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会下贱得去抢别人的人!存扣是你的,你可以随便地爱他,但我在心里爱爱都不行吗?我心里有权力去爱他,我不要他知道,反正我想到他就高兴,这是我的权力。我那天在台上拉他的手也许就是我爱他不自觉忘情了,但这又有什么,这是舞台上很正常的事,并不就是想抢人家的男朋友!
“秀平姐,我是什么话都给你说了,我以后再不会跟你说这个了,我不欠你的,我问心无愧。你知道我是个活泼爱闹的人,这次你生我的气不理我几天了,我实在吃不消了……我心里相当难过。我跟同学作气从来是不过宿的,我不想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垮了的。我也不指望你对我好了,只希望以后你遇到我别脸绷绷的,就当没看到我这个人一样,各做各的事,我也不会再去正眼看一下丁存扣了……”
说完这话,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她吸着鼻子,转过身,拿手巾压在自己脸上,强压着情绪,把脸揩净了,毅然朝外面走去,虽然脚下竟有些蹒跚。刚走到门口,后面一声喊:“阿香,你别走!”
阿香猛地停住,回转头来,她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秀平姐——”她嗄着声叫着,一下子上去扑进了秀平的怀中,两人搂着哭着在床上滚成了一团。
灯亮了。高一(乙)女生宿舍里还有一对女孩肩挨着肩手抓着手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喁喁切切……
第三部分猫在人怀里像个小肉磙子
风波过去,秀平和阿香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更亲热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渐渐凉了,寄宿的学生纷纷把帐子摘了带回了家,因为蚊子没有了。宿舍也因此而敞亮了,好像大了许多。阿香有时睡觉时喊冷啊冷啊。其实她不冷,她家里人已早早替她在床上摊上了褥垫,又换了条新被子,暖和和蓬松松,再加上下床两个人睡,她和凤兰被窝挨被窝,挤挤的,怎么会冷呢。她这是在撒娇,是在耍赖要和秀平钻一个被窝。
所以阿香一在床上喊冷啊冷啊,同床的凤兰就发笑,把脚丫伸过来蹬她:“走吧走吧,上去吧,秀平身上可暖和呢。”
所以阿香一在床上喊冷啊冷啊,上床的秀平就发笑,用手拍拍床边:“来吧来吧,上来吧。”
阿香听了就连忙爬上去,鱼似的钻进秀平的被窝,把头靠在秀平胸上“咯咯”地笑,说秀平身上是暖和,不像凤兰,我和她睡过的,冷手冷脚冷屁股。凤兰听了就大声抗议:“死阿香,没良心啊!你屁股才冷的呢,不信,叫秀平摸摸!”秀平就要伸手去摸,阿香蛇似的扭躲着,把床弄得直摇。“不要啊,我是热屁股啊!”弄得一室女生哈哈大笑。秀平说:“你老要跟我睡不要紧,凤兰可有意见。猫在人怀里像个小肉磙子,又滑又暖和。不赖不赖,过几年不晓得巧了哪一个呢!”
宿舍里又笑成一片。阿香嘤咛着,脸上烫烫地往秀平胳肢窝里直拱。
存扣现在有些越来越看不懂女孩子了,秀平和阿香冷他、躲他个把礼拜,突然又对他热络起来。那天上晚自修前,他看见秀平和阿香手拉手地从外面跑进来,两个人潮红满面的,显得很兴奋。下自修后,秀平和存扣把桌子拼好了继续学习。他看到秀平过一会儿就抿着嘴笑,还偷偷地看他,被他瞅着了,顽皮地用脚踢踢他,很娇憨的样子。她好长时间没这样了,这让存扣又惶惑,又欢喜。
这天两人点上灯才学了不到十分钟,存扣看秀平有些羞涩地看他,就说她,“干什么呀,看得人怪别扭的。”秀平忸怩着说:“我……肚子饿了。”
存扣说:“我到宿舍泡碗焦屑给你吃。”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就喝那二两粥,有些学生真是顶不住饿,空着肚子上铺睡觉,心里潮神寡气的,很难过。有些家长就专门炒些焦屑,让孩子睡觉前用开水泡来填填饥。
秀平却嘟着嘴巴说:“小气。”
存扣想到这星期月红嫂嫂暗地里多把了五块钱给他,才用了五角钱呢,就说:“我们出去吃,我请你吃馄饨。”
秀平嫣然一笑:“叫你使钱……”
“没事没事,我有好几块钱呢。”存扣边说边站起来收拾书本。秀平轻声对他说:“也带阿香去啊。”
存扣一怔,看着秀平,有些不理解的样子。秀平却腰一扭,去对边上的阿香说了。阿香立马站起来,兴高采烈的样子,身体碰上桌子,差点把灯罩子晃落下来。
存扣就先走出去,走不多远,秀平和阿香赶上来。“等等我们呀!”秀平叫道。
存扣慢下来,秀平上来和存扣并排走,欢天喜地的。阿香也想跟上来,突然却慢下了步,跟在他俩后面慢慢地走。
存扣见秀平离自己太近,往外避了避。秀平说:“咋的了?你怕我呀?”
存扣说:“人家看到了不好。”
秀平说:“哪里不好啊?你怕人家说我们是……呵呵呵!”她笑开了,“我可不怕!”一看阿香不在旁边,掉头一看,阿香离他们十多步远跟着,忙说:“死阿香,跟上来呀!”
阿香应一声:“嗯。”就微笑着跑上来,倚在秀平身侧,三人一排边地走。
三碗热腾腾的虾子馄饨端上来,先喝口汤,透鲜。秀平在碗里舀了一小勺大椒酱,又浇上了醋。存扣看了就说:“哟,你蛮爱吃醋的嘛。”秀平有滋有味地把一只馄饨吃了,嘴里应他:“嗯啦,你不是晓得我爱吃醋嘛。”看阿香手捂着嘴“哧哧”地笑,猛然醒悟,就拿着醋瓶儿往她碗里倒,说:“你才、你才爱吃醋呢!”看得一边的老板娘笑眯眯的。
三碗馄饨六角钱。存扣掏钱时掉掉拉拉的,秀平就嗔他:“真邋遢,钱不摆摆好。”替他把那些皱巴巴的钱抹好了叠齐了给他。又从裤腰口袋里摸出一个“百雀羚”雪花膏盒子给他看,说这是她放钱的,问存扣要不要。存扣说你给我你倒没有了。秀平想了想,就收起来,说我还有一盒“百雀羚”就要用完了,等那个用完了就给你。
三个人往回走,身上吃得暖洋洋的,阿香就打趣说:“秀平姐,我倒成了你的影子了,跟着你有好处,还有馄饨吃呢!”
秀平就说:“存扣也有影子的,王树宝就是他的影子。——你们俩都小小的,活泼泼的,倒像圆头乖脑的一对儿哩!”
第三部分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王树宝是家里的惯宝宝。养下来就是体弱多病,像只病猫。脑袋挺大,黄毛没得几根;眼睛也大,就是没神;今天抽惊了,明日发烧了,三天两头抱着驮着上医院,把家里人都磨死了。直到上高中之前,半大小子了,晚上还搂着爸妈睡。到哪儿玩都有爷爷奶奶跟着,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他是家里的命根子,比皇帝金贵。
但这小子却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家伙,人长得圆头乖脑的,一张脸儿奶乎乎的,大眼娃,睫毛特别长,像道帘子扑扇着,嘴巴又甜,遇见人就喊,笑眉笑眼的,人见人爱。又极聪明,成绩好得很。听说这次考上吴窑中学时,村里王支书还特意包了二十块钱给他,说这小子肯定有出息,与其说将来奉承他还不如现在奉承他。旁人都晓得他是说的笑话,事实上,支书家有个上六年级的小丫头,他这是存了想做亲家的心呢。
王树宝来吴中报到时,全家出动,浩浩荡荡的。他爷爷特地为他拣了教室角落里的一张床,说睡在里面安稳,静,又靠墙。他奶奶豁着不关风的嘴说,“在家靠娘,出门靠墙”,给老伴为孙子挑选这张床提供了理论上的依据。本来是睡下铺的,但王树宝高低不肯,一撒娇,他爷爷说:“我孙子不肯睡下面,是怕吃上面人的屁呀!好好,全听你小祖宗的,上头就上头!”就正好跟存扣睡了。被褥帐子全是新崭崭的。一家人簇住存扣说好话,要他带住王树宝,说你是哥哥,弟弟从小胆小又不大会做事,你千万要照顾些,我们会有数的。说得存扣怪不好意思的。
但王树宝的家人也有失算的时候。床虽然在安静的角落,帐子后却是有一个大窗户。天气一凉,大家都摘了帐子,就显出夜里外面黑咕隆咚的,这王树宝就怕,不敢盯外面望。他怕鬼。有时晚上内急了,甚至不敢到门口保洁员放置的粪桶那儿撒,就对准门缝朝外射。那门缝处正好有个铜板大小的节疤洞,像是专门为王树宝准备的。倘要解大溲,就非得摇醒存扣陪他上操场边上的厕所。存扣站在外面,哨兵似的,还要和他一说一答地打岔。但存扣从无怨言。
一天晚上,宿舍里不知哪个谈起鬼来了。说咱这中学底下原来是坟滩子,建校时有的棺材都没起掉,说不定这教室下面就有呢。还有的说,门口卖油饼的老头子讲,我们这排教室后面汪塘边上枪毙过人,他亲眼见过的,新四军除奸,杀还乡团,一溜儿跪在河边上,脑浆子都打出来了。以后说呀说的就说到厕所里的女鬼和河边上的鬼火来了。黑暗中说得大家怕怕的,就是说的人声音里也有些发抖了。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你高兴,他也高兴;你怕,他也怕。
王树宝听的时候就嚷“不要说不要说”,可大家逗他,偏往玄乎处说,结果王树宝到最后头都埋进被窝里了。
后来,王树宝的家人求存扣一件事,要他们家树宝以后和存扣睡一头。他奶奶说,存扣生得高头大马的,火光大,肩膀上有灯,鬼不敢上身,树宝和他在一起,沾光的。这种迷信的话还真让存扣啼笑皆非,但还是答应了。他奶奶极高兴,千恩万谢的,特地叫老头子冲了杯麦乳精给存扣喝。
从这以后,王树宝就和存扣睡一头。他睡觉极乖,睡着了像只猫儿蜷在存扣怀里,就是有时候爱说梦话,一惊一惊的。他才十五,身上还有一股小孩子的奶味呢,用“乳臭未干”形容他一点儿也不过分。存扣对他很是爱怜,有种做哥哥的感觉。王树宝也对存扣十分依恋,上哪儿跟哪儿,难怪秀平说他也是存扣的影子。
第三部分活色生香,宛若天人
到了星期五六,外乡同学的心里就像扭蚂蟥似的蠢动起来,特别是男生,有些积蓄的赶紧花掉余钱,尚存的一些炒咸菜、酱黄豆大家分而食之,反正就要回家补充“军火”了,吃光用光大家沾光,不亦乐乎!
顾庄在吴窑镇西南十里地。倘从存扣家往吴窑中学说,路径是这样的:过庄东大桥,顺顾庄中学围墙走出庄,到老八队(就是秀平家所在的那个单独的小村舍),拢夏家舍,过北大河(车路河),顺老河堤到万头猪场,最后到学校。
存扣总是和秀平结伴回学校。到下午三点多钟,存扣就出发了,这时秀平就在老八队西桥口等着他呢。两个人手里提着咸菜瓶儿,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个把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这天,存扣来到桥口时却没见到秀平。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就往她家走去。她家他来过两次,家里人对他很客气,有一次秀平妈还特地炒了花生待他,上上下下打量他,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她大哥秀珠和存扣也谈得来。
存扣推开秀平家矮院墙的笆门子径直走进院中,看堂屋门虚掩着,里面有些水声,料想秀平在家赶着洗东西呢,就没叫她,直接去推门了,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高兴一下。不意开了门一脚跨进去,就像中了定身法似的钉在了地上。
秀平正在洗澡。农村人在家洗澡,先把大桶放在堂屋心,一头搁上小板凳,一头高一头低,把兑好的水倒进去汪在前面,人坐进去,两条腿分开搁在桶两沿上,先洗头,中间洗身子,最后洗脚。秀平辫子长,头发多,先在面盆架上把头洗过了,披头散发的。这时她正用心地洗着身子呢,哪里想得到居然有个人推开了她家的门。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浴中裸体的美丽是不言而喻的,更何况是发育得格外丰满婀娜的秀平!瀑布一般乌湿的长发;圆滚滚的肩膀;柔美的手臂像刚出水的白藕;乳房饱突圆翘,淋挂着珍珠样的水滴;柔滑嫩白的肚皮因坐着波起两道可爱的褶皱;修长滑腻的长腿和两腿之间……所有这一切真真实实地出现在存扣面前,一览无余。秀平光裸的身体像扇起了一股强热带风暴,肆意冲撞着存扣的视觉神经,让他如梦如幻,让他目瞪口呆。——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董永撞上了下凡洗澡的七仙女,存扣看到了平常被衣物和矜持掩藏起来的秀平的另一种真切的美丽,璞玉般的青春原始。真个是玲珑剔透,鲜嫩娇艳,活色生香,宛若天人!
秀平洗得正酣,突然听见门一响,一个人闯了进来,唬得头发梗子都要立起来了,猛捋开挡在额前的湿发一看,是存扣,忙尖着声音叫:“你、你、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快关门呀!”两只手顾上不顾下,赶紧把腿儿并在水桶里,水花飞溅,急吼吼地喊存扣:“不许看!不许看!——你上房里去啊!”存扣一醒,跌跌撞撞地逃进西房间,坐在踏板上直喘气。
秀平手忙脚乱地从桶里爬出来,趿上拖子钻进东房里,急急忙地把身上水揩干净。想到换身衣裳还在西房自己的床上,又羞又急,把门帘扒开一道缝朝西房里喊:“把我床上的换身衣裳递过来呀!”
存扣一看,原来他钻进的是秀平的闺房。他本想钻秀平妈的房的,慌乱之中又来不及问。小架子床上叠着几件小衣裳,花花绿绿的,有小裤头、小背心和衬衣。存扣手上像捧着火,他哆哆嗦嗦地问:“你、你在哪块啊?”他怕秀平还在堂屋心。
“我在我妈房里呢。——呆子,你想把我冻死啊!”秀平在东房里急得跳脚。
存扣把头伸出门帘,一看有只手臂伸出东房门帘直摇,忙上去把衣裳朝她手上一摆,嘴里说:“我……我走了,我去村外等……等你。”秀平说:“不要!”存扣哪里还站得住,开门就出去了,慌得连咸菜瓶都忘了拿。
秀平穿好衣裳就到自己房里梳辫子,圆镜子里映着一张桃花似的羞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