工人马上沟通,选出工人代表,尽快使围堵道路的工人撤离。
韩鑫又将几个工人召集在一边,这几个人像是负些责任,有点小权威的样子。他不时拉住一个人的手,不时又拍着另一个人的肩,像是久别的战友,谈笑风生,有时又严肃得像首长对下级下命令。他与那几个人的话说过之后,就和我一道钻进汽车,直驱自行车公司,进了办公大楼里的会议室。这时,我的心情平静多了,对完成省委的指示似乎成竹在胸了。还是我一贯的认识,当某项工作决定由什么样的人物去做时,它的结果基本已定下了。在工人心中,一个企业的命运就系在一个厂长的身上,厂长是好人,企业就坏不了,厂长坏了,即使下边的人玩命地干,也没用。就好像老百姓期盼清官。他们以为,一方天地,只要有一个包公,这方王国就政通人和,太平盛世,庶民百姓就可安居乐业了。大凡工人百姓的心中,一个他们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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