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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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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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绝不以名位、地域等外在的东西作为衡量标准,绝不拿“京都名学者”、“中央机构大专家”的架子。第三,他对于自己暂时的不足之处毫不掩饰,而是深自反省,见贤思齐。第四,他对于“现有的”红学界中人估其斤两,颇有“知人之明”。第五,他对“曲高和寡”的历史真实有正确的了解和深沉的感慨。第六,他对自己所欣赏的后辈也不是一味地“溢美”“捧杀”,而是不客气地指出其需要改进的地方,即使是微末之处也不放过。
    很快,周先生又寄来了两首五言律诗。第一首是《 赠归智学兄·题所著新论文 》,写作时间为“甲子正月下浣”:    
    谁谓平生愿?今朝见此文。    
    箭因穿七札,笔遂扫千军。    
    示狗明貂尾,呼鸡洁鹤群。    
    大悲无鄙事,弘道显奇勋。    
    第二首题为《 再赠归智兄 》,写作时间为“甲子正月廿六午刻”:    
    无憾平生事,何忧吾不能!    
    鹓林怜鼠腐,野畔服芹欣。    
    大业千钧系,微怀百感承。    
    中宵非自语,相照有书灯。    
    笔者于3月1日步原韵和了两首:    
    一    
    羞弄班门斧,难为冰雪文。    
    情痴悔九死,气壮驭千军。    
    孟浪宁随俗?孤明自不群。    
    春江潮又起,赤壁拜司勋。    
    二    
    浩气君真养,痴情我亦能。    
    神京飞雨润,陋室沐云馨。    
    微意脂芹系,覃思庄老承。    
    中宵无朗月,萤火自春灯。    
    4月10日笔者又收到周先生于“甲子三月初八夜”写的一封信,其中有云:    
    悲剧那篇文章写得好。弄理论确实难,但当今之世你想压得住阵,想服人,非得有点儿理论不行。理论靠学问,但也不是“书橱”的事。多读好书,启沃触磕、印证推衍、自生境界——还得靠自己一副好头脑好心灵,别的不过是借助罢了。但不学确是可怕的事,我自幼聪颖强记,有悟性,因而不肯刻苦读书,浮光掠影为多。至今深愧至悔,有何益哉。然我辈自知不足,故不敢狂妄。彼狂且妄者,皆自以为是,而不知天之高地之厚者也。红界此等最多。良可悲也。    
    既懂得理论重要,又强调更重要的还是“好头脑好心灵”的“悟性”;既对读书“浮光掠影”“深悔自愧”,又警惕“书橱”式的死记硬背。应该说,这是贯串周先生一生的治学之心得和经验,“绣取鸳鸯从君看”并不想密藏啬敛而切望“度与人”的“金针”宝典。但这实在是为上智的人说法,不要说下智者麻木迟钝不知所云,就是中智者恐怕也会感到难得其门而入吧?这也就注定了周先生一生都要成为一个“有争议”的学者。    
    周先生的《〈 红楼梦 〉与中华文化 》出版后,笔者于1990年阴历除夕写成一篇对这本书的评论文字,题为《 谁解痴中味——周汝昌先生和〈 红楼梦与中华文化 〉》( 后发表于1990年第8期《 读书 》,收入1992年版《〈 石头记 〉探佚 》),就主要讲了周先生被称为“考证派”实际上是“文化思想派”的历史误会。对这本书的上、中、下三编分别作了评述,指出“性质何属”即“自传说”、“核心何在”即“《 红楼梦 》的思想性”、“整体何似”即“探佚学”,最后归结道:“诗人之心—— 这正是‘痴’最好的注脚。中华文化的传统是诗的传统,‘痴’是其中的精义。明乎此,我们就可以回到周汝昌与曹雪芹、与《 红楼梦 》的不解之缘上。……前面谈到周汝昌的‘性分’就是他与曹雪芹、与《 红楼梦 》的‘缘分’。”指出周先生说“曹雪芹首先是大诗人,大思想家,大艺术家……最后才是大小说家”,“周汝昌自己的‘性分’也恰巧具备这几种素质,那种诗人气质,悟性思维,敏锐的艺术感觉和‘浮想联翩’的能力,爬梳考证的才能倒还在其次。这种与曹雪芹‘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性分默契才是周汝昌独占的优势,乃天之所钟非人力强为的。周汝昌的红学研究从来不是一个‘科学家’的工作而是一个艺术家的工作”。    
    周先生读了这篇书评后十分激动,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透彻地点明了他从事《 红楼梦 》研究的“本质”和“关键”所在。笔者于1990年2月4日收到周先生于“庚午”写的一封不短的信,摘引前面几段:    
    立春大节之前夕,得手札,知所患转愈,且惠书评,喜甚。    
    前因来函述偏头痛,会此恙甚可畏,不容忽视,曾与姚先生(奠中)言之(他赠来论文集,我复谢也)。既病新痊,且属除夕良宵,乃蒙不惜心力,撰此佳文,喜何待言,转觉不安矣。    
    我于灯下读竟,心绪如潮。自文的角度而言,此篇亦极成功——盖以此短幅驾驭如彼内涵(所涉的、提出的,诸般课题甚伙矣),足见功力,非可一日而跻者也。自内容言,所见之角度(深度、高度),亦绝非当世俗流所能梦到。洵非凡品——此义与谬奖溢美并无交涉于我怀。嗟嗟,诚如(原信此处空格表示礼貌——引者)足下所言,高山流水,皆有“缘”在。人生得一知音,为不虚矣!    
    除夕为此,又以快递俾吾先睹,感切感切。    
    此文高层次,尚虑今之期刊编者诸公未必真懂。或竟以为“捧周某捧得太高了”,敢登乎?亦未可预卜。假如不登,此书再版时,我将置之于卷首。    
    此文之佳,亦在活而不板,能放能收,片言居要。此皆俗流所昧昧也。    
    你提出性分、默契、缘分,使我心折,亦深感动。
   这封信中,除表达获“知音”、“知赏”之乐外,仍然是流露周先生治学注重“活”、“悟性”、“文、史、哲会通”的一贯宗旨。欣赏文章篇幅短而内涵深远的概括力,“活而不板,能放能收”的灵活性,能三言五语说到“点子上”的“片言居要”之功夫。    
    信外另附一纸,是一首诗:    
    己巳守岁之宵,而归智为文以弘拙著。既读竟作札,临缄复成五言,时正立春,因写寄焉:    
    文伟怜除夕,诗平愧立春。    
    因君骇时俗,而我待何人!    
    下士常谈道,中华正富民。    
    讵闻财为匮,长叹睿灵贫。    
    庚午立春之刻拜草    
    1999年初,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请周先生选编一本1949年以后的红学文选,作为丛书“中国当代文化书系”之一。开始策划的篇幅很大,周先生艰于目力,乃给笔者来信,要我帮助粗选一下篇目。笔者遵命,即翻检书刊,分门别类,列了一个很长的篇目单子寄去,周先生很高兴,回信说“不致曳白矣”。后来这本书搁置了很长时日,最后将原计划的三大卷选本缩减为四十三万四千字的一册,即2003年3月出版的《 红楼鞭影:中国当代〈 红楼梦 〉研究 》。缩编篇目的取舍也并没有通过周先生,结果笔者自选的两篇也被拿掉。周先生拿到样书后,赶紧来信解释,说明经过,探佚方面的文章就留了赵卫邦、蔡义江和徐恭时的各一篇,徐恭时先生已经过世,没有出过书,就让给徐先生吧。笔者对这些事本来不太在意,就回信说这样也好,可免去选本之“周派”嫌疑也。周先生乃回信说:“弟文遭删,不以为意,反有妙论。是极,是极。真高见也。其实我亦不暇计‘口实’,选得再‘公’,其骂声之奉也不会惠免。我对某界人早已‘哀莫大于心死’。亦一笑!”( 2003年7月19日邮戳 )不过,这册《 红楼鞭影 》前边有周先生写的一篇很长的“导读”,共十七个小标题,其实相当全面地反映了他对红学的看法,别处还是不多见的。    
    20世纪80、90年代,笔者还属于为“成才”而努力奋斗的阶段。那时对周先生的来信,笔者的回信有些“放不开”,一般都是就事论事,简单答复,除了少数几封,真正敞开心怀的交谈其实不多。所以比起周先生的来信,回信大为逊色。这当然既与笔者的个性有关,也和那时的情境处境有关,是不必为外人道的。周先生赐下的诗篇,我所和作的也不多。进入21世纪,诸多世缘渐了,似乎也有点老境将至、“心态颇改”的味道,好像诗情诗思也“回光返照”,吟咏增多起来。周先生过去的赠诗,乃有“补和”的兴致。如1994年周先生赠有一首五古,笔者于2001年12月补作了一首唱和之作。今将两诗录下:    
    周汝昌1994年诗    
    古人喻知己,拟弦曰知音。    
    岂在誉浮词,一矢破核心。    
    谓我和者寡,孤独之情深。    
    芹传得新评,椽笔肆漓淋。    
    恐惊俗世目,疑谀为市金。    
    良桐有时爨,尾焦幸犹琴。    
    雪芹孰能传,惭汗长在襟。    
    获知一为足,有喧亦有喑。    
    讵关一小我,感慨彻古今。    
    览文书短句,君或发长吟。    
    步周玉言先生1994年惠赐五古原韵:    
    高山听流水,昔人喻知音。    
    师友隔天涯,慧缘在赏心。    
    绰约海棠韵,两赋旨言深。    
    回首五十载,几度风雨淋?    
    牛棚积谗毁,名利能烁金。    
    衷怀坚素志,幽室独抱琴。    
    扶掖后来者,无私敞虚襟。    
    岂谋结宗派,殷忧万马喑。    
    火传薪尽处,扬古亦酌今。    
    采芹二三子,时发龙凤吟。    
    笔者赋赠周先生的诗,除传记中已引录者外,还有两三首周先生特别欣赏。笔者为《文采风流第一人——曹雪芹传》撰书评,2000年6月6日《中国文化报》予以发表,周先生寄来一诗:    
    归智《 读〈 曹雪芹传 〉》见报书    
    (2000年6月7日)    
    死潭投石漫萦怀,健笔佳辰得眼开。    
    流水高山重叹惜,行云走月一徘徊。    
    诸芳语痛三春尽,两赋思深百代才。    
    独上层楼万灯火,颂君新句动微哀。    
    笔者乃于2000年6月30日有唱和之作:    
    和周玉言先生赠诗    
    新证横空骋壮怀,孤明襟抱海棠开。    
    压城云重添痴味,枕阁霞飞染砚斋。    
    斯室弥馨萦入梦,其人如玉痛怜才。    
    沁芳一脉听流水,独上层楼未可哀。    
    周先生阅后来信大赞:“诗函昨到,和韵之篇极佳。‘孤明襟抱海棠开’之句尤奇!馀亦工力悉敌,情辞兼至也。此种咏题自然为一‘空前’,可不论,至于后来,吾不敢知,唯见当代人能出此者亦不可得第二家也。”信尾又附加一笔:“斯室其人一联甚佳。”( “庚·六·七夜”信,2000年7月9日邮戳 )海棠是史湘云的象征花卉,枕霞旧友是她的别号,而周先生说史湘云的原型是脂砚斋,沁芳泉是大观园的“总钥匙”,《〈 红楼梦 〉与中华文化 》中有一节论贾宝玉即云“其人如玉”——本从《 诗经 》篇中句化来。
   另一首是2000年12月20日写的向周先生恭贺新春的诗,写在贺年片上寄去:    
    新千年将至奉赠周玉言先生    
    红坛谁弄百年潮?一缕心音韵未消。    
    王蔡胡俞输鲁史,李蓝何蒋混曹貂。    
    集成新证潜龙啸,质本真诗大吕敲。    
    探佚鸿蒙标国学,风流文采自天骄。    
    周先生于“庚腊除二夜”来信说:“这七律数句而已,然竟涵盖了一部‘红学史’,大奇!”并附有“庚辰冬至后”一首唱和之作:    
    归智赠新句奇绝喜而步韵难报佳音也    
    冬深暖句压寒潮,雪气宁随岁序消?    
    四杰多讥明自异,八仙过海暗争高。    
    逢人说项霞边指,为我成文月下敲。    
    天壤痴如君亦少,拙生得友向渠骄。    
    ( 注解:拙句原为“李蓝何蒋混曹高”,故周颔联为“高”韵。 )    
    于“庚腊十二”,周先生又写来一首,可见其兴致极高也。( 2002年“元旦之夕”还来信说:“去岁过年收小座历有七律诗使我一整年欢喜不置。” ):    
    再和归智    
    感暮怀人绪若潮,积思新雪两难消。    
    绛芸书罢晴雯喜,青埂镌成宝玉高。    
    探佚心通闻感召,传诗字好悟推敲。    
    相逢明日还相说,万古芹脂为圣骄。    
    笔者这首引起周先生一再唱和的诗,其学术内涵已在《 独上红楼 》之《 再看一位红学大师 》一章中作过阐释。周先生与笔者的交谊,用刘心武先生的话说,“完全是君子之交”,只因为“志同道合”,故二十余年因缘不断。大约彼此的气质倾向与思维方式有相近之处,故学术见解每每相合,当然也并非没有个别观点上的不同意见,那就如周先生赠诗中所云“留得异同归一是,方知为学品尤难”。笔者从周先生获得的指点、教益,自是数不胜数,而感受最深的,则是周先生那种悟性主导的思维方式和治学方式。这一点,读周先生的著作会有感觉,但还不像亲聆馨颏时更体会深切。笔者与周先生面谈的机会也没有几次,但每次聆教后,都如嚼橄榄,余味无穷,曾与内子感慨不已。    
    周先生为笔者的几种著作写过序或书评。其中为《〈 石头记 〉探佚 》写的那篇序更具有深远的红学史意义,在传记的有关章节中已经作过回顾。而周先生的大著,笔者也往往写书评推介,到了新世纪,更为周先生的《 红楼小讲 》、《 文采风流曹雪芹 》、珍藏本《〈 红楼梦 〉新证 》和《 周汝昌论红楼艺术的魅力 》撰写序言。2004年,笔者的“红学三书”将要付梓,周先生又为其中的《 红楼赏诗 》和《 独上红楼 》各题诗二首,此时周先生的视力已近乎全盲,挥翰走笔已成难事,但仍然勉力将为二书所题之诗作各一首用毛笔书成,深情高谊,让人感动不已。待三书出版,周先生接到样书后,立即于2005年3月27日电传短简,评曰:“此三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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