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洋惧洋成风的年代,辜鸿铭始终高举爱国主义大旗。爱国,首先要爱其文明。在《在德不在辫》一文中,他指出:“洋人绝不会因为我们割去发辫,穿上西装,就会对我们稍加尊敬的。我完全可以肯定,当我们中国人变成西化者洋鬼子时,欧美人只能对我们更加蔑视。事实上,只有当欧美人了解到真正的中国人——一种有着与他们截然不同却毫不逊色于他们文明的人民时,他们才会对我们有所尊重。”
辜鸿铭不遗余力地颂扬中华文明,肯定中华文明,甚至到了言必赞中华的地步。在他看来,中华文明高于一切文明,因此,一心要把中华文明推向全世界,并声称要用中华文明改造世界。他坚信,未来的世界,必是儒教的天下。这种民族骨气和不凡的气度,在旧中国即使不是绝无仅有,也当属凤毛麟角。由是,辜鸿铭的精神颇得时人的钦佩,就连外国人也向他投以赞扬的目光。
英国文豪毛姆来华拜见辜鸿铭,写了张纸条让人送过去,请他过来坐坐,辜鸿铭坚拒不去,充分体现了强烈的民族尊严。毛姆不得已亲来造访,辜鸿铭讥议道:“你们以为只消招招手,我们就得来?”他还尽情向毛姆发泄着对于来自西方的民族和文化歧视的愤嫉心情:“你们凭什么理由说你们比我们好呢?你们的艺术和文字比我们的优美吗?我们的思想家不及你们的深奥吗?我们的文化不及你们的精巧,不及你们的繁复,不及你们的细微吗?呶,当你们穴居野处、茹毛饮血的时候,我们已经是进化的人类了。你可晓得我们试过一个在世界的历史上是惟我独尊的实验?……”
抛弃海外优越的生活,义无反顾回归中土以后,辜鸿铭自觉地成为维护中华民族神圣尊严的勇敢卫士,以中国人的名义和流畅的英语,向西方人的歧华言行大胆地提出挑战、抗议,并不懈地教训西方人。爱国主义是辜鸿铭思想学说的渊源,爱国,简直成了他的立世之基。他曾深情地说:“我热爱我的国家……在他们(按:指嘲笑他的大学生)还没有出生前,我就口诛笔伐,反对‘不平等条约’和治外法权的卑劣做法”,“我在英国读书时就已知道何为祖国,而当时许多中国人对此还不甚了解;为了更好为祖国效力,我不看荣誉和金钱……”他希望中国繁荣富强,“那时,我将在儒家的天国深感欣慰”。著名翻译家、文学家、革命志士苏曼殊由此感慨地说:“国家养士,舍辜鸿铭先生而外,都是‘土阿福’。”
辜鸿铭的爱国言行,连外国人都为之感动。法国学者弗兰西斯·波里就说:“他是热情的爱国者,曾首先高呼‘中国人是中国的主人’,‘中国人是自家的主人,就像欧洲人是自家的主人一样’。”总之,在辜鸿铭那袭破旧肮脏的马褂里边,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民族自尊之烈火。当然,由于他的褊狭,使得其爱国言行,难逃狭隘愚忠之讥。
四、究竟如何守旧、落后
辜鸿铭回国初期虽然脱下西装革履,换上长袍马褂,但思想和行动上并不怎么保守,对洋务运动也颇支持。他订阅上百种世界各国报刊,藉资浏览,遇外国有新发明及有关时事,必向张之洞逐句详解,以作启迪之助,而张之洞每次“辄危坐安乐椅中倾听不倦”。著名文史学家王森然在其《辜鸿铭先生评传》中言:“所有湖北新政策画,一切事宜,胥由(辜)先生建议,梁(鼎芬)从旁赞助,文襄立予施行,故当时湖北气象灿然一新,为各省冠,先生之力也。”“先生以一学者,对于民族思想之发展计划,真知灼见如此,究不失为一时之俊杰矣。”
辜鸿铭与张之洞青萍结缘,沆瀣契合,以其出色的智慧和外交才华,协助张之洞创办名闻全球的汉阳铁厂和兵工厂等洋务,为湖北新政立下汗马功劳。张之洞尝与左右说:“辜先生经纶满腹,的是杰出之才。”
甲午战后,中华民族的危机空前加剧,有识之士纷纷呼吁引进西学,变法图存。面对这勃然而兴的维新思潮,辜鸿铭却生怕因之毁弃中国文化,于是,精于西学西政的他在那不平静的年代里,却“独静谧,言必则古昔,称先王,或为谐语以讽世”(罗振玉《醇儒辜鸿铭》)。他不仅没有明显激进的思想表现,当张之洞让他筹办一个译介西学西政的报纸时,他竟断然拒绝,声言即使有上谕也不从命。事后,他还专门拟就《上湖广总督张书》,文中大讲儒教尊王之旨、义利之辨、忠恕之道,备陈西学西政之失,认为“好论时事,开报馆,倡立议院”,是西洋乱政之所由来,而且“民气一动,不可复静,驯至辨言乱政,将不可收拾”,总之,既危害君权,又惑乱民心。一些研究者指出,此文可视为辜鸿铭从究心西学到彻底转变为一个地道的文化保守主义者的标志。后来,他还变本加厉地认为:“以欧美的学说,变更中国的政制,这是乱中国有余,救中国不足。”
辜鸿铭的保守立场自此日趋顽固。当其时,士大夫和知识分子为摆脱西方“食肉民族”纷纷发表救国主张。张之洞在其名著《劝学篇》中提出 “二元论”办法,即作为个体,中国人必须坚持并严格地按照儒家原则办事,而作为一个民族国家,却必须抛弃儒家原则,采取现代欧洲新学的理想。康有为、梁启超们走得更远,他们不仅寻求中国军事上的强大,而且寻求政治上的强大,希冀把中国的专制政体改造成君主立宪政体,认为如果中国拥有日本那样的政体、枪炮和科学,那么拥有的就不是失败。辜鸿铭当然也在为多灾多难的中国设制蓝图,只不过他的办法,既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报复,也不是以科学的残杀互相回敬,更不是通过部分地或全盘地将中国西化,而是使中国更加中国化,用中国文明的道德力量去对付西方枪炮。他甚至认为:
制止一种社会和政治罪恶、以及改革世界之儒教办法,是通过一种自尊和正直诚实的生活,赢得一种道德力量,孔子说:“君子笃恭而天下平。”我以为,这就是力量,这就是中华民族惟一可赖的力量,要想将其古老的文明从现代欧洲民族的物质实利主义之破坏力中挽救出来,最好的办法就存在于这种古老的文明之中。(《中国牛津运动故事》)
从文化保守主义者的角度来看,辜鸿铭的思想既有别于晚清的一般洋务派、顽固派和国粹派,也不同于民初的“东方文化派”和日后的新儒家,这使他别具特色,也是他令人瞩目的异彩之处。当他晚年入北京大学时,更成为旧派学人中的代表人物。只不过,也有人认为他并不是那种冥顽不化的保守派。如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就说:“我请辜鸿铭,则因为他是一个学者、智者和贤者,而绝不是一个物议飞腾的怪物,更不是政治上极端保守的顽固派。”日本汉学家清水安三也说:“有人把他譬做保守学者之中最顽固不化的一个,但是,这恐怕是这些人还不了解他的缘故。”
以辜鸿铭自幼留学西方,受过系统的西式教育,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都曾十足欧化,到头来却极力排外,一味反对西方文明,维护中国封建文化和伦理道德,如此这般,无论如何是要让人们惊奇而讶异的。在此之前,辜鸿铭虽有一些守旧的行为和怪论,如爱小脚,如狎妓冶游,如纳妾,这些都可视为生活方式的差异,作为彼时士大夫和病体社会的流行病,我认为无须过多诋诟。而其政治、思想如此守旧落后,改朝换代到民国后,其态度竟日益顽固保守,发展到大言不惭地把辫子当护照和标志,并声嘶力竭地为此类国渣陋俗辩护,却是要让人们大跌眼镜,并加耻笑的。其所谓中国人不洁之癖,为中国人重精神而不注重于物质之怪论,更是遭到陈独秀等激进分子的猛烈抨击。
辜鸿铭最为时代诟病的,是他为帝制辩护,为那位垂帘听政、既阴险又凶残的慈禧老太太辩护,并向西方世界肉麻地吹捧她。武昌起义既发,他冒天下之大不韪,逆流而动,甘做腐朽王朝的孝子贤孙,在《字林西报》发表文论,反对革命,劝说列强出兵围剿革命军。随后又致信《字林西报》编辑,谴责该报诬蔑、诋毁慈禧太后。他满怀着对新时代的愤懑和抵触情绪,却堂而皇之地宣言:“许多人笑我痴心忠于清室,但我之忠于清室,非仅忠于吾家世受皇恩之王室——乃忠于中国之政教,即系忠于中国之文明。”丁巳年,辜鸿铭还不分良莠地加入到张勋复辟之列,更是成为一生无法洗去的污点。
五、西学造诣和国学功底究竟如何
早岁游学欧洲列邦的经历,使辜鸿铭戴上了“精于别国方言,邃于西学西政”的桂冠(罗振玉语)。凌叔华称其“对于东西文学哲学政治研究的渊博透彻,也是前无古人可与颉颃的”。
当年轻的胡适博士从太平洋回到中国,就任北京大学教授,好生意气风发时,辜鸿铭却批评他所持乃美国中下层的英语,并言:“古代哲学以希腊为主,近代哲学以德国为主,胡适不懂德文,又不会拉丁文,教哲学岂不是骗小孩子?”其眼力之高可以想见。林语堂认为辜鸿铭“英文文字超越出众,二百年来,未见其右。造词、用字,皆属上乘”。对这位精通马太·安诺德、罗斯金、爱默生、歌德及席勒的专家,林语堂甚至认为自己“不配去接近”。曾作过清华大学校长的罗家伦说,在国外他看见一本英文杂志里刊有辜鸿铭的一篇文章,所采用的体裁是欧洲中世纪基督教常用的问答传习体,“用字和造句的深刻和巧妙,真是可以令人拍案叫绝”。散文兼翻译大家梁实秋说:“先生深于英国文学之素养。”英国有名的学者鄂方智主教,认为辜鸿铭“用英文所写的文章,以英国人看,可以和维多利亚朝代任何大文豪的作品相比并”。一位叫尤光先的中国学者甚至说:“他在留学时代,用英文所写的零篇碎简,都博得欧陆人士的好评。”《扬子江流域》一书的作者白特夫人,就曾对辜鸿铭的英文诗大加赞赏,在辜鸿铭去世后,她叹息道:“辜鸿铭死了,能写中国诗的欧洲人却还没有出生!”
这些评语虽有溢美成份,但辜鸿铭的西学造诣在旧中国却确实难有其二。最值一提的是,辜鸿铭以典雅的英文,翻译述评中国文化的精华。辜鸿铭穷毕生之力翻译中国经典,不仅因为他返国后完全归服于传统儒家,还因为在此之前中国经典没有好的译本,那些所谓西方汉学家的译作大多不堪卒读,结果使欧洲一些学者认为孔子可能只是一个好吹牛、平凡、陈腐的三家村老学究。辜鸿铭决心把中国文化这块西洋人不肯啃、也啃不动的骨头拾起来,教化西洋人。在翻译中,他积极为那些不谙中国文化的西方读者着想,帮助他们理解中国儒家经义,乃别出心裁地引用歌德、卡莱尔、爱默生、阿诺德和莎士比亚等西方著名作家和思想家的话,来注释其中的有关经文,并借此表达他对儒家经义的理解。比如在其英文译作《论语》的主标题下,他特地注明:这是“一本引用歌德和其他西方作家的话来解说的新的特别翻译”。如此“特别翻译”,既需汉学功底,更需深厚的西学造诣,方能到“信达雅”的地步。在这让人望而却步的难点上,辜鸿铭如呼延灼使鞭、公孙大娘舞剑一样,稔熟而顺手地完成了这项在儒经注释史上前无古人的事业。欧洲大陆的读者和学者,因受了辜鸿铭的影响,对中国哲学和文化刮目相看。据称,此后辜鸿铭每翻译一部中国典籍,一脱稿,列国争相传译。
对辜鸿铭翻译儒家“四书”中的三部,林语堂认为这是极为了不起的功绩,给予了高度评价,言“辜鸿铭的翻译是真正的天启”,“不只是忠实的翻译,而且是一种创作性翻译,古代经典的光透过一种深的了然哲学的注入”。林语堂甚至“为他没有翻译更多的儒家经典而感到遗憾”。林语堂后半生以英文写作为主,积极向西方传播和介绍中国文化的事业,不能不说是受了辜鸿铭的影响和启发。
辜鸿铭的国学是留欧回来改弦更张后自修补习的,时年已而立。张之洞幕中多翰林、进士,辜鸿铭遍请这些老先生们教习汉学,可得到的回答却是千篇一律:你是读洋毛子书的,没有资格读我们中国的圣传。幸有总督大儒张之洞收下他这个门徒,亲炙中国文化。辜鸿铭在他的引导下,一头扎进儒家经典,钻研六经子史(他把《康熙字典》作为初学的课本,因此所识汉字比一般人还多),并爽然道:“道固在是,无待旁求。”由于辜鸿铭好辩善骂,词锋尖刻,往往使人难堪,那些衔恨他的人,故意选择经书中难懂的词句,拿来质询他,令初涉汉学的辜鸿铭瞠目结舌,满脸通红,久久不能措一辞。一代鸿儒沈曾植还当众羞辱他:你说的话我都懂,你要懂我的话,还须读二十年中国书。经此种种刺激后,辜鸿铭更是发愤用功,自号“汉滨读易者”,沉酣寝馈于中国典籍。凭他那副绝顶聪明的文学天才,博览群集,积有岁年,学以大成。十数年后他公然向沈曾植挑战:请教老前辈,哪一部书老前辈能背,我不能背,老前辈能懂,我不懂?
与严复、林纾不同,辜鸿铭不愿向国人译介西方文学。惟一的例外,是二十世纪初年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过一本英译汉的小册子《痴汉骑马歌》。该诗是英国诗人William Cowper的一首叙事长诗,共六十三段,描述了布贩子出游的趣事,全诗诙谐生动。辜鸿铭用五古体译过来,效果极佳。著名近代翻译家伍光建对此译极为佩服,说:“辜氏用五古体译此诗,把诗人的风趣和诗中主角布贩子的天真烂漫,特别是他那股痴呆味儿都译出来了,读来十分亲切。”吴宓认为辜氏此译“为吾国人介绍西洋诗歌之始”。苏曼殊一向自视甚高,对翻译大家严复、林纾颇不以为然,却惟独对辜鸿铭的译才另眼相看,他说:“甚矣译事之难也。前见辜氏《痴汉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