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有关。
8月4日,我和伙伴们早早来到张练房间,一字排开,坐在地上,准备观看奥运会10米台决赛。
光是对比赛场地的镜头,就让我们唏嘘不已:巴塞罗那是一座多么漂亮的城市啊。奥运会跳水比赛竟然被安排在室外进行,宽敞而漂亮的看台,远处的教堂塔尖清晰可见。这个地方太美妙,太干净了。要是自己有幸置身其中,就算是作为一名匆匆游客,也不枉此生。
那一天,全世界的目光都在关注一名叫孙淑伟的16岁少年。他纤细的眉眼下,不太协调地长着一张又厚又阔的大嘴。之前无数次在训练场上听过他蹩脚的普通话,但这次,我从他宽厚的大嘴中读出了福气,读出了气定神闲,读出了冠军气质。
他晒得够黑!但那一刻,我认定:“是高手,就应该这么黑!”只要皮肤晒黑了,无论是在海南三亚,还是非洲赤道训练出来的,一定是高手。
那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怎样的王者气质啊!前有数亿双目光的注视,后有熊倪等一干天才选手追赶,孙淑伟在第四跳奠定了胜局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一次失误。何止没有出现失误,最后一跳,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他选择的动作是难度系数3。4的反身翻腾三周半抱膝,当
他干净地完成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后,四名裁判不约而同地亮出了10分,他的得分是99。960分。
我们在电视机前炸开了锅。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完美!
我开始反思自己走过的路,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渺小。本来我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总觉得自己能徘徊在国内前12名,就已经很厉害了。但现在,我看到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看到了自己的浅薄。
什么时候,我才能从国内脱颖而出,成为像孙淑伟那样的冠军可以平静地扫视欢呼的观众?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他一样,用右手兴奋地挥动拳头?
我试图说服自己:这是在看戏,看别人的精彩好戏。当时,我想都没敢想过自己也会站上奥运冠军领奖台。那个时候的我不敢奢望胜利,“别做梦了,早点休息吧……”
那一夜,我失眠了!
国家队之路
1993年2月的某一天,张练走到我跟前,告诉我:“明天,我要带你去国家队”。我至今仍记得他平静的声调,平静得就像交代某次小测验一样。这么多年来,无论是碰到多惊心动魄的时刻,他总是能平静地对待一切,有他在,我觉得踏实。
1992年奥运会后,我们从四块玉训练基地搬家到亚运村去了。在这里,陕西跳水队请了专职保姆负责我们的日常起居。
我们住在游泳馆里的房间。由于没有窗户,不开灯,屋里一片漆黑;房间小,就把床架子去掉,直接睡在垫子上,有点像日本人用的“塌塌米”,暖气很足,但没有换风口,屋里特闷。为了节约电,少些交电费,我们总是不开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进屋,我都可以马上睡过去,而且睡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时间。
但我对自己说,这一切只是黎明前的黑暗。
那时候,队里买了一套录像机、录音机等音响设备,我第一次接触到了卡拉OK。最开始的时候,我喜欢和大家一起唱,或是照着歌曲唱。终于有一天,我被大伙簇拥到麦克风前。听到自己的声音怪怪的,很陌生,跟想像得完全不一样,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里传出的。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我自己唱的是陈淑桦的《梦醒时分》。在悲伤的旋律中,我觉得自己真的到了该结束梦游的日子,该醒醒了。
经历了黎明前的黑暗,从一个长长的梦里醒来,我发现世界变得与以往不同。
因为,我要进国家队了。
那是1993年2月的某一天,张练走到我跟前,告诉我:“明天,我要带你去国家队”。
我至今仍记得他平静的声调,平静得就像交代某次小测验一样。这么多年来,无论是碰到多惊心动魄的时刻,他总是能平静地对待一切,有他在,我觉得踏实。
但这句话在我心中,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涛。我高兴得发狂!
进入国家队,这是真的吗?自从我跳水的那一天起,我就无数次在梦中设想着这一镜头,梦想着和孙淑伟等高手比肩切磋,接受徐益明等权威教练的指点。但自己被四川省队退回,加入了陕西队后在全国比赛屡战屡败,在北京集训遭遇白眼,在电视机前观看奥运会孙淑伟他们的挥洒仿佛还在昨天。
如果这是梦想,请让我在美梦里多停留一些时间,让我这个出身贫寒的丑小鸭,多一份王子的感觉。
但这是真的!感谢上天!我可以在更高水平的殿堂里继续梦想飞翔了!
确切地说,那时候,我还只是国家队集训队员的身份。1992年底,国家队在广西南宁组织了一次大的集训,当时各省尖子选手都在其中,陕西队除了我,还有王璇、冯钦、晏辉。
那次集训,国家队将所有男女跳水队员分成两个大组,分别由吴国村和于芬带领,总教练是徐益明。我和张练属于吴国村一组。
吴教练的训练非常严格、严厉,因此,我们组的训练量特别大。每次水上训练结束后,还要到田径场进行素质训练。这时,我的跑步才能得到彻底体现,这都是我小学时跑步看电子游戏的结果。不过,吴练对我要求特高,规定我每次跑步必须进入前几名。
田径场跑道是煤渣铺的,500米一圈,一两次拿前几名没问题,但每次都名列前茅,那就是“超人”了。我想,就是现在号称魔鬼训练的队伍,也无法达到我们当年的那种运动量。好在我年纪小,练得辛苦,体力恢复起来也快。晚上8点训练归来,反正不管看到什么,就胡乱吃些什么。广西特色菜田鼠肉,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觉得香甜无比,后来一听是田鼠,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那次集训,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了奥运会冠军孙淑伟。
大腕孙淑伟
这就是大腕吗?训练量少、幽默、憨厚、敏锐、细腻……
训练量少是这位黑马王子给我的第一印象。孙淑伟在训练中非常善于偷懒,无论是白天的陆地、水上的动作练习,还是晚上的素质训练,他总是能省则省。我们要求跑5圈的,他就基本上不跑。实在万不得已,才在最后一圈时冲刺一下。
我心里想,这就是奥运会冠军的标准。什么时候练就了他那样的水平,自己也就不愁进行这种痛苦的专项训练了。现在想来,这多少有些冤枉孙淑伟。对于不同水平和层次的选手确实应该区别对待。对于我们这些处于上升阶段、打基础的孩子来说,魔鬼训练是必须的手段。但对于那些已经掌握了先进技术的世界名将而言,让他们适当“偷点懒”,好钢用在刀刃上,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方法。
孙淑伟给我的第二印象是幽默而憨厚。那个时候,我、晏辉、冯钦(当时我们都不是国家队的),以及孙淑伟、余卓成5个人住一个房间。我们仨是一个队的,平常自然唧唧喳喳个没完。不过我们和孙淑伟、余卓成是一个大组的,平常接触机会也很多。和他熟了之后,发现他不像想像中那么可怕,没架子、而且不耍大牌,特好接触。
我那时候大概是“讨人嫌”的年龄阶段,熟悉了,就有点没大没小,甚至会欺负孙淑伟这个“大腕”。
孙淑伟的思想非常敏锐而细腻,时不时来几句妙语,幽默一把。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说话不利索,那口粤式普通话总是成为我嘲笑的对象。虽然我的川式普通话也不太标准,但毕竟口齿清楚,足以笑话他了。他老喜欢用“介、介(这)”当做口头禅,说个半天也没进入下文,我就调皮地学他说话,跟他一起“介、介”。
很多时候,他会跑来作势“揍”我。等我一求饶、住嘴了,他就不吓唬我了,一切和好如初。可是等他刚回到自己床上的时候,我这边“介介”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于是,他又作势气冲冲地过来……
在这种追逐嬉戏中,总是以他最后威胁说“行,你就这样啊,等明天我再收拾你”而告终。这句话倒说得干脆利索,我见好就收,偃旗息鼓。
孙淑伟给我的第三印象是豪爽。那个时候,他总会买许多我们见都没有见到过的零食,还有许多人送给他的食品。当时我们都住下铺,上铺基本上都是空的,他就把所有吃的东西往上铺放,训练回来后“打牙祭”。
他有一盒别人从香港带回来的饼干,巧克力味,条状的,像棍子一样,用铁盒子装的,分量很少,但包装特别精美,而且味道特别香。当时他拿回来后,曾礼节性地让我们品尝过一块,我吃过之后,感觉真是人间美味!从此总惦记着什么时能再吃上一口。因为他的存货太多了,孙淑伟并不特别在意这盒饼干,我却每天都在计划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吃美味。
我曾厚着脸皮找他要过,他装作生气的样子不给,因为我老是“介、介”地逗他。明的不行,我只好来暗的了。找机会偷吃一根,不能贪多,否则本来东西就少,他一定会发现的。我当着晏辉他们的面吹牛说:“你们别怕,看我的。”我就拿一根“棍子”饼干吃。可是越吃,越害怕他发现;越怕他发现,就越馋。不知有意无意,他从来没有当场“抓获”过我。可惜的是,我后来再也没重温过那种饼干的味道。
世界冠军余卓成比孙淑伟大一岁,也特富有。南宁小吃特别多,总有小贩沿街叫卖,他基本上都会买回来,比如红薯片之类的东西,象征性地给大家尝过之后就放在上铺,自己慢慢吃。我们没钱,买不起零食,又特别眼馋。只好趁他们串门的时候偷来品尝,真是巧了,我们好几次刚摸向上铺的食品袋,他就会突然进屋来,看到我们吃惊而紧张的表情,他就明白了。顶多吓唬我们几句,就大方地拿出零食,和我们共享。
不过有时候,他拿我们开心、找乐,大喊着:“到底是哪个在偷吃我的红薯片啊?!”看到我们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互相傻笑的样子,他特开心。
快乐的小跑腿(1)
进了国家队,我用近乎玩命的态度来对待训练。为大家提供服务,尤其是为孙淑伟和伏明霞“跑腿“,成了我最快乐的时候。
1993年全运会后,我们回到了北京,开始了新一轮的大冬训。这时的我,也结束了“临时工”身份,成为国家队的一员。不过,我暂时离开了张练,投在国家队副总教练吴国村门下。
吴教练手下拥有最顶尖的男队高手,如孙淑伟、熊倪、兰卫、余卓成、王天凌等大批超一流选手。而女队主力,包括伏明霞、池斌、郭晶晶、熊敏等,都是另外一位副总教练于芬的弟子。
如果说中国跳水是梦之队的话,那这两个组,就是梦幻阵容中金字塔尖。他们全都是征战奥运会等大赛的主力班底。
可以想像,此前没有获得过一项冠军头衔的我,能置身于这样的冠军群体,该是何等的幸运。
不过幸运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在没有教练张挺的这段日子里,我就像没了“主心骨”,极其渴望认同感。
每天,我都用近乎玩命的态度来对待训练。而在训练之余,我也希望能为大家多做点什么。
在吴国村组,我和女队员谭舒萍最小。当时,国家队每周都要评出先进集体、先进宿舍,每个组都要评出先进个人。在这方面,有非常明确的规定。在宿舍墙上,贴着一张奖罚计算表,有好多个项目,如陆地运动和强度最大,加50分;水上运动和强度最大,加多少分;早操、训练全勤、按时完成训练日记、个人卫生等等。
我们组的先进个人,不用争,基本上都是我。在南宁集训时,先进个人的奖励是肥皂、洗衣粉;到北京后,奖品升级了,变成了一双李宁牌袜子。
这种奖励对那些大腕队员来说,也许是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却弥足珍贵。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出风头的机会,每周得奖后,我都会在宿舍里得意地轻轻嗓子,又不好意思太声张,打来温水,洗脚,擦干,然后换上“战利品”新袜子。
进行这一活动的时候,我的动作都会很慢,也很专注,一丝不苟,好像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对我来说,这就是一种仪式,一种得到认可,又能鞭策自己前进的仪式。
那时候,袜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和当年那个李宁书包,是等同的。
敏感而脆弱的少年心啊。
当然,为大家提供服务,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我和孙淑伟、王天凌一个房间。孙淑伟由于是奥运会冠军,住的是单人床,我和王住的是上下铺。有段时间,王住院治疗腰伤去了,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和孙淑伟两个人住。
这时的孙淑伟已褪去了身上神奇的光环,但话依然不多,偶尔也给我讲讲他的辉煌过去,但这种机会不多。的确,对17岁的他与14岁的我而言,两者之间的距离绝不止三岁这么简单。这其中有一个巨大的代沟,是成年人和未成年人之间的代沟,是成熟的人与心志发育未完成人的代沟,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与少不经事的新人之间的代沟,这个代沟,需要众多国际比赛、成功和失意来添平。
更何况,他本不是一个善于交流、善于主动表达的人。
但我最喜欢的事情是为孙淑伟买东西,充当“跑腿”的角色。我们住在二楼,小卖部在一楼。每天训练累了,人都不愿意动了,而我岁数小、精力旺盛,他会打发我去买小吃。我总是乐呵呵地去完成任务,因为每次帮他买东西,我都“有份”和他一起享用。
最快乐的时候当然是为孙淑伟煮方便面。每到周末,作为奥运会冠军,他有很多活动,出去见朋友。我不可能有什么社会活动,正好负责为他买、煮方便面,然后顺便“享用”他的音响、电视和游戏机等。
对不住孙淑伟的是,当年很多的煮面“工程“都是在厕所里完成的。宿舍那时候熄灯很早,我就在厕所,一边在电炉上煮面,一边看书、玩电子游戏。等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