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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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形-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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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说的话,我无法不同意,因为太多这样的例子了。可惜我没有生花妙笔,不然
,效法曹雪芹,为这些由于貌美而在生活之中高潮迭起的女孩子,一一作传,倒也是可
以流传千古。
    却说我看完了资料,黄堂问我:“你准备如何著手?”
    我吸了一口气:“你密切注意那只鸡的下落,一旦找到了,先别给丁真和何可人知
道。我,少不得要到那鸡场去走一趟。”
    黄堂现出很是同情的神色,点了点头。
    不但黄堂同情我,连我自己也很同情自己,上天入地,甚么事没做过的卫斯理,到
一个小小的养鸡场去,会有甚么发现呢?
    我肯去,自然是由于白素的态度很是执著,而我对白素有信心,可以肯定在这件事
中,一定另有古怪。
    那养鸡场在郊外,地方很是偏僻,有一条勉强可以行车的路通过去。到了门口一看
,却很令人意外,不见破败,大是整齐,有一道拱门通进去,拱门之上有招牌,写著“
何氏鸡场”四个字。
    那四个字,居然苍劲有力。我在门口停了车,推门而入,一面大声叫“有人吗”,
一面向内走去,打量四周围的环境。
    只见鸡舍整齐,反倒是要来住人的几间房子,相当残旧。我才一走近鸡舍,便听得
鸡声嘈杂,极之震耳,且令人有心惊之感。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鸡只也会发出如此惊
人的声响,愈是走近,愈是震耳。我试著推开一间鸡舍的门,只见鸡舍中上千只鸡,个
个发出怪声,简直如同一群妖魔一般。
    而且,在笼中的鸡,一见了我,动作也大是异常,竟然一面发出怪声,一面争先恐
后,向前扑来!
五、鸡场老人
    看那情势,若不是有铁线笼子阻挡著,只怕上千只躁动的鸡,会把我活埋了。
    那种情景,说不上恐怖,可是却诡异之至。
    我只在门口站了一站,立时退了开去,又大声叫:“有人吗?”
    我的叫声被鸡群的嘈杂声,完全遮掩了,所以我来到那一列房子前,又叫了几声。
    这才听到,自一间屋子中,传出了一个苍老而又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反问:“甚么人
?”
    我循声走过去,推开门,只见在陈设简单的屋子中,有一个老人正吃力地挣扎著,
想藉一根竹杖之助,自一张竹椅中起身。
    我忙道:“你坐著,不碍事。”
    那老人在问“甚么人”时,我已听出他的话中带有浓重的胶东口音(山东省东部,
胶州湾一带的方言),所以我也用同样的方言回答他。
    那老人一听,一松劲,又跌坐入竹椅之中,抬头向我望来。
    只见他眼眶深陷,双眼混浊,颧骨高耸,皱纹满面,双手之上,更是青筋盘虬。一
望而知,是已临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他望著我,喘了一口气,才道:“你是  ”
    我忙道:“有一位何可人小姐,是在这里工作的吗?”
    老人的身子,陡然发起抖来:“这孩子,去了一天多,不知到哪里去了,我……自
己行动不便,也一天多没水没米进口,那些鸡已饿了……”
    他愈说愈是有气无力,我这才明白何以鸡一见人就如此躁动的原因,原来是由于饥
饿。看来,这里除了何可人一个人之外,再也没有别人打理;要是我不来,非但鸡群会
饿死,连这个老人,只怕也难以幸免。
    我知道现在不是多说话的时候,忙道:“你先甚么也别说,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那老人却道:“你……劳你驾……也喂喂……鸡……可人这孩子怎么了?”
    我匆忙答了一句:“她车翻了,受了伤,在医院,没大碍。”
    我先替老人弄了吃的喝的,再提上大袋的杂粮去喂那些鸡。
    我估计,鸡场之中,至少有五千只鸡以上。我一生中古怪经历颇多,甚至曾接近过
上万只小蝙蝠的尸体,走向通往阴间之路,可是也未曾面对过几千只饥饿的鸡只。
    等我把近二十大包鸡粮倒进食槽,退了出来之后,一头一脸,都沾满了鸡毛,几乎
使我疑心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鸡。
    而且,我禁不住地伸手指在耳中转动,好把鸡群的聒噪声驱走。
    我要把接下来和那老人的谈话,简化一下,因为那老人的话十分噜苏  这是一般
老人的通病。
    那老人姓何,照他说来,他本身也可以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他是军人,且官拜中将
军长,打内战,打日本鬼子,再打内战,大时代的风云变幻之后,是一个典型的失败者
,还幸他有远见,早准备了一个鸡场,这才得以有生活的依靠。
    何可人由社会福利机构介绍来,一直在鸡场工作,照老人的说法,何可人能干之至
,鸡场的大小事务,全是她一人负责。近几年来,老人行动不便,便由何可人负责照顾

    所以,老人在这一天多时间内,焦急无比,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老人一再强调,他和何可人可以说情如祖孙,所以很关心何可人的伤势。当然他在
谈话之中,也说了许多他往年的辉煌大事。
    我听了之后,觉得很不是味道。
    因为何可人在出事之后,只记挂著那五百六十只鸡,发了疯一样,要把它们一只也
不少地追回来,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鸡场之中,还有一个饮食起居都无法自力完成的老
人。
    要不是我来,饿死了几千只鸡事小,活活饿死了一个老人,却是人间惨事了。
    这何可人不知是甚么心肠,若说她忘记了有老人的存在,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当下,我没有把这个不满的情绪说出来,在老人殷殷询问何可人的伤势之际,心中
暗叹。
    鸡场没有电话,我又问了一些何可人工作和生活的情形,发现老人对何可人根本不
是怎么了解,只说她工作十分勤力,一个人打理一个鸡场,何可人几乎没有甚么休息时
间,更别说娱乐了。
    老人一再说何可人十分爱鸡,天生是管理鸡场的,每次运鸡到市场去,她都会难过
好一阵子,舍不得鸡给卖到市场去宰杀。
    老人又说,何可人在鸡群之中,挑了几只出来特别饲养,当宠物一样,爱惜无比。
那几只鸡,不必被困在鸡舍之中,可以在鸡场之中,自由来往,所以,特别肥壮可爱。
    那几只鸡,何可人宝爱之至。有一次,老人说这样的鸡好吃,想杀一只来吃,才提
出来,何可人就和老人大吵了一场。
    那是何可人和老人之间唯一的一次冲突,所以老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老人又问我,在进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几只自由自在在走动的鸡,我却并没有注
意  就算看到了,在一个鸡场中见到几只鸡,也不会放在心的。
    我答应老人,我一离去,立即设法找人来照顾他和鸡场,临走时,我问了一个问题
:“鸡场中所有的鸡,是从小就在翼尖上钉上号码的?”
    老人对我这个问题,瞠目不知所对,我也没有再说下去。在离去时,经过鸡舍,随
便抓起几只鸡来看看,翼尖上都没有号码标志。由此可知,那一车子五百六十只鸡,是
鸡场中的特殊份子。
    我此行,除了救了一个老人和几千只鸡外,对事情进展一无帮助。
    在我离开之前,我又到何可人的住所看了一下,倒是很有点值得记述之处。
    何可人住在老人后面的一列屋子,屋子的外观,也很是残旧,推门进去,屋子里收
拾得乾净之极,陈设也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
    一共是两间房间,外的一间,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别无他物,椅是一张泛著光的竹
椅,看来很有些年代了。
    桌上有一只杯子,还有三大叠书,书也堆放得很是整齐。
    我走近去看了看,书的种类很难,有一半是古人的小说笔记,还有一些也大都是记
述一些奇异事件的杂书。
    想不到一个养鸡场的女子,竟在繁重的劳动之余,还保持著阅读的习惯。
    进了里间,陈设也简单之至,一床一几而已。床上的被铺,摺得齐整,有一顶发了
黄的蚊帐;在床头之旁,也堆著好几叠书。
    我走近去,顺手拿起一本来看,却是《白蛇传评话》,是把《白蛇传》这个故事,
说书化了的唱本,我心中想:这何姑娘的兴趣,可真广泛。
    见没有甚么发现,我转身出了屋子。
    离开了鸡场,一面驾车,一面和黄堂联络,告诉他鸡场的情形,要他和福利部门联
络,立即派人来。
    黄堂苦笑:“派人照顾老人,没有问题;派人去养鸡,那只怕全世界都没有如此的
福利。”
    我也觉得黄堂所说有理,就道:“说得对,我去找大发明家。”
    黄堂这时也想到了,他道:“这位何姑娘,确实古怪,难道她忘记了鸡场中有一个
不能照顾自己的老人了?”
    我答不上来,黄堂又道:“说来,这老人和她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我闷哼了一声:“当年若不是那老人收留了她,她不知会流落何处。”
    黄堂皱著眉,好一会不说话,我问:“你在想甚么?”
    黄堂道:“我在想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有甚么不对头之处。”
    我没好气:“我全是照实说的,会有甚么不对头之处?”
    黄堂道:“就是奇怪,我……觉得很不对头,可是却又说不出原因来。”
    我知道黄堂并非无中生有之徒,所以道:“且好好想一想。”
    黄堂伸手在额角上轻轻敲著:“好像是和我记忆中的一件甚么事有关连,可是却又
想不起来了。”
    我只好道:“那你慢慢想,一想到了,请立刻告诉我,嗯!”
    黄堂点头答应  这时,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到那鸡场去,经历平凡之至,在卫斯
理故事之中,简直不值一提,连记述出来也属多余,竟会有意外之至的发展。世事之奇
,真有无法预料者。
    黄堂问:“你去找大发明家?”
    我道:“是,我看这大发明家,对那位何姑娘颇是迷恋,他一定陪在病床之旁,叫
他找人去鸡场,那再好不过了。”
    黄堂也没有异议,于是我又到医院去,一路上,我不禁埋怨自己不知浪费时间干甚
么,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来去去,真是无聊之至。我已决定,就此一次,再不
理会了。
    到了医院,先找丁真,果然,丁真病房的护士抿著嘴笑:“丁先生在何姑娘处。”
    我闷哼了一声,走向何可人的病房。推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一个妙
人儿,那当然就是何可人了。虽在受伤之后,可是俏脸英爽之气迫人,一看就会叫人暗
叫:好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而且,这种美,不是艳,也不是媚,另有一股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尽管这时她的浓眉微蹙,大眼茫然无神,但仍不掩其秀丽。
    她双眼睁得很大,望著天花板,一眨也不眨,也不知道她在出甚么神,她的这种神
态,看来很是动人。难怪坐在病床边的丁真,目不转睛地望著她,和她一样,都一动也
不动。
    我曾听白素和丁真描述过何可人的样子,此刻一见,才知道这位何姑娘,可以说“
别有系人心处”,另有一股与别的美女不同的韵味,就算丁真对她迷恋,也不算是情理
之外的事。
    但是她弃一个老人于不顾,这种行为,无论如何,和她的外貌不甚相称。
    我一想到这一点,就用力咳嗽了几声,破坏了静默的气氛。
    可是我发出的声音,对这一男一女来说,却一点作用也不起,他们仍然一动不动。
    我走向前去,在丁真的肩头上,推了一下,丁真这才陡然震动,向我望来。他一见
是我,口唇掀动了几下,欲语又止,我提高了声音,喝道:“别向我提那只鸡,有一件
事,你立刻去办。”
    我这一说话,床上的何可人也向我望了过来。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我,眼
神依然茫然,我冲她瞪了一眼,发出了“哼”地一声冷笑。
    我的行动,可算突兀,我估计她多少会有一点反应。可是她却视若无睹,只是望了
我一眼,重又把视线投向天花板去了,倒像是在那天花板上,有甚么世界可以令她久久
欣赏。
    这时,丁真总算认出我来了,他语音乾涩,问我:“我该去做甚么事?”
    看他这种沮丧的神情,我倒可以知道,那“最后的一只鸡”还没有找回来。这时,
我当然不会去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我疾声道:“那位老人,你立刻派人去,照顾他。不
然,他就要死了!”
    丁真现出极其迷惘的神色来,反问道:“甚么老人?”
    丁真的反应,本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他本来就不知道有一个老人在何氏鸡场之中
。可是何可人听了我的话之后,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在看她的天花板,这就令人
气愤了  除非她撞车撞昏了头,不然,如今这种情形,她可说是冷血了!
    所以,我向何可人一指:“你去问她。”
    丁真又呆了一呆,向何可人望去,问道:“卫先生说要我去照顾一个老人,是怎么
一回事?”
    我留意何可人的反应,只见她在听到了“卫先生”之后,除再向我望来之外,并没
有甚么别的行动,等丁真问完,她淡淡地道:“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卫先生。”
    丁真又向我望来,我已气往上冲,若不是对方是女性,我才不理会是不是受了伤,
早就一把提起来了。
    我盯著何可人,冷冷地道:“我才从鸡场来,你的鸡场。”
    我特地在“你的鸡场”上提高了声音,加重语气,何可人果然震动了一下,可是她
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我摸不著头脑。
    她失声道:“啊!它回去了?”
    我一怔:“谁回去了?”
    何可人道:“那只鸡,那只还没有找回来的鸡,它回家去了?”
    听得自它的口中吐出这样的话来,至少使我肯定一点:何可人的精神,绝非处于正
常的状态之中!
    因为她只是牵挂著那只鸡,而不理会那个老人!
    我盯著她,可是却发现她的神情之中,一点也没有作伪或掩饰的成分,反倒是很急
切地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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