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杨广道,“无计可施?”
我摇头道,“也并非如此,所有的说服针对不同的对象不同的情况都有各自的方法,只有不适当的方法,基本没有不能说服的人。首先来说,陈主的招降诏书,应当足够可以让现在仍然处于战斗状态中的陈兵将们放下武器,这一点至关重要。其次,那些个门阀大族,要同他们做好长期沟通的准备,对于他们的说服过程是很长的。”
杨广道,“不错,玉儿你这话深得我心。后平南时期,‘怀柔’大于‘武力’,切不可以为拿下一座城池,就拿下了所有的黎民百姓。”
我点点头,道,“我不知道怎么同你说更好,举个例子吧,董仲舒独尊儒术,他并没有明着打压其余的学派,只是不是儒家的不能做官,不做官就没有话语权——话语权就是……”我努力的思索怎么表达更好。
“话语权就是一人说话,能够被万人听到,然后劝服众人的一种权力。”我很傻的解释。
杨广点点头。
我继续道,“如此,那些个别的学派因为不能做官没有话语权,所以渐渐的就式微了,影响力越来越小。最终形成了儒家学术一支独秀。说这个,我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要南方尽快的顺服,就要让不服从你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没有人能听见,而让支持你的声音很大,渐渐的,那些中立的就会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都是对的,慢慢形成一个有利于你的观点的螺旋。”
“最重要的,”杨广缓缓道,“就是这个说话最有‘权威’的人,对不对?”
我点头。
“对付这些名门大户,普通的读书人,普通的学者都不可能有效……”杨广自己在那儿说,我没有仔细听,他心中自然有他考量。我坐在椅子上,望着杨广,这个人让人捉摸不透,一会儿在那儿算计着立了大功的高颎贺若弼,一会儿又在为了日后的南方稳定殚精竭虑。说他为公,显然不对,这个人心思毒辣,深沉阴鸷,并且不珍惜人命;说他为私,可是又从来不肯为私事耽误了大事。
如此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
杨广伸了个懒腰,回过头,像是才发现我在一样,笑道,“忘记说了,你要休息就回去吧,不用在这儿陪我。”
我心里一疼,好像一个小小的勺子一勺一勺挖我的心,但是苦苦支撑住,淡淡的笑道,“也好,你有事再叫我。”我推走他的,是我推走他的,我当然不后悔,玉儿你千万不能后退,不能乞求这份感情,不然更加一无所有。
“回来。”
我刚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他低声道。我转过身,问道,“还有事吗?”
杨广好象有点疲惫,静静道,“今晚陪会儿我吧,我有点儿乏了。”
我迟疑的望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好,他说的是真的吗?他累了,还需要我的陪伴?然而我的双脚已经走向他,来到他身边,轻轻坐下。低着头,我告诉自己,这是他要求的,不是我主动的,我是他的妻,我不能拒绝一个正常的要求。
然后,我有些畏缩的搂上他的腰,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我睫毛上有点湿,低下头,生怕被他看见,“很累吗?”我低声问道。
“是啊,”他自然地把我搂在怀抱里,在我耳边道,“正月里很冷吧?”
我在他怀中点头。
“我暖你。”说着他把我打横抱起,几步之后,平放到床上。
我皱着眉,说不出的迷惑的望着他,心里却任何想法都没有。
他把手盖在我的眼睛上,“不许那么看着我。”他命令道。
我顺从的闭上眼睛。
看着他在我身边沉沉睡去,我就那么躺在他的臂弯里,贪婪的汲取着他的温度,一夜未眠。凌晨的时候,我眼睛依旧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看那张我铭刻在心里面的脸庞,看他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宽宽的前额,两道飞扬入鬓的,充满了骄傲的眉,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枕上,睡着的时候他脸上的凌厉以及偶尔的戾气完全看不到,就像个最乖的孩子。
我知道,他快醒了,他一贯醒的很早,只是他醒了我就不能再看他,为了不打扰他正事,我要在早晨正式来临前离开他。
“玉儿。”他还是闭着眼睛,可是忽然开口。
我吓一跳,低低的答道,“嗯。”不知道他到底醒来多久了。
他抱住我,头就埋在我的脖颈处,重重的喘息让我又热又痒。我不躲不闪,迎着他抱住,我喜欢,那么喜欢他的温度,他的身体,他的一切。
“早晨了。”我轻轻的道,“我该走了。”
“不许你走。”他嘎着嗓子。
“又闹。”我轻轻道,“你还要让陈主写招降诏书,那么多事情。”
杨广松开我,叹口气,睁开眼睛望着我道,“玉儿你不用那么懂事,不要那么懂事好不好?”
“怎么了?我又错了?”我低下头不看他,慢慢的坐起身。
“你没错,”杨广摇摇头,轻轻托起我的脸庞,“你有时候显得那么卑微,好像我要杀了你一样,可是卑微的时候又显得那么骄傲,骄傲的让我恨你。”
我细细的回味着他的话,惊讶得觉得他形容得似乎很对。
他也坐了起来,我们用被子圈住两个人,像裹在被子里的两只熊。我忍不住笑出来,他开始面无表情的看我,后来也绷不住了,笑了。
这个清晨,我会记得,像是小孩子收集美丽的糖纸一样,收藏在属于我的时光杂物柜,分抽屉放着,留着以后慢慢的回忆。
第三卷 平陈 第四十八章 问罪
杨广果然让陈后主写了招降诏书,派樊毅去送给了周罗喉。陈将收到诏书,知道抵抗已经没有丝毫的意义,军心即刻涣散。周罗喉与诸将面向东方痛哭整整三天,下令将部队解散,然后来到汉口向秦王杨俊投降,陈荆州刺史陈慧纪也向隋军投降。驻扎蕲口的隋蕲州总管王士积即派人告喻江南各郡,陈江州司马闻讯弃城逃走,豫章诸郡太守纷纷来向王士积投降。惟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乃陈后主的弟弟,仅十八岁,诈降杀隋军将庞晖,据城抵抗,被隋军所擒,送于汉口斩首。就这样,除了少数人抗拒招降外,隋军几乎兵不血刃的就将陈长江上游地区全部平定。
后建康下游三吴地区也经过短暂的交锋而平定,萧氏叔侄被斩首。杨广怕我伤情,那几天一直陪着我,其实我却也没有太多的感受,毕竟,对于我而言,他们是陌生的,并无血缘之亲,也无相处之情。我偷偷观柳言都没有什么触动,想起柳言对袁宪所说的话,我知道,除了他所在心里最尊敬的我的“父亲”之外,没有什么在感情上桎梏他的,他忠诚的不是萧梁,是男人的理想。
至于岭南,因为距离建康比较远,一时未来归附。但是经过一番交涉和小规模平叛,也是迅速解决,岭南平定。说到这里,其实有个传奇的女子,洗夫人,一女子而为岭南的“圣母”,平定岭南,她出力不少。
至此,陈全境两三个月内即全部归隋,隋获陈三十州,一百余郡,四百余县,历经三百年战乱,南北终于实现了统一。
当然,这全是后话,我们现在的行程,是在建康召见陈的一干降臣,以及犒劳大隋的将士们。杨广下过死令,任何人等进入建康不得烧杀抢掠,凡有任何违背命令的行为,不论立过多大的战功,一概是斩立决。至于城中的珠宝财物,杨广更是分文不取,同时下令封锁陈国家府库。
唯一令他格外得意的是,当韩擒虎、柳言刚杀入陈宫,在韩擒虎到处搜捕陈后主的时候,柳言已经按照杨广秘密吩咐的,把陈宫中所珍藏的地图、典籍、各地情况、异志、人口资料等全部收妥。
这下,即便贺若弼违背了杨广命令,抢先大破陈军,却也没有韩擒虎柳言来的快,到了陈宫中,扑了个空。令高颎大为恼火,却又无可奈何。而贺若弼则更为忌恨,需知在当初杨坚在为出征平陈的将士们饯行的时候,就下诏许诺,抓到陈叔宝的人,赐上柱国,封万户侯。贺若弼以少胜多,功劳相当的大,但是却因为韩擒虎先行抓住了陈后主,论功行赏的时候就不得不屈于韩擒虎之后。
可是杨广并不因此而善罢甘休。
上午,虽然阳光强烈,但是依然是寒冬的气候,冷冽干燥。树枝刺刺愣愣的,偶有断裂的,清脆的一响就断了下来,掉到地上,依然晃动不止。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贺若弼仰着头,一脸倔强的喊道。
杨广面无表情,道,“贺若弼,违军令这个罪名你能否认?”
贺若弼往地上啐了一口,没再说话,冷笑几声算作回答。
我知道杨广此刻心里一定已经是恨极,只不过当着六军不动声色罢了,他微微一笑,“怎么,贺若弼看来你真的不服,你是不是觉得你功高盖世,本王是管不着你了?”
贺若弼动了动身子,瞥了一眼高颎后,不情不愿的跪倒在地,低声道,“罪臣知罪。”
杨广脸沉下来,大声道,“知罪,你当然该知罪!为了抢功,不惜拿全军的胜利冒进,你若失败了,我们前面牺牲的将士们,我们所做的一切铺垫就都付之东流,功亏一篑!贺若弼,抢功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本王就那么让你痛恨吗?痛恨到让你拿全军当代价也不肯等本王一起杀进建康?”
除了军旗刷刷的作响,一片沉寂。贺若弼低头不语。
“晋王殿下,”高颎站起身不慌不忙道,“贺若弼将军确实有罪,但当时的情况,以一击十,实在是天赐良机,贺若弼将军承受着违军令的压力那么做,实在是想能够减少六军伤亡而已,绝非抢功。若是说贺若弼将军没那么做,我们今天如何能进入建康,如何战争结束得这么迅速,臣斗胆,有个不情之请,替贺若弼将军求个情。”
“高大人,”杨广坐在那儿诚恳的道,“我知道您一贯体贴将士,不忍责怪贺若弼将军,但是如果都按照贺若弼将军这么打仗,那么还要主帅做什么?陈军为什么输?那十万大军输给我八千人,不就是因为各自为战,没有个主帅吗?一仗胜负是小,军纪军法是大。再者,您说贺若弼不是抢功,我原本也这么认为的,可是他和韩擒虎韩将军两个人居然都打到了我府里,就为了说两个人谁功大,您让我怎么认为?”
这韩擒虎贺若弼争功的戏码确实让人摇头,两员大将,也算是有将才,怎么就能做出这么不堪的事儿呢。
高颎却不以为意,道,“若是当将军的不想立功,那谁还有冲劲儿。韩、贺两位将军一左一右相争才有今天这大好的局面。晋王殿下若是实在心有不甘……那么就扣住贺若弼将军,押到长安做处置吧。”
杨广脸色微微一变,高颎的话也把话挑明了,杨广确实嫉妒或者说忌恨于贺若弼的功,“高大人何必转移开话题,”杨广缓缓道,“我们现在说的并非是将军的冲劲儿,而是贺若弼的问题。敢问高大人,贺若弼出击的时候,我们的十万大军尚未渡江,得不到江北支援,新林韩擒虎的两万军队也难以做出配合举动,整个战役可能遭受到破坏。一旦贺若弼败了,形势可能急剧恶化。建康地区原本是我们占据优势,但是如果贺若弼这支劲旅被消灭,就会造成陈军士气大振,而我军的士气低迷,后来的胜负不得而知。贺若弼侥幸的取胜另一面不是说无关大局,而是说稳操胜券的部署变成可能取得败绩!贺若弼所做的是拿我们举国九年的辛苦筹备,九年的兢兢业业去做一个赌博,好一场豪赌!赌输了,他赔得起吗?”
“但是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何谓优秀的将领,优秀的指挥者?”高颎亦侃侃而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机会在面前立刻抓住扭转战局也是,贺若弼将军开始未尝不是想等待着援军的,但是一个一举定乾坤,能够减少我军伤亡的机会就在面前,他若是放弃了,一样是对六军将士的不负责。晋王殿下,臣斗胆说一句,若真是没有贺若弼将军的那一战,咱们今天身后这大军,我大隋的这些血性男儿,要有多少抛头颅、洒热血在那战场上?如今他们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可以回家,这难道不是贺若弼将军最大的贡献吗?贺若弼将军的胜利是侥幸,是偶然,可是也有必然,有我大隋国运,有我将士的勇猛,有陈军的腐朽,有出奇制胜的条件,让这些都成为一个必然。您真的要因为一个救了我大隋成千上万男儿性命的举动的‘违军令’,去处置贺若弼将军吗?”
高颎的话说得很重,纵然杨广千万个想处置贺若弼,也无法当着六军的面,去处置。怎么能处置?是贺若弼的一击,让这些个将士能够活着回家。他们的心中恐怕都是感激贺若弼的。杨广无论如何,又岂甘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一出擒拿贺若弼的戏码在几天后,杨坚传诏赦免贺若弼之后结束了。
当时江南有歌谣:黄斑青骢马,发自寿阳涘,来时冬气末,去日春风始。黄斑暗合韩擒虎之名,青骢是其坐骑,冬末春风又是其来陈和胜利的时间,韩擒虎也是得意万分,一时传为美谈。
几天后杨广又在钟山举办了一场围猎,让陈朝降将降臣列队参观于侧,猛兽在围中,众人皆有惧色,只有韩擒虎的弟弟韩洪驰马冲上,一箭过去,野兽应弦而到,众陈降将都暗自叹服。杨广微笑,伸出左手,自有亲兵拿了他的弓和一支箭,杨广骑在马上,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乌黑的像黑檀木一样,身下黑马雄峻威武,不耐烦的打着响鼻儿。他举起弓,瞄准最大的一头雄虎,一箭呼啸而过,正中虎的眉心,穿颅而过,箭扎到地上还兀自抖动不已。杨广微微一笑,将弓又给了边上的人,马忍不住的嘶鸣了一声。一片寂静的周围才开始轰然叫好。“晋王殿下果然神勇!”“谁说不是,北御突厥,如今又南平吴越,战功赫赫,能不神勇?”“何止,晋王殿下曾两年任为宰相,这平陈的方略就是晋王殿下和皇上一起定下来的,那叫有勇有谋!”“啧啧,这么点年纪就出将拜相!”那些个隋将个个兴高采烈,晋王府出来的将领更是恨不得周围所有人都听见才好。
杨广皱下眉,咳了一声,周围才安静下来。
“诸位将军,小王今日下午要处置几个人。”说着他用眼睛扫过那些陈将,陈将各有各的表情,有的倨傲,有的胆怯,有的凛然,有的不动声色。杨广笑笑,“各位切莫以为我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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