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地完全沉寂下来,等待白昼代替黑夜。
盖登学院(27)
太阳将第一束红光从东边的地平线投入到树影之间的时候,他们看着那些手机疯子又一次紧挨着列队离开足球场,走向盖登市中心和周边去了。他们一边走一边散开,朝山下的学院大道走去,仿佛黑夜将尽时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可是克雷并不相信。他认为,如果他们真的准备实施计划就应该尽早开始行动,去西果加油站,今天白天就要去。白天出去就意味着要用枪对付他们,可只要他们只是在一天的开始和结束才大规模行动,他也愿意冒冒险。
他们在餐厅里看着这爱丽丝称作“活死人黎明”的场景。之后,汤姆和校长进了厨房。克雷看见他们坐在桌子跟前沐浴着阳光,喝着温热的咖啡。还没等克雷解释一下他准备待会出去干什么,乔丹就按住了他的手腕。
“有些疯子还在原地,”他接着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有几个是我同学。”
汤姆说:“我想他们肯定都在凯马特超市购物,找那些蓝光标志的特价货。”
“你最好再去搞搞清楚,”爱丽丝在走道里说。“我不清楚这是不是那种——你怎么说的来着——发展进程中的跃进。但是,很有可能。也许是的吧。”
“当然是的,”乔丹很沮丧地说。
那些留在原地的手机疯子——克雷估计大概有一百个左右——正在把死者从看台下面抬走。起先他们只是把尸体抬到球场南面一排低矮砖房后面的停车场里,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那房子里是室内跑道,”校长告诉他们。“所有的体育器材也都存放在那里。那边有一座陡峭的下坡,我猜他们肯定是把尸体从那儿扔下去了。”
“没错,”乔丹的声音听起来像生病了。“陡坡下面都是沼泽地,尸体会腐烂的。”
“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乔丹,”汤姆轻声说。
“我知道,”他听起来好像病得更厉害了,“可是在太阳底下他们腐烂起来会更快。”顿了一下。“先生,是吧?”
“是的。乔丹,你怎么了?”
“我看见诺亚·恰茨基了,他参加过您的戏剧阅读俱乐部。”
校长拍拍孩子的肩膀,乔丹脸色苍白。“别放在心上。”
“很难,”乔丹嗫嚅着。“他还给我拍过照,用他的……用他的,你知道。”
接着,出现了新情况。没有停下来经过任何讨论,二十几个忙碌干活的疯子从大部队里分离出来,以V字队形向破碎的温室走来,让看客想到迁徙的鹅。乔丹刚认出的诺亚·恰茨基就在其中。大部队看着这支分队走远,然后又三个一排沿通道而下,继续把尸体从看台下面搬出来。
二十分钟以后,温室小分队排成一条直线回到球场。有的手里空空如也,可是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推着手推车,那些都是学校用来运大袋的石灰和化肥的。很快,手机疯子们就开始用小车来运输尸体了,他们的进度加快了。
“对啊,这确实是向前跃进了一步,”汤姆说。
“不止一步,”校长补充。“清理空间,还知道使用工具。”
克雷说:“我不喜欢这个。”
乔丹抬头看了看他,他脸色苍白而疲惫,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我们也用工具,”他说。
盖登学院(28)
他们一直睡到下午一点,然后确认那些运送尸体的疯子完成任务出去追随那些搜寻食物的同伴去了,就开始顺着两旁的石柱一路走向盖登学院的大门。克雷本来打算只让汤姆和他自己去完成计划,可是爱丽丝嘲笑他:“别太迷信蝙蝠侠和罗宾这种垃圾故事。”
“天哪,我一直想成为神童,”汤姆的舌头有点打结。可是爱丽丝毫无幽默感地看了他一眼,她的小鞋子(现在看上去有点破旧了)攥在一只手里。汤姆退了一步,说:“对不起。”
“到了那里你们俩可以单独过街进加油站,”她说。“这样还差不多。我们几个还是站在马路这边看着。”
校长本也打算让乔丹留在宾馆里。可还没等这孩子开口——他看上去急于说话——爱丽丝就问他:“你的眼力如何,乔丹?”
他朝她笑了,眼睛里又一次如星星在闪烁。“很好,不错。”
“你也玩过电脑游戏,对吧?那种射击的游戏?”
“当然,多了去了。”
她把自己的手枪递给乔丹。克雷看见他们手指接触的那一下,乔丹微微哆嗦了一下,就像发接触音的音叉。“如果我让你瞄准然后开火——或者校长让你这么做——你会吗?”
“当然。”
爱丽丝带着违抗和歉意的神情看着阿尔戴校长。“我们需要每个人手。”
校长让步了,然后他们来到了学院树林西果加油站的对面,离市中心很近。路边还有一块略小一点的牌子,上面写着:学院液化汽油站。一辆车孤零零地停在油泵旁边,司机门开着,落满了灰尘,早就被遗弃的样子。加油站窗户上的厚玻璃也被砸碎。加油站右边再远一点有几株新英格兰北部很少见的榆树,停在树阴下面的两辆大卡车像巨大的丙烷运输罐,车身上都写着学院液化汽油站以及自1982年开始全心为南新罕布什尔服务。
学院大道的这一段没有看到有手机疯子出没觅食的迹象,尽管大部分房子外面的台阶上都放着鞋子,有些还是没有。看来难民大潮逐渐在减少。不过也许下这个结论还为时过早,克雷提醒自己。
“先生,克雷,那是什么?”乔丹指着大道中央——当然还是102号公路,在这样晴朗而安静的午后聆听着鸟语和轻风弄叶的声音很容易忘记这个事实。沥青马路的中间,有人用亮粉红色的粉笔写了些什么。可是站在他们现在的角度克雷还分辨不出,他摇了摇头。
“你准备好了吗?”他问汤姆。
“当然了,”汤姆回答。他努力使声音显得随便点,可他那满是胡子的咽喉处还是飞快地跳动了一下。“你是蝙蝠侠,我是神童罗宾。”
他们快跑穿过马路,手里握着枪。克雷把那把俄国自动武器留给了爱丽丝,不过他相信如果她真的拿那家伙开火,可能会把自己弄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
在碎石铺就的马路当中,那粉红色粉笔歪歪斜斜地写着如下字样:
KASHWAK=NOFO
“你看得懂吗?”汤姆问。
克雷摇摇头。他完全不懂,不过他现在也不想去搞懂。他只想尽快穿过学院大道,因为他感觉现在自己像米饭里的蚂蚁那样显眼。突然他想起,而且并非第一次想起儿子来;他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换取儿子平安的消息,希望他所在的地方人们不会让会玩电脑游戏的孩子使用枪支。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他以为自己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已经很明确了。他早就决定把手上的牌一张张地甩出来,可偏偏这时候对儿子的想念冒了出来,是他心里那没有平复的悲伤,那么鲜活让他倍感痛苦。
快离开,约翰尼,你不属于这里。这不是你待的地方,这不是时候。
丙烷罐卡车空无一人而且上了锁,可是没关系;今天他们的运气还真不错。车钥匙就挂在加油站办公室的板子上,上面贴了条标语:午夜至凌晨6点不得行驶,不得违例。每条钥匙链上都吊着一只小丙烷罐。正当他们要回到门口,汤姆一把抓住了克雷的肩膀。
盖登学院(29)
两个手机疯子从街当中走了过来,他们并肩而行但步伐却不一致。一个在吃盒子里的Twinkie饼干,脸上全是奶油和饼干屑,还有糖霜。另一个是女的,双手抱着一本大型彩页画册,克雷觉得她像是抱着超大赞美诗集的唱诗班成员。画册封面上是一条牧羊犬飞身跃过轮胎圈。克雷看到那女人倒拿着书,不禁舒了口气;再看看他们脸上空洞而枯槁的神情,就更加放心了。看来他们俩是自己随便溜达,午后还不是群聚的时间。
可是他不喜欢那本书。
是的,他根本不喜欢那本书。
两个疯子走过石柱,克雷能看见爱丽丝、乔丹和校长正瞪大眼睛在偷窥。他们走过了马路当中那粉笔写的密码信息——KASHWAK=NOFO,那女人伸手去拿同伴的饼干。同行的男人马上躲开。那女人一把丢开自己手里的书(书落在地上,正面朝上,克雷看到书名是“世界上100条最受宠爱的狗”)再去抢饼干。那男人抡起一耳光打在她脸上,打得她那肮脏的头发乱飞,那响声在这静谧的下午显得十分刺耳。他们还是没停下脚步。那女人发出了声音:“嗷!”那男人回应她(克雷听来像是回应):“壹——恩!”那女人又伸手去抓饼干盒。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过了西果加油站。这次那男的一拳打在女的脖子上,一记举手过肩的勾拳,然后缩回来伸进盒子里拿了一块饼干。女人停了下来,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男人也停下脚步,他走在她前面一点,因此几乎是背对着她。
克雷感觉到加油站里阳光笼罩着的一片寂静中有什么东西。不,他想,不在办公室里,在我的身体里。呼吸不过来了,就像是速度过快地爬完楼梯以后。
也许那东西也在办公室里,因为——
汤姆踮起脚尖悄声对着克雷耳语:“你感觉到了吗?”
克雷点点头,指着写字台。室内没有风,也没有能感觉到的气流,可是桌上的报纸在乱飞,烟灰缸里的灰都开始懒散地打转,就像浴缸里朝下水道流去的水。烟缸里有两个烟头——不,是三个——那打转的烟灰好像在推着烟头往中间跑。
那男人转过来对着女人,望着她,她也看着他。他们对视着。克雷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却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在摆动,然后听到微弱的叮当声。原来,挂在不得行驶标志下面的钥匙也在摆动——非常轻微地互相碰撞发出一点声响。
“嗷!”女人又发出了声音,伸出一只手。
“壹——恩!”男人回应着,身上的西装还依稀可辨,脚上穿着灰蒙蒙的黑皮鞋。六天以前他很有可能是一位中层经理、销售人员或者是大型商场经理。如今他唯一关心的不动产就是这包饼干了。他把饼干紧紧搂在胸口,黏糊糊的嘴巴还在蠕动。
“嗷!”那女人坚持不让步,这次伸出了两只手,这亘古不变的姿势意味着:给我。这时钥匙发出了更响亮的叮当声。克雷他们头上的荧光灯“吱吱”扑闪了几下又熄灭了,其实根本就没有电力供应。中间那个油泵上的喷嘴掉了下来,砸在水泥台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嗷!”这男人也叫了起来,肩膀沉了下去,所有的张力都从他身体里释放了出来。这种张力融入到空气中,板上挂的钥匙也安静了下来,烟灰在金属烟缸里缓慢地转了最后一圈,停了下来。克雷想,人们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注意那掉下的油泵喷嘴和烟缸里聚拢在一起的烟头的话。
“嗷!”那女人还是伸着两手。她的同伴向前走了一步,到她面前。她两只手各拿了块饼干开始大吃起来,连包装一起吃。克雷又略微放心了,但只是一点点。两个疯子又开始慢慢走向市中心,那女人停了一会儿,直到把嘴里沾着饼干渣的包装纸都吐了出来。她对于那《世界上100条最受宠爱的狗》一点兴趣都没有。
盖登学院(30)
“他们在搞什么?”汤姆低沉的声音颤抖着。这时,那两个疯子几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喜欢,”克雷说。他拿过油罐车钥匙,递了一套给汤姆。“标准手动挡你会开吗?”
“我学车就学的手动挡。你会开吗?”
克雷很耐心地笑了。“我不是同性恋,我是真男人,汤姆。真男人不用学就知道如何开手动挡。这是我们的本能。”
“真好笑。”汤姆其实并没有认真听,他在寻找着那一男一女两个古怪疯子的踪迹,他喉咙上的跳动更加频繁了。“世界末日,同性恋也大行其道,为什么不呢?是吧?”
“对的。只要能把这种局面控制住,真正的男人也会大行其道。来吧,我们动手。”
他正要往门外走,汤姆又把他拦住了。“听着,他们在那边肯定也感觉到了,或者一点也没有。如果他们没有,也许我们还是不要说吧。你认为呢?”
克雷想到乔丹死活也不愿离开老校长一步,爱丽丝到哪儿都攥着那个小鞋子。他又想到亲眼所见的烟灰打转儿,还有他们今晚的计划。世界末日这个词也许有点夸张,但也不算过分。不管手机疯子现在变成了什么,他们都曾经是人类,把上千个一把火烧光本来就很让人有负罪感了。即使想想这个自己也于心不忍。
“好吧,我没问题,”他说。“低挡上山,明白?”
“我打到最低挡,”汤姆说。然后他们一同走向大油罐车。“你说这么大一辆卡车到底有多少挡?”
“一个向前挡就够了,”克雷说。
“看它们停车的方式,我想你得找到倒车挡才行吧。”
“他妈的,”克雷说。“都世界末日了,还不直接冲过那该死的挡板围墙?”
他们的确就这么做了。
盖登学院(31)
阿尔戴校长和他硕果仅存的学生都把学院上坡称做又长又起伏的小山,那山坡从校园里下来连上主干道。两旁的草地绿得耀眼,只是四处都点缀着落叶。下午结束黄昏来临的时候,坡上还是空荡荡的——没有那些返回的手机疯子的踪迹——爱丽丝开始在奇特汉姆宾馆大厅里踱步,每次转身都停一下,从凸窗里向外张望。从这里可以把上坡、两座报告堂和托尼菲尔德球场一览无遗。那小鞋子又绑在她手腕上。
其他人都在厨房里,喝着罐装可乐。“他们不回来了,”爱丽丝走完一个来回后告诉他们。“他们听到风声,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他们能看透我们的心思,或者是用别的什么方法知道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她又在楼下那长长的大厅内走了两圈,停下来两次从大窗户向外张望。突然她又看着他们。“会不会是集体迁徙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