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拍了一组似是而非的照片,不像婚纱,倒像艺术照,摄影师对我们的表现赞不绝口,因为不管他指导我们望向何处,最后拍出来的仍旧是两个人痴缠不舍的眼光。
日子嘲弄着我那脆弱短暂的快乐,明日,他便要飞去遥远得不能想像的地方,远得仿佛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为我买了满满一冰箱的食物,在我所能看得见的所有地方用便签重复了他平日里在我耳边的叮咛,“聪慧,你要按时吃饭”,“聪慧,不要熬夜,伤皮肤”,“聪慧,少抽点烟”,“聪慧,给我写信”,“聪慧……”,看着他在小小的房间里面忙碌着贴着字条,忽然很想出去走走,屋里的温热让我透不过气。
他终于还是要走了,我讨厌机场,因为那是代表着离别的地方。可他说他喜欢,因为这是代表重逢的地方。他仍是那样紧紧地抱着我,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胸膛,可我的肢体却像虚脱一样无力,他的力量已经无法传递到我的身体,因为遥远的半个地球的距离。分不清自己的感觉,痛苦抑或是喜悦,无力思考,惧怕思考,他的爱,已让我习惯懒散于这样的呵护和纵容之中,已经惫懒了自己的神经,我只愿这样安静地依赖着,做个有人疼的女子。可当我学会了这样的甜美和从容,世界却又只剩下一个人独自打拼。生活,让我于悲与喜的巅峰和谷底辗转,就这样逗弄着我,游戏着我。一直以来,尝试着放下沉重的铠甲,换件恬淡的布衣,可重拾战衣的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压抑。
想哭,可眼睛肿胀得生疼,泪水如枯竭了的泉眼,绝望地干涸,吃力地瞪着干涩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双手牢牢地扣住他的腰身,当他如溺水中的浮木。机场广播一遍遍地催促着他的远行,他俯下头吻住我,滚烫的唇吸吮着我的唇,忽然,泪水像决堤的河流一般汹涌而出,就这样执拗地无声地流泪,也听凭他舔舐着苦涩干咸的眼泪。“等我,回来娶你做我的新娘。”点头,除了拼命地点头,喉咙哽咽地吐不出一个字,一个冰凉的东西套上我的无名指,已经顾不得管这是什么,绝望地看着他在我的泪眼模糊中转身入闸。直到那架庞大的飞机呼啸而起,在湛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淡淡的划痕,逐渐远去,逐渐变小,站在人头攒动的广场上,生平第一次不顾别人的眼光,任由泪水冲刷着我的面颊。扭在一起的手指被一件生硬冰冷的东西刺得生痛,低下头,一枚小小晶亮的戒指环着我的手指,泪水滴落在上面,愈发闪着清冷的光,这股凉意丝丝缕缕侵入我的身体,占据我的灵魂。
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存在不仅仅是身体占用了空间而已,空气中失去了他的气息,耳边失去了他的声音,屋子里陌生而又空旷。只有那些贴满了冰箱电视和床头的便签提醒着他的曾经和过往。我还是习惯睡在床的半边,另一边是属于他的,那样的夜格外清冷,梦中,久违了的大雾重新弥漫,冰冷,奔跑,无穷无尽的追逐与逃亡。醒来已是满头冷汗,点燃一支烟,看着烟缸上贴着的“聪慧,少抽烟”的话语,一大滴眼泪滴落在衣襟上,倏地吸附开去。我想,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第三部分整个项目组慌作一团
工作忙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用无休止的工作和加班填满每一分钟,不给自己纵容悲伤和思念的机会。项目快要验收了,给客户培训也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面对着台下被强行召集来的一群神情各异的中年人,我知道,我所讲述的一切,只不过是他们闲聊过程中不和谐的噪音而已,幻灯片一页页花红柳绿,但是内容也不过是他们怎么也不理解的系统和操作,讲着讲着,声音便淹没在一片“嗡嗡”的让人昏昏欲睡的低语声中,连自己都慢慢模糊了意识,嘴唇机械地蠕动,吐出些早就固化成讲稿的问题,内容是什么,连自己都含混了起来,居然也有些困倦。
忽然,坐在后排的几个中年女人尖声笑了起来,大概是聊到了什么兴起的事情吧,那是四十岁女人特有的毫无顾忌的笑声,尖锐得刺痛人的耳膜,会议室中蚊蝇般的耳语声错愕地停顿下来,几个聊兴正浓的女人也不好意思地止住了笑声,低下头去。这种场面早已见惯,这样填鸭式的所谓培训只不过是项目验收前一个必不可少的过场,待他们发现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已经不可辩驳地进入他们的日常工作,此起彼伏的电话将会不断询问今天我重复多次的内容。看着那几个养尊处优的有些微微发福的女人,她们的生活不知是怎样的,绚烂或是从容,一定是悠闲自在吧,一定是衣食无忧吧,自己的四十岁将会是怎样的神态呢?她们的生活似乎是我所不屑或者不愿的,但这复杂的情感里面,未尝没有深深的艳羡。我就像没有听到那声尖笑般继续着我的课程,见我毫无反应,人们便又心安理得地继续着埋头低语,屋中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照旧。
项目上线在即,但是系统过于庞大,还存在着太多不稳定的因素,各个环节都脆弱得很。投标时由于太急于拿下这个单子,对客户的要求、销售和售前几乎是百依百顺的,对于上线日期承诺得过早。这似乎总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为了拿到项目,销售和售前人员会盲目对项目各阶段的时间点以及项目需求过度迁就用户,丝毫不考虑可行性,直接导致了项目开发周期太短,开发人员加班赶工还是很紧张,代码质量很难控制,再加上测试时间不够,系统并未通过严格的压力测试。为了按时上线,在质量和时间两个纬度上,我们只能放弃了质量。这段日子,大家就像惊弓之鸟,一谈到系统崩溃便心惊胆战,可是偏偏在试上线前的三天,好的不灵坏的灵,真的崩溃了。
整个项目组慌作一团,惊动了总监,娄子大了。作为前端平台的开发组长,我是首当其冲受到责难的那个倒霉蛋,“怎么回事,人家客户说,咱们的页面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能用,你们做的是什么破烂程序,这么长时间,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工作?吃闲饭的吗?”
“张总,程序这东西就是写好的逻辑,要么行,要么不行,不会出现一会儿可用,一会儿不可用的状态,我们的代码都有编码规范,不会存在资源不释放的情况,您所说的这样的情况,一般是网络状况不稳定的结果,咱们最好先排查一下是否是网络或者操作系统的原因。”
“不要推卸责任,现在客户就是说咱们的系统不稳定,你们能推卸这个责任吗?”
“并不是推卸,只是建议,虽然咱们的代码未经过严格的压力测试,但是今天这种情况,不可能是咱们的程序的问题。即便我可以过去解决问题,但是也要先从网络开始查起,咱们的平台已经试运行了一段时间了,确实有很多bug,但同事们已经尽量在短时间内做到最好了,这样的突发状况必须从软硬件、网络各方面寻找问题。”
“不可能,所有网络和防火墙策略都是经过仔细设计和部署的,赵可是多年的老工程师,不会出现什么失误的。”早就应该料到这样的说法,这个赵可是总监的老手下,也算是心腹老臣了,今天这样的杀头死罪,是万万不可能承认是他的原因的。不是他,那便是我,这个逻辑还真是可笑。其实我早该明白,是谁的原因并不重要,而是这件滔天大罪总要找一个人来背。
既然这是一件争辩也没有意义的事情,那接受也只是惟一的办法了,“我可以去解决问题,赵可也必须在场。”这是我仅有的要求了。
到了机房,客户一团怒气地守在那里,见了我们就劈头训斥起来,我们早已当惯了乙方,乙方,即便是不出错,也很少有理直气壮的时候,何况确实是出了问题。赵可插着手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思。看了看控制台,消息超时错误,这应该多半是网络问题了。
“赵工,能不能将所有的防火墙策略都停一下,我怀疑是网络问题。”
“你负责的是软件,那就查查你们做的代码吧,网络的问题我会查。”
话说到这样,我想,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在公司都不能承认是网络的问题,更何况是在现场。但让我诧异的是,责任是谁的,比改变眼前这火烧眉毛的状况更重要么?难道我们代表的不是同一家公司的形象么?这么大的项目,这么复杂的架构和系统,仅仅从代码上排查问题未免太过单纯。看这样的架势,说什么也是枉然了。但是没有配合,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
“现在可能是网络本身不稳定的问题,但是为了更好地定位,还是将防火墙策略都停一下,这样也能排除是这方面的问题。”
我的坚持,令他的脸色很难看,但也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毕竟这不算是不合理的要求。
第三部分他MSN的名字叫“聪慧,我爱你”
所有的防火墙都停了,果然,网络畅通,系统也正常运行了起来,赵可的脸忽红忽白,我想,我算是把他彻底得罪了。
从客户那里直接回了家,今天的凶险让我身心俱疲,一头栽倒在床上,真累。不仅仅是工作,还有做人,屋子里清冷得让人心酸,忽然有种想倾诉的压抑,可是除了四面墙,只有我。打开电脑,邮箱里,他发给我的邮件到了,每天,他都会给我发一封邮件。他说已经开始上课了,他说昨天晚饭回家吃爸爸妈妈都很高兴,他说他想我,从没有这么想过我。我又想落泪了,虽然从不愿向他诉说工作中的烦恼和挫折,可毕竟,他似乎还在我身边,被他无赖地搂着,戏谑地吻着,什么都不再重要。我何尝不是同样地想他,从未有过地想他。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拿起电话,居然是他,大洋彼岸的声音像近在咫尺一样清晰,有些如同梦中的感觉,他的声音急切而又热烈,仿佛要从这听筒中跳将出来,丝毫不给我反应和喘息的机会:“我想你了,就给你打了个电话,你呢,在想我么?”
我是脆弱而胆怯地,从不敢直面这样的问题,也许是怯懦于直面自己一颗战栗怕疼的心,仅仅用沉默面对这样火一般炙热的问号,除了沉默还能是什么,这份想念太沉重,心脏已经难负重荷。
“想不想我,想不想我?”见我并不作答,他梦呓般在我耳边轻轻叨念着,柔软地撩拨着我的耳膜,温和绵长的思念就这样在心中弥漫开来,可这句“想你”,却是万难吐出口,便只是淡淡地犹疑地“嗯”了一声,可这仍让他雀跃,“聪慧,我知道这一声已是对我的默许了,我知道你是想我的!”
不禁为这孩子气的热情感染,坏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原来思念也可以这样甜蜜到发腻。
接下去便唠唠叨叨了起来:“有没有小帅哥对你暗送秋波啊?有没有和男同事出去喝酒啊?有没有穿着暴露上街啊?”救命啊,怎么这个人到了米国反而变得像唐僧一般的琐碎啰唆。就这样絮絮叨叨了许久他才舍得挂掉电话,这临了的热吻让我的半边脸颊仍是火辣辣地热。
放下电话,静静地坐在床头,他定是感应到了遥远的无助与孤寂,想以这样的喧闹赶走我的寂寞,可是喧闹过后的沉静更让人空洞得发疯,起身打开电视,调大声音,任凭这样的嘈杂与喧哗,如不是这样,真的要尖叫起来,在自己真的疯狂之前,我要出去透一口气。
已有些沉沉暮意的街头,人们行色匆匆。家,便是那个昏黄灯光中最温暖的地方,而且,也必有个不离不弃等你归家的人,可当那个人已然远去,那栋屋子便也仅仅是个栖息地而已。路上携手前行的情侣让人艳羡,可当那个执意牵着我手的人留连于身畔时,却执拗地甩开他、远离他,此时此刻,竟已分辨不清自己是否有深深的悔意。
本以为既然已经找到了原因,这次的突发事件必然会有一个定论,然而,当到了公司才发现,一切事情并非非得要个结论摆在那里,昨日的当众呵斥就像是全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便也不了了之。我想,是我太过执著与认真,凡事,无为便是最高境界了。但心底仍不能免俗地愤愤不平,但这便是不可争议的现实,只求无过,也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仍是每日写来邮件,偶尔,我们在MSN上交谈,本以为会慢慢习惯这样的距离,可是思念真的像歌中唱的快要从心中漫溢出来,每日筑着堤坝,试图阻挡那泛滥的想念,但闸门已经打开,蔓延于心的深深依恋早已经淹没了我,再难挽回。他临行前贴的纸条已经掉落了大半,但仍不舍得将其丢弃,便再粘上去,掉落,再一次粘上去,直到那胶带已经失去了黏性,便细心地收好在抽屉里。每每想吸烟的时候,便习惯性地从床头的抽屉中拿出那张他的叮咛,笑笑,眼前便是他的笑脸,耳畔便是他的声音,燃起一支烟,烟雾中也是他模糊的样子。我们的交谈,大多是些天气预报和日常琐事,人曾说,爱一个人便会关心他所在地的天气,可是那么遥远的地方,定是和我头顶不是一片云,触碰的亦不是一阵风,怎样才能感知他所感呢?这让我愈发无助。
转眼到了公司年度调整的时期,去年的业绩并不喜人,我想,裁员是在所难免的吧,人人岌岌可危,毕竟在这样萧条衰落的年代里,寻一份能准时发薪的正职也并不容易。绩效考核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这一年的效益已成了定数,因此个人业绩便成了尴尬的此消彼长之势,其实人人心底有杆秤,但到了此时,还管它什么同事之情、好友之谊,但求自保吧。所谓末位淘汰,便是那个混得最不济的倒霉蛋离开公司。项目组中,大家异乎寻常地沉默,那种淡淡的无言的戒备让人尴尬和沉默。这就是最残酷的现实,人类虽已自认为脱离了动物生猛的行列,然而,这优胜劣汰的法则确是万难改变的。但,人类更加因为有了所谓情感和道德,使得这样的法则更显得生硬和难以接受。
孤独和夜晚常常结伴而至,一丝丝慢慢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