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一惊,道:“他?什么他?”
新桐挣扎着站起身,四处看去,却发觉火把通明,四处尽是禁林军,那几个血蝠门的人却不见了,心中惶然,转身对苏瑾道:“那几人呢?”
苏瑾道:“小桐别急,刚才白大人率队前来,已将那几个匪人正法。”
小桐怔怔地望着苏瑾,茫然不解,呆呆重复道:“正……法?”忽然间面色惨白,接着毫无征兆地双足点地,纵身而起,落到墙外。墙外立刻传来一阵喝问声,兵器交加声。
苏瑾大惊失色,大叫:“自己人!别动手!”紧跟着追出去。
墙外雪地一片狼藉,禁林军重重包围中,七零八落地躺了一地尸体,有那几个灰衣人,更多的是兵士。
苏瑾追出门来,目光到处,禁林军纷纷退开。人群尽头,新桐跪在那白衣人身前,运指如飞,瞬时点了那人全身大穴,将内力源源不断输了过去。那人出血渐止,一声轻咳,竟渐渐睁开眼来。
新桐心中一喜,道:“二哥哥,你别动,我就去叫大夫来。”
那人微微一笑,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不必了,小桐。咳咳……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说话间新桐已拂开那人面上长发,露出本来面貌。
苏瑾只觉的头“嗡”地一响,他万万没料到,那白衣人居然是东流!
东流又是一阵咳嗽,鲜血顺了嘴角留下,滴到新桐莹白如雪的玉手上,分外惊心。新桐忍不住的心中惶急,道:“二哥哥,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师父,师父医术甚高,一定可以救你……”
东流无力地笑了笑,这笑容浮在苍白的面上分外的凄然,轻声道:“原谅我,小桐。我不是……要骗你,也不是要伤你,我只是要你在……我身边……”说到这里,气促起来,挣了半天,却是一句也说不出。
新桐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唤道:“二哥哥,我知道,我都知道。”但听东流喘道:“我争了这许久,原来都是一场空,一场空啊……”
新桐哭道:“二哥哥,你不要说了,我们走,去找师父……”声音哽咽,不能成声。东流闭上眼喘了会儿,睁眼道:“走罢,小桐。和苏瑾走罢,我不成了,可你一定要……”伸出手想要握住新桐,但委实无力,伸出一半,便坠下,新桐一把抓住东流的手,道:“二哥哥!”但见东流急急地喘了半天,忽然直着脖子喊道:“我好恨,好恨……”忽然一张口,一股鲜血喷出,四处溅了新桐满身,东流却双眼一闭,向后一仰,就此不动。
新桐惶然唤道:“二哥哥,二哥哥……”只觉得东流渐渐冷下来,鲜血渐渐凝固成暗红色,不再流动。
新桐樱唇哆嗦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只挣得气噎满喉,却一句也说不出,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身处何处……猛然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啊!……”声音凄烈,直上九霄!
……
元庆十八年,“金钟不老”东世峰次子东流与北静王余部勾结谋反,被当场诛杀。东府被抄家,流放边陲……
贤德王义子苏瑾破案有功,赐李姓,官升大理寺少卿。
简府简中信之女简新桐协助破案有功,特赦简府一家无罪,简中信官复原职,全家平安。
第9章惜别
早春时分,骄阳正艳。太平盛世,一片繁华景象。
京城之内,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热闹之极。
简府门前,一顶蓝呢轿子停了下来,一个身着紫袍的中年文官下了轿,美髯及胸,一派儒雅风范。
简府的家丁早迎上前去,笑道:“老爷,下朝了。”
简中信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径直走进门去。那家丁甚是伶俐,看得简中信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不敢多问,退了下去。
简中信跨进垂花门,信步走过抄手游廊,一抬头正碰见新桐房里的丫鬟碧晔端着托盘迎面走来,便问道:“碧晔,夫人和小姐在哪里?”
碧晔万福,道:“回老爷,夫人今日去寺里为小姐烧香祈福去了。小姐在后花园。”
简中信目光扫过碧晔手中的托盘,见四色小菜,碧梗米饭,一碗火腿鲜笋汤皆是满满的,没怎么动过。轻轻叹气道:“小姐还是不怎么进食吗?”
碧晔眼圈一红,强自忍住,道:“今早小姐进了一份莲叶羹,精神倒还好,老爷可要去看看小姐。”
简中信叹了口气,摆手道:“你去忙吧。”
碧晔万福退下。简中信怔怔地站了半晌,终于长叹道:“罢了罢了,既躲不过,是福是祸由天定吧。”举步走向后园。
进了后园,简中信一路穿花度柳,抚泉依石,远远地望见一带翠嶂,白石崚嶒,佳木葱郁,奇葩闪灼,一带清泉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下,流入一方清池。池边柳阴之下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桥边一亭朱栏玉砌,一位碧玉年华的红衣少女依栏而坐,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怔怔地望着池水。
简中信远远望了一会儿,才走到亭边,在那少女身边坐下。凝望一番,道:“小桐,你又清减了。这个样子,爹和你娘怎么安得下心来。”
新桐一动不动地望了池水,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简中信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一时间又犹豫不定起来,新桐这副样子,这件事如何谈起?
正踌躇间,忽听新桐淡淡道:“爹爹,你说这溪水流向何处?”
简中信一愣,错愕道:“什么?”
新桐仍是看着池水,道:“爹爹,是不是一切上天注定,生死离别都如这池中落花一般随波逐流,由不得自己?”
简中信一怔,料不到新桐问了这样的问题,如同小时贪玩,未曾温习,被夫子提问时的惶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这个吗……”
新桐正起身,转向简中信展颜一笑,道:“爹爹,女儿只是随意说说。”
简中信暗中叹气,好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此时此地反而在安慰自己。心中痛惜,嘴边的话更说不出口了。
新桐不曾察觉父亲的踌躇,自顾自地转过头接着望着池水,半晌,口中极轻的念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怔怔地两滴清泪滑落粉面,忽地回过神来,怕父亲担心,装着不经意的样子红袖拂过面前,玉指纤纤,轻巧地拭去眼泪。
简中信望在眼中,心中暗叹一声,放弃了念头,站起身道:“小桐,外面风大,多披些衣服。我去了。”
新桐站起身送了父亲,回头回到亭里坐下,继续发呆地望着水中落花。一坐便是半日。直到碧晔催了又催,才起身回到房中,恹恹地坐倒床头。正无事间,见碧晔进来,满面笑意,道:“小姐。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猜猜看是谁?”
新桐轻轻一笑,心不在焉道:“除了苏瑾还有谁。每隔一天就来一次,难为你每次都这么激动。”
碧晔道:“人家现在是皇姓了,好歹也算是小王爷了,小姐,你干吗这么冷淡他。”
新桐一笑,自己哪里想过要冷淡苏瑾,只是心如死灰,更提不起精神去应对他。不觉间东流溢着鲜血的面庞又浮现眼前,“走罢,小桐。和苏瑾走罢,我不成了,可你一定要……”猛地心中大恸,柔肠寸断。
碧晔见了,知道小姐又在暗自伤心。这几月以来不知见了多少回,开始她还柔言劝慰,可不见有效,便想着法儿转移新桐注意,逗她开心。新桐何尝不知她的心思,也不忍爹娘担心,也是强颜欢笑,背地里却总是难以释怀。此时碧晔见了新桐又在伤心,忙上前道:“这次是小王爷送的是一只牡丹鹦鹉,很有趣呢,小姐我拿来你看。”说着三两步跑出去,不一会儿带回一个金色鸟笼,里边一只小小鹦鹉,红喙翠羽,色彩斑斓,很是好看。
新桐也微觉得有趣,伸了玉指隔着笼子逗它,没想倒那鹦鹉忽然做人语,摇头晃脑道:“月窑仙人缝缟袂,桥边怨女拭啼痕。相守但求君知晓,候得西风夜已昏。”
新桐与碧晔都是惊奇,不由得大笑起来。那鹦鹉得了鼓励,更是没完没了地说起来。
新桐大笑着听了几遍,忽然怔住,心中暗咏:“月窑仙人缝缟袂,桥边怨女拭啼痕。相守但求君知晓,候得西风夜已昏。”微一点头,似有所悟。随即叹了口气,玉面浮起一个无奈的笑容,随手一挥,道:“碧晔把这鸟拿下去吧,好好养着。我要歇一会儿,你不用上来伺候了。”碧晔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小姐刚才还开心地大笑,转眼就又是这般模样。但见新桐如是说了,只得答应了,拿了鹦鹉下了阁楼。
喂了鹦鹉,碧晔顺了甬路走向老爷夫人的正房,路过厢房,忽听院中“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院中姹紫嫣红,百花争妍,梨花从中,一道红影飘动,银光一闪,便是一朵梨花飘落。莹白花瓣风中舞动,花雨中,那人身姿飘逸,仿若天外飞仙。
碧晔不觉看呆了眼,忘了自己从何而来,去向何处。正心神荡漾间,一道银光闪过,“叮”地一声,左耳红珊瑚耳坠轻轻脱落,滑过肩头坠下。碧晔只惊得连叫也忘了,怔怔地呆住。
斜刺里,一只手轻轻伸过,接住了耳坠。红影一闪,一张俊俏的面庞出现眼前,将那耳坠平举到面前,轻声道:“不知是碧晔姐姐,龙行冒犯了。”
碧晔怔怔地望着龙行微微发红的面庞,额头些许汗水,散发英气勃勃,忘记了去接坠子。
龙行微微一笑,伸手拿起碧晔的素手,将耳坠轻轻放到碧晔手心里。
碧晔蓦地醒悟,立刻飞红了脸颊,转身欲逃开。
忽听身后龙行喊道:“碧晔姐姐可否留步,龙行有些话想问问姐姐。”
碧晔脸上火烧一般,踌躇一下,终于站住了脚。用细如蚊鸣的声音道:“你想……问什么?”
龙行绕到碧晔正面,道:“龙行想知道师姐现在可好,你知道,我一个男子,不方便总去探视。”
碧晔一怔,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乱糟糟地充满整个心扉,故作轻松道:“小姐今天精神很好呢。方才小王爷送了一只牡丹鹦鹉,还会背诗呢。小姐很是高兴,喜欢得不得了呢。”
龙行“哦”了声,很感兴趣地问:“背诗?背的什么诗?”
碧晔略略回忆,一字一句背道:“月窑仙人缝缟袂,桥边怨女拭啼痕。相守但求君知晓,候得西风夜已昏。”她记忆力很好,方才听了几遍,竟是一字不差。
龙行微微思索一番,忽地展颜一笑,道:“如此甚好,我也可以放心了。我父母双亡,师姐关照我,我视她如亲姐姐一般。偏偏我又是男子,不能事事照料师姐。所以龙行在此拜托姐姐你了。”
碧晔听他这般说,心中暗自喜悦起来,展颜笑道:“龙公子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个本职嘛。何来拜托一词。”
龙行一笑道:“那是否可以拜托你另外两件事呢?”
碧晔道:“龙公子请讲。”
龙行道:“第一件是请碧晔姐姐把师姐的情况无论事情巨细都第一时间告诉我。第二嘛,”他微微一顿,道:“就是碧晔姐姐可否称呼我龙行,公子什么的就免了吧。”
碧晔面上一红,在龙行注视下不由得低了头,想要说如此太失礼,话到嘴边却成了:“恭敬不如从命。”猛地反应过来,立刻羞涩起来,慌乱道:“老爷和夫人在等我去问话,啊,不是,是老爷等着问我话。”一时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猛地绕过龙行,惶惶地逃走了。
龙行望着碧晔背影,面上不觉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
月上中天,夜色正浓。幽幽月色如水银泻地一般,匀匀地洒在护城河边一道弯弯的拱桥上,映得玉栏好似抹了一层轻霜。拱桥正中,一人倚着护栏,静立一旁。身着淡青的锦袍,围了一道碧绿的玉带,玉带束发,月光中只见得面如冠玉,一双星目夺人心魄,英气逼人。
此时正是深夜,四处空旷一片,那人静静地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候什么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忽然面上一喜,仰头望向东方。
一道淡淡的灰影划破夜空,箭一般飞来,掠过水面,荡起道道涟漪,轻灵如飞燕一般轻轻落在桥面上。身材婀娜,却是一个黑衣蒙面女子。
两人长长对望一眼,那男子叹道:“小桐,这么些日子不见,你竟然清瘦如此,真是……”一时间不知如何说才好。
新桐伸手取下面纱,嫣然一笑,道:“倒是苏大哥还是那样神采奕奕呢。”微微一顿,又笑道:“苏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呢?万一我没有听出你那首藏头诗,或者我根本不想来,那你不是要在月桥白等上一夜吗?”
苏瑾一笑,道:“可你还是听出来了,而且也没有让我空等一夜,不是吗?其实,”他看着新桐,一字一顿道:“如果你真的不曾来,我会去找你。有些事我必须要问问你。”
新桐倒是一愣,很少见苏瑾这副严肃的模样,不知发生了何事,一下子心里到惴惴不安起来。于是道:“苏大哥有话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苏瑾望了新桐,半晌不语,思虑再三,终于开口道:“我其实想问……我想问你想不想跟我走。”
新桐浑身一抖,眼望着苏瑾,半晌才迟疑地道:“你……说什么?”
苏瑾一字一句重复道:“我想问你,可不可以跟我走,离开这让你烦恼的地方,我们开始新的生活,”他微微一顿,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郑重地说道:“我苏瑾在此对天发誓,我会给你想要的幸福,我会全心全意对你,守护你一生一世。如违此誓……”他这话不知在心里说了多少遍,此时吐露,竟然说的顺畅无比。
“够了,不要说了。”新桐忽然粗暴地打断了苏瑾,同时觉的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掉落下来,她拼命忍住,背过身去,装着望向远处。
苏瑾的方才的一席话把她带回到几月前的那个夜晚,东流费力的喘息,溢出鲜血的嘴角,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仿佛耳边还在回响“走罢,小桐。和苏瑾走罢,我不成了,可你一定要……”“我好恨……好恨……”
这些日子她拼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