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群在李老头的口中,不但证实了当年在油坊中发生过的事,而且,还具体地证
明了几个人的存在:展大义、翠莲、王成(那殴打小展的三个人之中的瘦长子)。
若干年前,的确,曾有如杨立群梦中的事发生过。这是杨立群前生的经历。我又取
起了第二卷录音带,一放出来,全是杨立群的声音。
杨立群的声音道:“和李得富谈过话,我可以肯定,我的梦,是我前生的经历。本
来,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我前生和那几个毒打我的人(其中一个叫王成),和翠
莲之间,还有一种不可了解的纠缠。我想弄明白。
“时间已经相隔那么久,而且在这段时间内,兵荒马乱,不知曾经过了多少变动,
实在是没有甚么可能有新的发现。
“我还是继续努力,一直在查,又查了十多天,没有结果。姓孙的极不耐烦,我只
好回到县里。在县里,我无意中知道,有一批相当旧的档案保留著。我忙要求查看这些
档案,又等了半个月,才得到批准。这些档案,对当年发生的事,多少有一点帮助了解
的作用,所以我将其中有关的,全抄了下来。”
我听到这里,不知道杨立群所指的“档案”是甚么。我拿起一个牛皮纸袋,抽出了
一叠纸,上面写著十分潦草的字,显然杨立群在抄写那些档案的时候,环境不是很好,
其中有的纸上有许多水渍,我相信那是杨立群汗水滴在纸上的结果。我连忙去翻阅那些
杨立群抄下来的档案,档案所记的,是两宗严重的案件。其一,展大义死在油坊里。另
一宗,更加严重,一共牵涉到了四条人命。由于原来档案所用的文字,半文不白,十分
古怪,而且相当凌乱,所以我不原文照录,而是经过整理之后,简单说明档案的内容。
第一宗案,展大义被人刺死,行凶人王成在逃。档案中有详细的“尸格”,那是死
者的受伤部位大小形状,以及由何凶器致死的描述。展大义的死,并没有新的可供叙述
之处,只是说明凶手王成,一直未曾抓到而已。
(在早年,很少用“疑凶”这个字眼,档案中用的一直是“凶手”。可想而知,幸
而王成未被抓到,若是抓到了,一定是一宗冤狱。)
第二宗案件,极其骇人,有四个过路客商,在经过多义沟的时候,一齐倒毙在路边
的一个茶棚中,七孔流血,肤色青黑,中毒毙命。
(这种“茶棚”,在北方乡下常见,并没有人管理营业,只是一桶茶,在穷乡僻壤
,茶泡浸榆树叶子,并非茶叶。茶的来源是一些好心人挑来的,方便过往途人,口渴了
可以取饮。有时,也有好心的老太太,用炒焦了的大麦冲水来供应途人饮用。)
中毒毙命的四个人,显然饮了茶桶中的茶之后致死,经过调查,证明桶中剩余的茶
有毒,可以令人致死。
(档案中没有说明是甚么毒,而且验出有毒的方法,也相当古老,是用银针浸在桶
里的茶中,确定有毒的。)
当然是有人故意下毒的。而且,客商随身所带的钱货,尽皆失盗。
尸体被人发现之后,有一个人曾在事前经过那个茶棚,看到一男一女,在茶棚中坐
著,但未曾留意那一男一女的样子。经过茶棚的那人,因为急于赶路,也未曾逗留。事
后竭力回忆,讲出男人的样子,像是一个叫展大义的小伙子。
传了展大义来问,却有一个叫王成的人,竭力证明展大义在那天,整天都和他一起
赌钱。一起赌钱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梁柏宗,一个叫曾祖尧。
死了的四个商人,身份查明,全是皮货商,才将货物脱了手回来,经过多义沟。根
据各方面的了解调查,估计四人身边,至少有超过四百两的金条,可能还有其他的珍饰
,这些财货,全都不知所终。
这件案子是悬案。档案中还有好几位保安队长的批注,看来他们都想破这件案,但
一点结果也没有,自然,时间相隔一久,再没有人提起。
我看完了这些档案之后,不禁呆了半晌。
杨立群不辞辛苦,将这些档案全都抄了下来,我相信他的想法,和我一样。
四个商人被毒杀的案件,是手段十分毒辣的谋财害命。这宗案唯一的疑凶是展大义
。
除了展大义之外,还有曾在现场出现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甚么人?是翠莲?
更令人启疑的是,王成竭力证明展大义不在现场,而王成,已可以肯定,曾在油坊
毒打展大义。还有两个人,曾祖尧和梁柏宗,是三人中的另外两个。
王成、展大义和翠莲之间,一定有瓜葛,他们之间,曾经做过一些甚么事,因为做
这件事而得到了一些东西。王成等三人在油坊会展大义,目的就是逼展大义说出这些东
西的下落,而展大义却宁愿捱毒打也不肯说出来。
展大义不说,是因为他曾答应过翠莲不说,可知王成等三人要逼问下落的东西,在
翠莲手中。翠莲可能曾经甜言蜜语,答应与展大义分享,但结果,她却一刀刺死了展大
义!
事情的轮廓已经可以勾勒出来了。
从王成等三人的凶狠,和翠莲行事的狠辣上,倒不难推断出,四个商人被谋财害命
一案,就是王成等三人、翠莲和展大义五个人干出来的。
我得到了这样的推断之后,心中惊喜交集,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明天见到杨立群时,
如何去劝他别再追寻那个“某女人”的言词了。
傍晚时分,白素回家,我忙将一切全告诉她,也包括了我的推断。白素想了一想:
“很可能。不过,展大义是一个老实人,好像不会参加那么凶狠的谋财害命勾当。”
我摇头道:“难说,谁知道当时经过的情形怎么样?”
白素又想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几十年前的事,还去研究它干甚么?你明天见
了杨立群,准备怎么对他说?”
我笑了笑:“你看过三国演义?”
白素瞪了一眼:“越扯越远了。”
我笑道:“一点也不远,关公死后显灵,在半空之中大叫:‘还我头来!’他当时
得到的回答是甚么?”
白素道:“嗯,一个老僧反问他:你的头要人还,颜良、文丑,过五关斩了六将的
头要谁还?”
我一拍手:“我就准备用同样的方法,去劝杨立群。”
白素十分高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当晚,我们两人都十分轻松。第二天中午起,我就等杨立群来,可是等来等去,杨
立群一直没有来。一直到过了约会的时间,才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刘丽玲打来
的,她的声音十分急促:“卫先生,请你立刻到中央警局来,立群在那里。”
我可以将杨立群的名字,和许多的稀奇古怪的地方联在一起,甚么多义沟,甚么油
坊,但是决无法和警局联在一起。
当刘丽玲又重复地讲了一次之后,我才“哦”地一声:“警局?为甚么要到警局去
看杨先生?”
刘丽玲的声音极焦急:“你来了就知道,请你无论如何来一次。”
从刘丽玲的声音之中,我听出杨立群一定惹了甚么麻烦。不过,我也没有怎么放在
心上,因为杨立群是一个在社会上十分有地位的人,事业成功,前途美好,就算有麻烦
,也不会是甚么大麻烦的。
所以我道:“好,我立刻就来,要不要我找白素一起来?”
刘丽玲道:“能找到白素最好,找不到你快来。”
她一再强调要我快来,我放下电话,立即驾车,大约在十五分钟之后,车驶进了中
央警局的停车场,车才停下,我就看到刘丽玲向著我直奔了过来。
当她向我奔过来之际,我只觉得她穿的衣服,颜色十分特别,或者说,颜色的图案
十分特别。那是一件米白色的西装,上面有著许多不规则的红色斑点。
她奔得十分快,不顾一切向前冲来,这样的急奔,随时可以跌倒。所以,我连车门
也未及关上,就向她迎了上去,一把将她扶住。
也就在将她扶住的那一瞬间,我陡地吃了一惊,令得我一时之间,只是张大了口,
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刘丽玲的神情,也惊恐莫名,脸色煞白,喘著气,讲不出话。而令得我如此吃惊的
,倒不是她惊恐的神情,而是她身上的衣服。起初我以为是不规则的红色图案,但一到
临近,我立时肯定,那不是甚么红色的不规则图案,那是血!
刘丽玲的衣服上,染满了血。
我在大受震惊之余,所想到的只是一件事:刘丽玲的梦被杨立群知道了,她已遭了
杨立群的毒手。
是以我陡地叫起来:“他刺中你哪里?快找医生,快!”
我一叫,刘丽玲震动了一下:“你说甚么?”
被刘丽玲这样一反问,我在刹那之间清醒。刘丽玲不可能受伤,要是受了伤,怎么
还能奔得那么快?一定是我刚才一看到了血渍,由于连月来所想的,是有一天杨立群会
向某女人报仇,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忙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 被你身上的血渍吓糊涂了!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
刘丽玲喘著气:“可怕,可怕极了。”
我双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摇著她的身子,希望她镇定下来:“究竟发生了 ”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刘丽玲已叫了起来:“他杀了他……他杀了他!”
刘丽玲在叫著,可是我却听得莫名其妙。
“他杀了他。”那是说明了有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可是,谁杀了谁?
我忙道:“刘小姐你镇定一下,谁杀了谁?”
刘丽玲大口喘著气,还未及回答,有一男一女,两个警官,已经急急奔了过来,来
到刘丽玲的身后,女警官伸手扶住了刘丽玲:“刘小姐,你该去作证了。”
那个男警官看到了我,立时向我敬了一个礼:“卫先生,原来是你。”
我指著刘丽玲:“我是刘小姐的朋友,发生了甚么事?”
男警官道:“一件伤人案,刘小姐是目击证人。”
我忙又问道:“谁杀人谁?”
由于我和警方的高层人员关系十分好,那男警官又认识我,所以我的问题,立时得
到了回答:“一个叫杨立群的男子,伤了一个叫胡协成的人。”
我呆了一呆:“这其中只怕有误会,杨立群是我的朋友,他不会行凶伤人。”
男警官望了我一下:“杨立群被捕之后,一句话也不说,伤者还在急救,医院方面
说,伤势十分严重,如果伤者死了,那么,这就是一件谋杀案!”
我苦笑道:“这个胡协成是甚么人?”
警官道:“伤者的身份,我们也没有弄清楚。杨立群一句话也不肯说,刘小姐当时
在场,需要她的证供,可是她却又坚持,要等你来了,才肯作供。”
我心中疑惑到了极点,向刘丽玲看去,看到那女警官正以半强迫的方式,拖著刘丽
玲向前走,而刘丽玲正在挣扎著。
我忙道:“刘小姐,你放心,我会和你在一起。”
刘丽玲听得我那样说,才不再挣扎,可是那女警官却还在用力拖她,我忍不住大声
斥责:“她自己会走,你不必强迫她。”
女警官呆了一下,松开了手,刘丽玲挺了挺身子,向前走去,我和男女警官跟在后
面。进了警局的建筑物,又看到了几个高级警务人员,迎上来,和我打招呼,用疑惑的
眼光望著我。
我还未曾出声,又看到一个中年人,提著公事包,满头大汗,奔了进来,叫道:“
我的当事人在哪里?”
那中年人一眼看到了刘丽玲,立时又大声叫道:“刘小姐,你可以甚么也不说。”
刘丽玲苦涩地笑了一下:“方律师,你终于来了。”
那中年人一面抹著汗,一面道:“我尽一切可能赶来了。”
刘丽玲也没有说甚么,当时的情形十分乱,那个方律师,立时和几个警方高级人员
,争吵起来。他们大约是在争执著法律上的一些问题。我还未曾听他们究竟在争甚么,
就已经跟著很多人,一起进了一间房间之中。
一进入那间房间,我就看到了杨立群。
杨立群手捧著头,脸并不向下,只是直视著前面,一片茫然的神情,双眼之中,一
点神采也没有,一动也不动地坐著。他身上穿著一件丝质的浅灰色衬衫,上面染满血迹
。
在他的旁边,坐著警方的记录员,我注意到,记录员面前的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这证明了杨立群的确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一进房间,我和方律师,同时来到杨立群的身前,方律师先开口:“杨先生,你可
以不说甚么,我已经来了,法律上的事,由我负责。”他又大声向一个高级警官嚷叫道
:“保释手续,快开始。”
那高级警官摇著头:“不会有保释手续。”
方律师怒道:“为甚么?我的当事人,信誉良好,有社会地位,有身份 ”
那高级警官冷冷地道:“也有很好的用刀技巧,伤者中了三刀,全在要害。”
方律师伸出手来,手指几乎碰到了高级警官的鼻子:“你这样说,触犯了法律,你
绝对无法可以肯定,伤者被我当事人刺伤。”
高级警官的忍耐力,显然也到了顶点,他大叫了一声:“我就是可以肯定。”
他一面叫著,一面回头向身后的一个警官道:“你说到了现场之后的情形。”
那警官立时道:“是。我负责一七六号巡逻车,接到了一个女人的报警电话,车恰
好在出事地点附近,接到报告之后三分钟,就到达现场。”
高级警官问:“现场情形怎样?”
那警官道:“现场是一栋高级住宅,我到了之后,按铃,没有人开门,只听得里面
有一个女人在尖叫:‘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于是,我和一起到达的两个警员,一起
撞门,撞开门后,冲进来。”
高级警官又问:“进去之后,看到了甚么?”
那警官吸了一口气,道:“我看到他 ”
他说到这里,指了指杨立群,续道:“看到他的手中握著一柄刀,身上全是血,也
看到这位小姐,身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