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善于说笑话,每次,大家哄堂一笑,他当然也笑。可是后来,他在校报上看到她的文章,笔锋沉着冷静,微有几分苦涩,这是她的内心吗?再后来,她再说笑话,只有他会暗暗一震,感到她话外的深意。
他觉得她是一个充满智慧光芒的人。
他越来越喜欢和她在一起,也只是喜欢而已。
他为人一贯光明磊落,何况又是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女生,所以也没人多心。
他们无所不谈。偶尔,他会跟她讲讲自己中学时代几次短暂的钟情,她只是沉默。在夜色中,他也看得见她漆黑的发,那是她最美丽的部分。他问她的感想,她一笑:“爱情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又一笑,“最可怕的是,你在爱河里要淹死了,岸上的人还以为你在游泳,为你优美的姿态鼓掌。”
关于爱情,他没有经验,可是难道她有?至少他不知道。
他不信服她的话,但是也不反驳。他把她当兄弟,兄弟之间何必争这些。
偶尔记起前仇,问她:“那一次班会你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横他一眼:“看不得你那么嚣张,糗你一下,另外……”她顿一顿:“也是无聊。你们一砖一瓦都如数家珍,枫树、梅树、月季、玉兰、冬青都说到了,替苍耳不平。”
“不平?为什么?”他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懂。”
他一直以为女孩都喜欢花,美丽的、芳香的、有如女孩自身的花。
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就像一颗苍耳。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学时代最后一个春天,他认识了邻系一个女孩,多才多艺,温柔体贴,而且美丽。他一向喜欢那些美丽的、芳香的、有如花朵的女孩。
当然,她是另外一回事。
已经是毕业设计期间了,除了少许无关大局的课目,只要你愿意,几天不来都可以。恋爱中的人是容易忽略朋友的,而且她也忙着找工作,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有一天,她忽然对他说:“苍耳结子了,跟我去看看好吗?”
他答应了,可是总是百事缠身,忙一忙就忘了。
她提了几次,也就不再说了。
一个中午,他趴在桌上午睡,朦胧之中,觉得她在身后,不知在干什么。教室里人声嘈杂,他睡意正浓,也不理会。
上课前五分钟,他起身准备到另一间教室上“就业指导”,走廊上,有女生从背后赶上来,回头看他,抿嘴一笑。
一而再,再而三,他再笨也知道,必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反手一摸,一手的刺。
他躲到厕所里脱了毛衣,细看,吃了一惊:那竟是一颗心,一颗用苍耳皎成的、绿色的、多剌的心。
他想,她又糗他了。
第一部分:爱的孤独苍耳心(2)
苍耳和毛衣绒粘成一体,他连撕带拉,急出一头汗,还是迟了十分钟。
那是他大学四年,惟一的一次迟到。
下课后,他问她——其实也没有生气:“怎么,整我上瘾?”
她却无端地生了气,转身就走。风把她的茄克鼓荡起来,她小小的、灰色的背影,竟像极了一颗枯萎的苍耳。
等他发现很久没见过她的时候,都已经快毕业了。
他留在学校读研究生,她分到一家机关,分得不错,他替她高兴。毕业典礼上他对她说:“以后,常给我写信。”
她说:“我不会给你写信的。”
他以为她还在跟他呕气,而且舞会开始了,他要陪女友跳第一曲,根本没在意。
没想到她是真的。
他一封一封地给她写信,每一封都石沉大海,他恐慌起来,她死了,去南方了,或是……嫁人了?
他到她所在的机关去找她。门口有武警站岗,打了电话进去叫人,他就在门外等。天上下着细雨,他等了很久,全身都湿透了,看见她出来,他松了口气。
她瘦了,而且脸色苍白。
他心疼地问:“你怎么了?你病了?”
她只问:“你来干什么?”
看着她,他心里踏实,老老实实地说:“你不给我写信,又不回信,我怕你出事。”自己也觉得好笑,同一个城市,如果真有变故,他岂有不知之理。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急成这样。
久久,她不说话,眼中渐渐漫出泪水。
他从来没见过她流泪,一下子手足无措。
她低下了头,声音哽咽:“没有用的……”
他急切地说:“我们是老同学,好朋友,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呀,怎么会没有用?”
她抬头看他一眼,她的眼光如此哀伤,像暗夜里独自闪烁的星辰。她说:“雨下大了,你先走吧,我进去了。”说完,径自进去了。
他想叫住她,可是不知怎的,他只是看着她走去,消失在拐角处,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雨,是真的下大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念完了研究生,又留校做了助教,女友来来去去,却都是过眼云烟。这几年,学校大兴土木,一次,他看见图书馆后的空地被绳子围起,准备修建新教学楼。他想这不就是她告诉过他的,学校里惟一的一丛苍耳的位置吗?那么,今后,学校就再也没有苍耳了。他想拿照相机去照下来,可是照下来,又怎么样呢?慢慢地,他不大能记忆大学时代校园的学子,他也很少想起她了。
又是春天,他照例找出毛衣来穿,无意中发现了一颗苍耳。钩在毛衣上,黄了,萎了,刺也软了,一碰就掉下来。他捏在手里把玩,想:咦,我的毛衣上怎么会有这个?
他忽然,想起了她,想起了那一颗绿色的、多刺的心。
一刹那,他心中一片空白,往事一幕幕走近他,又离开他。
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一颗心只剩下这颗萎黄的苍耳。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才读懂自己心中惟一的真爱。还来得及吗?
他用力握拳,渴望尖锐的痛楚椎心而来,但是,他只隐隐能感到它的存在。
那毕竟只是一颗多年以后的、萎黄的苍耳。
第一部分:爱的孤独我与洋妞同唱一支歌
一个人,孤独时需要人陪伴;诉说时需要人倾听;成功希望与人分享;失败需要有人抚慰。
一个人,孤独时需要人陪伴;诉说时需要人倾听;成功希望与人分享;失败需要有人抚慰。当你一人漂泊异乡,便会对此有几分更深的体味!
“对外援助”是我们大学的同学们对与校内的留学生交往的戏称。我的对外援助,还要从我那一次接受外援开始。
大三的下半学期刚开始,我们宿舍便传来了特大喜讯:“满堂红”——全室七人都拿到了奖学金!一阵欢喜之后,老大便提议小撮一顿,以示庆贺。提议即刻全体通过,当晚,七人便在校内最高档次的餐厅入席。茶过三巡、菜过五味,室里的“文艺部长”老幺又出了新点子: “咱们也来个卡拉OK,活跃一下气氛。我提议让咱们的状元老五先来一个!”老五就是我,“腾”的一下,我的脸就热了起来。五音不全的我平时唱歌就走调,如今要当着满餐厅的同学献丑,不是要影响别人食欲吗?可是室友们连拖带拽硬是把我推到台上,又把话筒塞到我手里,还催促着:“赶快,自己点首歌,不然我们给你点了!”真有点赶鸭子上架,不行也行了。
“唱就唱!”我硬着头皮一页页翻着歌单,那些流行歌曲我大多只会哼个调,而唱情歌更是没门。有了!我看到有《中老年怀旧歌曲》,幸好我小时候受过爸爸、妈妈不少熏陶,那些中国的或苏联的歌曲,全都很熟悉。“就这一首吧!”我指着一首俄罗斯民歌《红莓花开》对服务小姐说道。轻松优美的旋律响了起来,我尽力使自己从当众演唱的压力中解脱出来,可还是心跳得厉害。“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大概是因为紧张,我老是提早唱半拍,心中暗想:坏了,第三段又开始了,这次可要慢一拍了!
我正在尴尬不知所措时,突然旁边出现一个动人的声音——有人用俄语在唱《红莓花开》,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无疑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声。我这才注意到邻桌有一位高个子、金黄长发、褐色大眼睛的漂亮女生边唱边走到我旁边。她拿起另一只话筒,脸上显出喜悦和激动,直到我与她用两种语言共同唱完这支歌,博得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我高兴地叫着“斯巴细巴”,那是俄语“谢谢”的意思。这也是小时候爸妈家教的功劳,我仅会的几句俄语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场,这就让本来就激动的女孩差点流出泪来。很自然,我就这样有了一个俄罗斯朋友,并且兼做她的汉语老师,这也是我接受“国外援助”和开始“对外援助”。
她叫娜达,用俄语喊她的名字很好听的。她是刚来中国的俄罗斯留学生,来中国之前只学过一年汉语和中国文化。娜达的汉语发音实在糟透了,除了我连比划带猜测才能明白她的大概意思,恐怕是极少有人能听懂她的中国话,她还总是小孩子撒娇似的说她的舌头不听使唤。不过,她真的很聪明,而且很用功,每次见面她总把前两天存积的一大堆问题搬出来问个不停。她对中国了解很多,从成吉思汗到毛泽东,从“文化大革命”到今天改革开放……慢慢地,我们熟起来。她热情、开朗又聪明、活泼,有时像个孩子似的缠着我给她讲中国故事,还总爱给我出难题、开玩笑。
有一次,我见娜达嘴角起泡,便告诉她是火气太大,要吃些去火的药。她顿时一脸的疑惑:“火气?去火的药?”我费了好半天劲也没能让她完全明白。她看我急得一副窘态,顽皮地笑笑,说我教她不够负责任,该罚——请她吃一顿中国的风味小吃。好在她在中国,凡是小吃全是地地道道的中国风味,而且遍地都是。渐渐地我开始了解这个异国女孩,而她也在进一步了解中国、了解我。
大半个学期过去了,她的汉语进步很快,唐诗宋词、流行歌曲、俏皮话、顺口溜,说出来连我都吓一跳:“这是我教的吗?”而且我也再不敢当她面叫她“傻丫头”了,因为她会马上回敬一句“坏小子”,并且当着我的同学大加赞扬:“这是他的功劳,我学会了用中国方式思考!”于是,系里的同学便传言:“老五的对俄援助换了个洋妞做女朋友。”
将近期末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外面正下着大雨,宿舍里除了我和老幺,其他人都自习去了。突然听到楼外的风雨声中好像是有喊我们宿舍门号的声音,我忙开窗探出头去,见到路灯下只有一把雨伞和一个长发女生远远地站在那里,那是娜达隔壁的韩国留学生洪小姐。“娜达病了,让她男朋友快去!”洪小姐喊了起来。我一愣:“娜达的男朋友?”老幺却在一旁发笑:“发什么呆呀,表现的机会来了,还不去?”我连忙拿好伞冲出宿舍。
“洪小姐,娜达怎么了?”“她全身像着火一样烫人。”我和洪小姐朝留学生院疾走,路上我禁不住向她解释:“在汉语里男朋友和男性朋友是不同的两个意思……”。洪小姐却很生气,她说:“留学生院的医务室在周末晚上不值班,娜达病得那么厉害,你是她的中国朋友,我不找你,找谁?”我一阵内疚,再没听清是洪小姐的声音还是雨水的声音在撞击耳膜。
娜达躺在床上,真的像蔫了一样,就好比凤姐一下子变成了林妹妹。她的脸红红的,轻声说:“本来不想麻烦你的,这么晚了,可洪小姐非要去不可。”我伸手去摸她的前额:“真烫!怎么不去校医院?”我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人家在这儿人地生疏,又这么晚了,不然找我干吗?洪小姐瞪着我,好不容易把差点骂出来的话咽回去。我说不清当时自己的心情,不过真的很感激洪小姐。“拜托你先照顾娜达,等我一会送她去医院。”尔后我飞也似地跑回宿舍拿了钱夹,又骑了自行车赶回来,推着裹成一团的娜达,洪小姐撑着伞。我的衣服早湿透了,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六月的雨夜,好黑、好冷,只有急诊室的灯显得分外亮,犹如夜航中的灯塔。医生给娜达测体温,“392℃!”这一结果出人意料。“等会儿抽血化验。”大夫的态度真是不错,这么晚了还忙个不停,兴许是对老外优待,我暗自庆幸送诊算是顺利。“哗、哗……”雨丝毫没有减小的势头,娜达倚着我直发抖。“我回去拿条毛毯。”洪小姐没等我来得及叮嘱她“路黑小心”,就融进雨里了。
化验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可能是肺炎,要等明天早上作进一步检查,今晚先静脉吊针。”医生装好了吊针瓶,把针头插进娜达的小臂,便回值班室了,急诊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娜达两个人。雨,有节奏地敲打着黑暗和寂静。“什么是肺炎?会死吗?”娜达的问话吓了我一跳!该怎么向她解释呢?“没事,医生是说你能活一百岁,傻丫头!”“你坏,你是坏小子!”娜达今晚终于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甜。
她像个小猫似的蜷缩着发烫的身子依偎在我怀里,很用力地攥着我的手。“我好冷!”她喃喃地说。“洪小姐马上就会回来了。”“我有点想家。”一阵寂静,我紧紧搂着她的肩靠在床头,抚着她丝般的长发,心中一下像被什么塞住了似的。好一会,她用俄语轻轻地唤着:“妈妈、爸爸、妹妹……”泪水,落在我的胸膛,任凭它去流淌。
“给我唱首歌吧!”娜达抬头看着我,泪水还在脸上。“就唱你最爱唱的,唱吧!”我看着她的眼睛,一边擦着她的泪痕,一边轻轻哼唱起那首她用俄语也教过我许多遍的、我们初次见面时共同唱过的那首老歌:“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第一部分:爱的孤独哭泣的红豆
桃花开满枝头的时候,英子的花盆依然不见动静。就为这,她整天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直到现在,我还总回忆起姐妹们在一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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