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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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红-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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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扣当即站起,捧着课本朗读起来。他的声音内敛而富有张力,浑厚中带有一种成熟的磁性,才读了几句,连听课的老师在内的五六十个人的教室里一片肃然,大家很快就被存扣的声音带到了唐朝时那个月白风清之夜,仿佛好像不是在听一个学生朗读,而是在聆听着贬谪江西的白居易本人那伤感失意压抑的心声。古人的语言在存扣声音的演绎下营造了一种特殊的情境,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徐老师微张着嘴巴,望着存扣那肃穆中带着稚气的青春的脸庞,又惊又喜,等存扣缓慢而凝重地读完最后“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这一句时,他不禁脱口喊出一个“好”字。这个“好”可能有两层意思,一是存扣读到此处可以结束了,另一种意思却是不自禁地失声赞赏。但是——    
    但是存扣好像没听到似的,竟一顺气往下读去,把这六百一十六言读得柔肠百转高潮迭起伤感迷离,一种悲剧之美氤氲在教室里每一个师生的心中。完了,教室里仍是一片沉寂。过了几秒钟,热烈的掌声潮水般响起。掌声中的存扣仍像一个石雕站着,他还没有从诗歌的情境中走出,直到旁边的同学用手拽他,他才如梦方醒,慌忙坐下。心里便有点惴惴:老师叫读一半的,我怎么就把它全读了呀。    
    其实,前几天老师通知要讲这节示范课后,存扣就已经在学校围墙外面,含着眼泪,一遍又一遍朗诵这篇千古绝唱。读着,感动着,他感到他和白居易当时的心意都相通了,他完全理解了这位古人——虽然时间相隔了上千年!所以在这节课上也是机缘巧合,老师正好喊到他读,一下子又把他拉进了古诗那凄美的悲剧氛围中。    
    存扣的精彩朗读调动了师生们情绪的投入,这堂公开课上得十分成功,可以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课后,听课的领导和老师聚上来看存扣,和他说话,表扬他读得好。同学们都笑眯眯地看着他。秀平站在人圈外面看着,脸上兴奋得嫣红一片,倒好像是她得到荣光似的。


第三部分“大男将”的绰号

    吴窑中学是全县十六所完中里的体育强校。学校有专门的运动队,每次县比赛都在前三名之列,年年都有几个学生考上体育院校。这在远近是很有名气的,也给那些学习成绩比较差而爱好体育的学生打开了另一扇希望之门。    
    学校运动队的队长是高三(甲)的蔡国栋。说是在上高三,其实论其资格应该是“高五”“高六”了,因为他已“回炉”重读好几次了。他有个同学都已从扬州教育学院毕业重新回到吴窑中学工作拿工资了,他还呆在这学校里上学、训练。年复一年,每年总是考个二百来分的文化水平。他就是学习成绩太差了。他的体育年年过关。存扣看过他几次训练,一百米总在十一秒出点头;跳远时玩儿似的,只几步助跑,踏板上“扑”一声,人就在六米之外了。他练得很刻苦,有时天擦黑了还看他扛着个一百来斤的杠铃绕着田径场小碎步跑,练体力和耐力。死练,呆练。他最怕看书做习题,训练却是从不惜力的。他晒得黝黑,年龄又大些,听说他蛮滑头,可外表上倒像个憨憨厚厚的农民,在学校里有个“大男将”的绰号。“大男将”是本地方言,意思是结过婚的男人。经常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他这个绰号,他笑笑,也答应人家。至于在这绰号后面蔡国栋心里的苦楚,别人是不知道的。    
    蔡国栋跑跳都蛮不错,就是投掷差些,因此这学期他在这方面多下了些工夫。那天他在场地上打铅球,存扣正好也在那边玩,听他闷吼一声,五公斤的铅球在十米线外多一点儿落下。这成绩在学校里算是不错了,可作为一个考体育的运动员来说,显然还不够理想。存扣看他用的是侧滑动作,但滑步时动作拖沓,球出手前脚步停顿比较大,且没有向外拨腕。他这十米多用的差不多全是死劲呆劲。投掷中的动作协调是很重要的,动作标准了成绩可以提高很多,这个存扣清楚得很。他自己就是协调性好,这在他打球和其他运动中都有反映。他看了蔡国栋投了几次,就在围观同学的一片叫好声中冒出了一句不和谐音:“这动作太差了!”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这位高个子少年身上。有人认出了他是高一新生丁存扣,就怂恿他:“你行吗?你来一个把大家看看。”    
    那蔡国栋正在兴头上,听着围观学生的喝彩早就有点飘飘然了。大凡高考屡受挫败的人心中有两个情结都是很强烈的:自卑;自尊。因为总是失败而有自卑,因为有自卑又促使他格外敏感和自尊。为了减轻自卑,他们总在自己所擅长的强项上刻意表现自己,以争取达到心理上的某种平衡。    
    蔡国栋停下手,盯着这个修长匀称的少年,看他脸上居然是那么的平静,心安理得,好像真是身怀绝技似的,心里不禁骂一句:好轻狂的家伙,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声音便沾着轻视出来了:“好啊,我动作不好,你来给大家示范一下好了。”    
    众人都鼓动存扣试试。人常常有这种心理,当看到一个人强得自己无法超越的时候,总希望能够出来一个可以打败他的人,并且把他打得大败心里面才有很快意的满足,好像这个人是他给打败的,他便从被打败的人的颓丧中获得快感和安慰。这大概就是人类鄙琐的“小”的一面吧。现在类似的机会来了,他们怎么会放过?哄嚷着,撺掇着,鼓励着,就差上来推存扣一把了。    
    存扣在初三时练过一阵子投掷的,对自己的实力很有数,听蔡国栋语含轻视,不由有些生气,有些冲动起来。    
    于是,他一弯腰捡起了铅球。站到那个直径2135米的掷球圈内,把球上的泥土捋了捋,持球在耳根下锁骨上方贴紧了,吸气,下蹲,左腿后摆,右腿一蹬,一个漂亮的后滑步,落脚时腰髋一拧,那铅球随着他的伸臂拨腕,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曼妙的抛物线,远远地落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捷如闪电,真是美极了。    
    那球落在了十一米之外!    
    


第三部分敢情是想露一手

    投掷区顿时轰动起来。蔡国栋呆若木鸡,脸成了猪肝色。    
    喧嚷声引来了运动队黄教练。黄教练让存扣再扔一次,还是十一米多。他赞道:“哟,还是背向滑步!”    
    他来了神,问存扣铁饼会掷吗?存扣说会。黄教练马上叫人去拿来了铁饼。存扣叫大家散开点,饼靠腕握着,左右悠了悠,突然一个迅捷的旋转,那只饼出手后在空中轻盈地转着,落在远处的沙砾上,击出一蓬烟来。黄教练拿来卷尺一量,三十五米六,超过校纪录一米多。    
    黄教练惊讶了!他问存扣:“你是考进来的……新生?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丁存扣,高一(乙)的!”存扣正要回答,有人已替他抢着说了。    
    是秀平开的腔。不知什么时候,她和张阿香几个女生也来看热闹了。阿香仰着头看存扣,眼里充满了崇拜。    
    “噢,哪个学校来的?”    
    “顾庄。”    
    “难怪,顾中蒋老师是我常州老乡,都是专业队出来的。你还会什么?”    
    “他还会打球——什么都会!”秀平又抢着说了。存扣了她一眼。她用手蒙着嘴“哧哧”地笑了。    
    “啊,那太好了。”他指着秀平问存扣:“她是你班上的?也是顾庄来的?”    
    出于职业敏感,他对面前这个俊俏活泼又修长健美的女生产生了兴趣。    
    “是的,是的!”存扣一心要“报复”秀平,马上应到,“她可是长跑健将哩!”    
    黄教练简直眉飞色舞了,连连说:“是吗?是吗?跑两圈试试!”    
    秀平“嗯”一声,马上拨开人群跑了,像匹受惊的小马驹。    
    “乖乖,你看这跑姿……”黄教练目送着秀平轻盈而飞快地跑去,嘴里喃喃着,脸上放出奇异的光彩。    
    存扣则心忖:死丫头,跑这么快,敢情是想露一手啊。    
    第二天早读课上,黄教练把存扣和秀平叫出来,对两人说,县里每年春上都举行一次全县十六所完中参加的运动会,目前投掷和女子中长跑是吴中的弱项,几年了,一直没有这方面比较优秀的运动员。他希望存扣和秀平能参加学校运动队,在明年的比赛中拿分,为学校争光。    
    秀平就说,比赛自然可以的,但早读课我们……    
    秀平显然是怕参加运动队而使学习受到影响。早读课对学生来说太重要了。    
    黄教练想了一下,说:也成,你们下午活动课没事就来训练训练。他对存扣说,其实就你目前的投掷水平,到县里就能拿前三名了。又指着操场上那帮男女运动员,对秀平说:“你去跟女的跑一个八百怎么样?”他要亲眼证实一下秀平的水平。    
    秀平略一踌躇,然后眉毛一扬,把一条挂在胸前的辫子扔到后面,说:“行!”    
    一个八百跑下来,秀平甩了第二名起码六十米。    
    在回教室的路上,存扣高兴地说:“我们要做运动员了。”    
    秀平正色看了他一眼:“我们学习是正理,体育只是玩玩。”    
    存扣偷偷吐了吐舌头,说“是哩”,心里不由对秀平更多了敬佩。    
    


第三部分一种别样的温情

    学校晚自修八点半结束,九点钟教室全部熄灯。若有学生想多呆会儿,就只有点自己准备好的罩子灯了;也有同学点蜡烛的。要好的同学坐在一起,互帮互学。吴中的课桌跟顾中不同,小一半,一人一桌,各坐各的。秀平总爱把她的课桌和存扣的拼在一起,面对面地学习,像公家人在办公似的。当然,这样也可省一盏灯。他俩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很专注,心里很安稳。罩子灯的光晕打在两张年轻青春的脸上,营造出一种别样的温情,真是美丽。    
    这天他们才点上灯,有人在窗外捏着声音喊:“丁存扣,丁存扣。”存扣转头看,竟是高三的蔡国栋。自从上次在操场上较量过后,他在运动队里对存扣很是殷勤,经常主动和存扣打招呼,有时还帮存扣捡捡铅球铁饼,存扣却不大爱理他。他总感到这人岁数大了,怎么看也像个大人了,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社会上人的味道。这时他在窗外满面笑容地喊他,脸上的表情很殷切。出去不出去呢?存扣有些拿不定主意,就拿眼瞟秀平。秀平皱皱秀眉,低声说:“不去!”还伸腿在底下踩了一下存扣的脚。    
    可那蔡国栋却很执著,在窗外不停地喊他。存扣有些坐不住了,怕太拂了人家的面子,就站起来,把钢笔套上,对秀平歉意地笑笑:“我去去就来。”秀平也不睬他。    
    存扣出门悄声问蔡国栋:“喊我做什么?”蔡国栋从树下推出一辆自行车来,说:“嘿,不做什么,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存扣眼前不由一亮:他们这地方是很少看到自行车的。因为地处里下河腹地,水网密布,除了县城周边,乡下基本没有公路。人们到哪儿去除了上船就是走路。偶尔来个骑自行车的外乡人,都有不少孩子跟在后面看稀奇:“钢丝车子!钢丝车子!”而这家伙居然有一辆自行车!存扣就高兴起来,往车后座上一跨,手搭住蔡国栋,随他歪歪扭扭地往校外骑去。他想跟他赶快吃完夜宵,向他借车子骑上一骑。他还没有骑过车呢,他想学一学,过个瘾,反正赶在十点半回来——那是学校关大门的最后时间。    
    存扣原以为蔡国栋只是把他带出去吃碗馄饨什么的,没想到他径直把他带到镇东头“兴东”商场附近的轮船码头通宵营业的小酒馆。车子一架,他进去娴熟地点了几个菜,然后招呼存扣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捏出一根往嘴里一扔,很潇洒地点上,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来。    
    存扣有些吃惊。眼前的一切使他不知所措,他长这么大还没在饭店吃过饭,顶多有时跟哥嫂上镇赶集时在小吃店里吃上一碗馄饨就是最大的享受了,而现在蔡国栋居然请他在饭馆吃饭。他惶恐中有些兴奋,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男人了,有人请他上饭馆了。    
    蔡国栋看他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微微一笑:“怎么,很少上饭店吃饭吧?”他大腿跷二腿,脚上居然穿了双皮鞋,抖呀抖的。    
    “没有上过。”存扣诚实地答道。看他那装腔作势的样儿,也笑了,“瞧你,哪像个学生样儿!”    
    “唉,我他妈的真不想上这个倒头学,都是我那老头子要脸,硬逼着我一考再考。否则,我儿子都有了。”他锁着眉头,让一口烟从口鼻里缓缓地出来,显得很忧郁。    
    存扣觉得他吃烟的样子很帅。他的表情神气和平时在学校里大大的不同,蛮……那个的,有点像电影里那些落魄江湖的男主角的味道。    
    菜一道一道上来了。一碟花生米,一盘雪菜炒肉丝,一盘洋葱熘猪肝,一盘麻婆豆腐。存扣就说:“弄这么多菜干啥,得好几块钱呢。”“没事,这点小钱算什么。先喝酒,等会儿弄个汤吃饭。”    
    “还喝酒?”存扣睁大了眼睛。他心里有点惴惴——晚自修后溜到外面吃东西本来就冒险了,又下馆子又喝酒的,学校知道了会麻烦的。秀平还在教室里等他呢。    
    “你怕了?”蔡国栋好像看出他的心思,“这地方吃东西最安全了,鬼也不会晓得。我晚上经常来。”    
    “反正我不喝酒。”存扣坚持说,“我吃饭。我不会喝酒。”    
    “嘿,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不喝酒的。想不到你这么大的人了,胆子倒小。”    
    存扣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那股不服气的脾气又冒出来了,说:“弄就弄两口,又不是喝药!”    
    “这才是好兄弟。”蔡国栋赞道,去柜台上拎来两个瓶子,是精装二两五粮食酒。瓶子小巧精致,便于旅客携带,一般车站码头都有得卖。    
    蔡国栋把一瓶往存扣面前一推说:“我们也不喝多,就这二两五,各人包干。”存扣和他干了一杯,一股辛辣味道直冲鼻孔,眼泪都要下来了。酒流向胃里,热火火的,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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