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
“值得怀疑。”
“我是听说了道满的名字,感觉到那家伙是在诱我出面,所以才去三井寺的。”
“你刚才不是说,那家伙是为了消遣才做的吗? ”
“我是说了。”
“你明知是消遣,还偏要赶去吗? ”
“我也想去消遣一下呢。道满大人究竟预备下什么东西来打发无聊,我也很感
兴趣呀。”
“可是,弄不好会出人命,对不对? ”
“嗯,是这么回事。”
“而且,照你的说法,这件事似乎还没有了结,是不是? ”
“嗯。”
“泰山府君会来这里把你带走吗? ”
“这个嘛,大概是要来的吧。”
“真的? ”
“真的。”
“晴明,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所谓泰山府君,真的有吗? ”
“要说有,就有;要说没有,就没有。这次,道摩法师是用泰山府君的名字施
了咒,所以应该会有吧。”
“我听不懂。”
“博雅,这个世界是由好多‘层’和‘相’构成的。”
“……”
“在这些‘层’和‘相’之中,有一个便是泰山府君啊。”
“但是,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在某个地方有个地狱,那里有一个名叫泰山府君的
东西,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人的寿命,想延长就延长,想削短就削短。”
“博雅,我不是曾经说过吗? 虽说是泰山府君,归根结底也仅仅是一种力量而
已。是这种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支配着人类的生命以及生命的长短,从这层意义上讲,
泰山府君无疑是确实存在的。”
“……〃 ”当人们祭祀这种力,并将其称之为‘泰山府君’,那么从那一刻起,
这种力就成为泰山府君了。而当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泰山府君’这个名字的
时候,那么‘泰山府君’也就消失了,只剩下这力还存在罢了。而且,如果改变对
这种力量的称呼——也就是改变咒的话,那么这种力就可以既是泰山府君,又可以
作为别的迥然不同的东西出现在这个世上。“
“说来说去,使得泰山府君之所以成为泰山府君的,归根结底是因为人们施了
咒? ”
“正是这样。博雅,这个世上所有的东西,其存在形态都是由咒决定的。”
“我搞不懂。”
“是吗? ”
“搞是搞不懂,不过,这位泰山府君今晚还是要到这里来,把你抓走的吧? ”
“因为我把那纸上的名字改成我的名字了嘛。”
“它来了的话,我能看见它吗? ”
“想看就可以看见。”
“它究竟是什么样的? ”
“总而言之,你觉得泰山府君是什么形象,它就会以什么形象出现在你面前。”
“唔。”
“那是一种无比强烈的力。不过,到这里来的,仅是这力的一部分而已。”
“那么,你不害怕吗? ”
“船到桥头自然直。”
晴明正这么说时,庭院里突然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是什么?!”
博雅刚要起身。
“是我。”
那个影子答道。
芦屋道满——道摩法师正站在庭院的草丛之中。
“欢迎。”
晴明淡淡说道。
“我看热闹来啦。”
说罢,道满穿过草丛,优哉游哉地向着两人相对而坐的外廊走了过来。
“看看足下与泰山府君如何了结啊。”
道满得意扬扬地笑着,一边盘腿坐在外廊的一角,一边抓过放在外廊内的酒瓶。
三个人喝起酒来。
大家沉默无语。
惟有时间在流逝。
也许是心理作用,天空的月色仿佛变得明亮起来。
“博雅,笛子……”
博雅从怀里取出叶二,贴在唇上。
笛子的旋律流入夜空之中。
时间流逝。
突然——“来了……”
道满低声道。
博雅刚打算停止吹笛,晴明用眼神制止了他。
博雅一边继续吹着笛子,一边纵目凝望庭院深处。
只见在大枫树下的草丛中,依稀浮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夜色中,那白色的东西像是由沐浴着月光的细微水雾凝聚而成,又像是一个身
穿白色官服便袍的人。
仿佛是随着博雅在自己内心中将它看做人影,那白色的影子便缓慢地变成了人
的身姿。
那影子似乎盘踞在草丛中,又似乎在侧耳凝听博雅的笛声。
无声无息地,它缓慢地移近前来。
根本没有看到它在走动,这白色人影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附近。
一双冷静的眼睛,看上去既像青年男子,又像女人。
脸上毫无表情,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一种恐怖的气氛弥漫开来,让人觉得即使它冷不防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
獠牙,也并非不可思议。
当这个东西终于接近外廊时,晴明伸出右手举起那只装有白色蛋形物的琉璃杯。
蛋形物在杯中裂开了。
从裂开的蛋中,一种焕发着柔软的光芒、仿佛雾一般的东西漫溢出来,它从杯
口向外漫溢出去,形状缓缓增大。
它变成了一只麻雀般大小的蓝蝴蝶。
晴明左手从怀里掏出那张写有咒文的纸。把纸递至蝴蝶前,蝴蝶轻飘飘地浮在
空中,用脚抓住了那张纸。
是一只美丽的蓝蝴蝶。
蝴蝶的头部,是晴明的脸。
蓝蝴蝶就这样抓着纸,飘然向空中飞去。
于是——白色的影子蠕动起来。
看不见有任何动作,白色的影子飘然浮到空中,将蓝蝴蝶拥拢在双掌内。
刚感觉到银色的雾气在夜色中流动,一刹那,白色的影子和蓝蝴蝶已经消失得
无影无踪。
晴明举目注视着白影消失的地方。
博雅从唇边拿开笛子。
“了结了吗……”
博雅声音嘶哑着问道。
“了结了。”
晴明回答。
“太好了。我要不是在吹笛子,也许会大叫大嚷着逃之天天的。”
博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那就是泰山府君吗? ”
博雅问晴明。
“没错。”
“我觉得看上去很像你,是一个身穿白色狩衣的美貌青年男子。你看着觉得它
像什么? ”
然而,晴明没有回答博雅的问题。
“真是太绝了……”
道满说罢,放下酒瓶,站起身来。
“泰山府君把你做的式神,当成你带走了……”
“是。”
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嘿嘿。”
道满小声笑了笑,朝院中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喂,晴明……”
他回过头来,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下次再陪我玩吧。”
转过身子,道满再次迈步走去。
“愿意随时奉陪……”
晴明静静地说。
道满拨开草丛走去。
月光静静地洒满他的背部。
不一会儿,道满的身影也溶入庭院的黑暗中,看不见了。
晴明轻轻叹了口气。
一
二人举杯对饮。
浓浓的秋意漫溢于夜色之中。
秋意拂过杯中满满的酒面。仿佛是在饮着这份秋意一般,晴明和博雅不时将酒
杯送往唇边。抿一口掠过酒面的秋风,便觉得深深地充盈在大气中的秋意和着酒一
起,径直渗入肺腑里。
“你的心很好嘛,晴明。”
不仅仅是因了酒的缘故,博雅陶然欲醉似的叹息道。
这是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
在面对着庭院的外廊内,两人相向而坐。
博雅坐在圆形草垫上,晴明则身着白色狩衣,背倚着一根廊柱。
晴明右手擎着琉璃杯,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夜色中的庭院。
一盏灯火孤零零地亮着。
一阵阵湿润的风飒飒地吹过庭院中的草丛。
女郎花、龙胆、濒临凋谢的胡枝子花在风中摇曳。
将近满月的青色月光,从正上方泼洒下来。
夹杂在金钟儿、金琵琶、蟋蟀的呜叫声中,邯郸的音色分外清脆,回荡在夜晚
的大气中。
这庭院仿佛是将秋目的原野原封不动地搬来这里一般。
五天前,刚刚有过一场暴风雨。
暴风骤雨将残存的夏日余暑,从大气之中掠走.不知带去了何方。
夜幕降临时,天空变得清澄,充满了凉意。
“这样的夜晚,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有些伤感啊。”博雅说。
“是啊。”
晴明简短地应道。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不紧不慢地饮着酒。
“真是美好的夜晚啊……”
博雅呷了一口酒:“如此良夜,就算是身为妖怪,恐怕也会情不自禁心有所思
的吧。”
“妖怪吗? ”
“是啊。”.“即便是妖怪,也无非是生手这天地之间,和人不无关联。人心
如果有所触动,妖怪的心只怕也会有所触动吧。”
“照你的说法,倒好像人心能够左右妖怪似的。”
“不是好像,我是说能够啊。”
“人心能左右妖怪? ”
“嗯。” 晴明点点头,打算接着说下去。
“等、等一等,晴明! ”
博雅忙说。
“什么事? ”
“你现在是不是打算谈咒的事? ”
“没错。果然是知我者,博雅也。”
“得啦,咒的事就不要多说了。”
“为什么? ”
“因为我觉得一旦你谈起咒的话题,我心里的快乐情绪好像就会离我而去啦。”
“是吗? ”
“所以说,晴明啊,你就让我这样安安静静地再喝一阵子酒吧。”
“唔。”
“我呀,就像现在这样,悠闲自在地和你一起开怀痛饮,心情最舒畅啦。”
“是吗。”
晴明露出一丝说不清是苦笑还是微笑的笑容,支起一只膝盖,兴趣盎然地望着
博雅。
“对了,你刚才的那句话……”博雅说。
“刚才的哪句话? ”
“就是妖怪也会心有所思那句……”
“那句话又怎么了? ”
“五天前那个暴风雨之夜,橘基好大人好像遇到了呀。”
“遇到了? 遇到什么? ”
“怪事呀。”
“呵呵。”
“在一条大路的木造望楼里。”
“望楼? 那样的狂风暴雨之夜,基好大人又为什么跑到那种地方去呢? ”
“还不是为了女人嘛。”
“女人? ”
“基好大人也没说对方是谁,反正那个晚上,基好大人在望楼里和一个女人幽
会,就是那时候遇到怪事的。,,博雅打开了话匣子。
二
那天夜里——从傍晚开始下起大雨,天色愈晚,雨下得愈大。
橘基好和女人在木造望楼里,心不在焉地听着风雨声。
木造的望楼,原本就不是供人居住,而是为了观赏在一条大路上举行的贺茂祭
(又称葵祭,京都三大祭之一,阴历四月酉日( 现为5 月15日) 在京都下鸭神社及
上贺茂神社举行。)而建造的。
两个人都已将自己的随从打发回各自的府邸去了。
事前已吩咐随从,天明时再来迎接。可看到眼下这情形。基好有点后悔,不该
打发他们先行回去。
室内点着两盏灯火。
虽然也预备了酒菜,然而,因为木板窗透风的缘故吧.灯火摇曳不停,令人心
神不宁。木板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根本不是饮酒作乐的氛围。
随着夜色加深,风雨愈来愈强烈,木板窗被剧烈地拍打着。
木板窗的护板轻轻抬起,一阵疾风吹进来,把一盏灯吹灭了。
到了深夜,狂风骤雨越发强劲起来。
结果,剩下的一盏灯也被吹灭了。
雨点击打着屋顶,狂风在屋檐边呼啸。
整个木房子在风中摇晃,简直像漂浮在空中一般。
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不知是从天上还是从地下伸出来,拼命地摇晃着木造的
望楼。
两人惊恐万状,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不停地念佛祷告,不知不觉中竟昏昏睡去
了。
之后——等他们猛然醒来时,发现刚才那剧烈的风雨声已经听不见了。
剧烈地击打着屋顶的雨声也好,喀嗒喀嗒摇撼着木板窗的风声也好,都消失得
无影无踪。
正是这种无法形容的寂静,竟然使两人从睡眠中醒了过来。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声响。
那是低沉、苍老的男子声音。
侧耳倾听,那声音仿佛在念诵着什么偈语。
那声音渐渐趋近了。
诸行无常
诸行非常
万物变幻
迁移他方
似乎是在低诵着这样的诗句,低诵完毕之后又唱诵起来:
诸行无常
是生灭法
生灭灭己
寂灭为乐 仿佛歌唱一般,那声音高声诵读着《涅桀经》中的一段。
奇怪啊……
基好觉得不可思议,便打开了木板窗,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风停雨息,云开雾
散了。清澈的夜空中,月亮探出脸来。
是半月。
从疾速流过天空的云朵间,青青的月光把一条大路照得明亮亮的。
大路中央,有个东西披着月光正在行走着。
仔细望去,发现是一个身高直抵屋檐、长着一个马头的鬼怪。
原来就是这个鬼,在念诵着《涅桀经》。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一边朗声诵读着,一边沿着一条大路由西向东,悠然迈步而去。
这光景既让人感到恐惧,又让人觉得恸心。
就这样,基好和女人躲在木板窗后的暗处观望,只见马头的鬼魅走过木造望楼
前,在皇宫方向消失了。
三
“总之,晴明,事情经过大体就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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