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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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香-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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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昏聩,许大奶奶裹着裘皮袄儿,一双手只是笼在汤婆子上不肯挪开,虽是满脸堆笑,眼中却殊无喜色,一副练就惯了的亲热样儿:“真是承蒙谭先生看得起,也算是我们家绮罗的福分,只是绮罗这丫头向来让我宠得不象话,这么多年了,半点也不曾亏待过,这热喇喇地就要离了我,叫我这做妈妈的怎么舍得这么撂开手,实在是放心不下,才打定了主意要帮她物色一个好人家,只望她做了别人家的人,也能少受点委屈不是?”
  锦鹏只是轻笑,待她说完,便道:“那么依大奶奶的意思,是怎么个打算呢?”
  许大奶奶也知他是不吃这一套的,不过是情面上的话说个过场罢了,当下便道:“谭先生是个爽快人,我没得白浪费时间跟您绕弯子,这孩子从小儿到今我可没少费心思,谭先生若是要领她走,没有一千五百块大洋,我是断不放心她的。”
  谭锦鹏早料到她会狮子大开口,接口便道:“好,我给钱,你放人。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不得举办占花魁!”
  许大奶奶失笑道:“谭先生,这占花魁是我们楼里的盛事,如何能说不办就不办呢?”
  锦鹏只是冷笑:“两年前的花魁大会,结果如何这城里也是无人不知的,如今绮罗的脾气,许嬷嬷也不是不清楚,真要摆下场子来,你不怕她横下心来一头碰死么?”
  他语意森冷,许大奶奶听在耳里戳在心上,倒无端打了个寒噤,思忖再三,只道:“这是我们醉红楼自己的事,不劳谭先生费心,只是谭先生既有心赎她,我也不能让她为了您这几句空话无端地等着不是。”
  谭锦鹏不待她说完,站起来道:“给我十日,十日内我必来赎她。”

  28

  雨夹着雪籽连连绵绵打了三天,还不见晴,早晨起来的时候倒索性飘起雪来,纷纷扬扬,漫天漫地地撒下来,笼得天地一片模糊。窗帘并没有拉开,屋子里光线晦涩,宝华披着碧色海棠睡袄,站在窗前只是发怔,帘子间的一点细缝透出一缕亮色,在他脸上游移不定。
  良久,家里伙计方才上来敲门,恭恭敬敬地回报:“少爷,谭先生已经走了,他留下话,说请你回来了以后务必尽快联系他。”
  宝华沉默地看着那个撑伞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才道:“明天他若是还来,你告诉他,我事情办得不顺利,多半要到年下才能回得来,若是回来,一定立刻去找他。”
  那伙计应了一声“是”,见宝华颓然地摆摆手,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宝华自己点了一根烟,却只是看着那明灭不定的一点子火星出神,直到烟已经堪堪地燃去大半根,长长的烟灰颤巍巍地挂在手边,终于无声断落,他才陡然惊醒,顺手掐灭了烟,提起床头的电话听筒:“喂,给我接大帅府……李叔叔吗?我宝华啊……没什么事,不过是我上回提的那个……是,那就有劳李叔叔费心了。”
  李汉年搁了电话,管自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窗外天色越发昏聩,风声呼啸,挟着雪霰拍在窗上沙沙有声,也不知出神了多久,猛然听得门上几声剥啄,回过头来,谭锦鹏正站在门口。
  “怎么浑身湿成这个样子,没有带伞?”李汉年皱眉看着他,“换一身再来说话,冷天拔地的找病么!”
  谭锦鹏心中焦急,又不好多说,抬手行礼之后便转身,早有旁人引了去换干净制服。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回来,李汉年正点了一支烟吞吐着,也不回头,只挥手道:“坐。”
  他按捺不住,刚沾了椅子便站起来,下意识地立正:“大帅,我有点私事想请您……”
  李汉年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私事先放放,这里一桩紧急公务,你先瞧一瞧。”
  锦鹏只得重又坐下来,李汉年拿起桌上一纸电文,皱眉递到他面前:“前儿发过去的人,不是经你训练的么,怎么到了那边倒作起反来,不听训令不说,还扣下了一批军火,姓冯的现在指着我的鼻子骂娘呢!”
  锦鹏草草念过那篇电文,果是措词严厉,颇有不客气之处。原来前几回出差南京,便是跟冯国璋商谈合作之事,如今前方战事吃紧,冯国璋势力虽大,亦不能独力支撑,不久前李汉年便着锦鹏将手底下的精兵整肃出来,调拨了一部分过去,眼下此事,分明是因此而起了。
  他沉吟一会,道:“这批兵并军火都是丁副官负责带过去的,他素来性子急,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他那方面反而一点消息也无?光凭冯司令这一面之辞,我总觉得当中必有缘故。”
  李汉年点头道:“我也正疑惑这个,他既没有消息,说不得只能另找人前去打听。”他背着手来回踱了几圈,越想越气,拍桌大骂道:“丁世昌这小兔崽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都什么时候了净他娘的给老子添乱!”
  锦鹏跟在他身边日久,最是知道他甚爱故作风雅,极少有像如今这样气得口不择言,只得尴尬劝道:“事情究竟怎么样还不清楚,大帅也不要这样动气……”
  一语未了,便有人在外面报告道:“大帅,南京急电。”
  李汉年一听更加暴怒:“滚进来!”
  那小卫兵被吼得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捧了电文过来。李汉年劈手夺过来看时,却正是丁世昌的电报到了。他看罢冷笑两声,扔到锦鹏面前道:“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饶是出了事,还跟老子要人讨主意,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毙了他就完事了!”
  锦鹏拾起那电文,一目十行地掠过去,片刻便已得悉原委,原来这边派过去的兵士一过去就没编入正规军,一有战事便冲在最前,一发粮饷便落在最后,如今克扣得更是厉害,饱饭都吃不上谈何打仗,丁世昌为此与冯国璋手下将士多次发生冲突,仍是无用。下面兵士被逼得狠了,索性扣下军火作反起来,丁世昌辖治不住,也实在无从辖起,只得急电报与李汉年,请派人员前来调停。
  锦鹏是知道其中关窍的,怨不得李汉年暴跳如雷,他费了多少心思才搭上冯国璋这顶大帐篷,未曾想首次合作便出乱子,显见得那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才如此慢待这边派过去的人;又恨自己这边丁世昌不争气,将事情闹得这样僵。眼下又到哪里去寻这么一个人来调停?这个人又要与南京方面关系极好,又要辖治得住底下兵士,说不定调停完毕还得继续留在那边配合战事,原也是难找的。
  他正沉吟着,李汉年一眼瞥见站在一边的小卫兵又来了气,冲着他大吼一声:“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等死投胎?还不快滚!”小卫兵巴不得这一声儿放行令,敬了个礼转身便走。刚刚走到门口,后面又一声暴喝:“回来!”
  他只得转过来,李汉年道:“去把外面那几个副官和参谋都叫进来,我有事……”锦鹏只听得半句,忽然心中一动,虽是火石电光的一刹那,却已经心念陡转,闪过数个念头,还来不及捉摸分辨,人已经站起来喊道:“大帅!”
  李汉年被他打断,恼道:“又怎么?”锦鹏道:“眼下这事,叫再多人来商量也是无用,更不宜张扬。”李汉年不耐道:“依你说,我们两个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王八对绿豆,又能想出什么狗屁主意!”他只顾嘴里痛快,旁边小卫兵已经撑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自知闯祸,连忙立正站好大气也不敢出。李汉年听得他笑方才悟出自己说错了话,又不好认的,只得梗着脖子吼道:“滚出去!”
  锦鹏心中却半分笑意也无,只隐隐觉得这件事若要去做,总有些莫名的不安;若不去做,又别无他法可想。眼看着那小卫兵出去了,方才微一闭眼,拿定了主意,望着李汉年缓缓道:“如果大帅信得过,就让我去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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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给自己放假到元宵,元宵后恢复正常填坑速度,不过估计也快不了……
  给大家拜个晚年,祝大家晚年愉快,谢谢小鲸鱼,YAYA等各位在我偷懒时候依旧支持我的亲亲朋友……
  小骰子头顶钢锅(预防砖头、烂菜叶、臭鸡蛋),拱手,慢慢爬走……

  29

  绮罗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定,她本来是个最爱安静的,现下只要天色一放晴,便携了红袖外头逛去。两个人左一趟右一趟地往外跑,也不敢去同一个铺子——怕被记认住了惹麻烦,将手里可当的东西都渐次当了个干净,换作现钱一并包好收起,七八天下来,除了日常必用的头面之外,终于当无可当了。姊妹两个凑在一起再三清点,也只四百块多一点的样子,红袖不禁失望叹气,又埋怨当铺黑心欺客,绮罗反倒劝她:“眼下能凑得出这些就算造化了,紧要关头也可救得一阵急,再说锦鹏还在想法子,他的门路定然比我们多些,你也不必着急。”
  红袖心中尤自不安,又不好多说的,只怕绮罗听了更添烦乱,又因这几日许大奶奶携了妩儿往乡下去了,底下一摊子事都无人照应,绮罗最是不肯兜揽的,只得委了红袖,故而也不得久坐,只得咽下满腔心事自去了。这里绮罗对着孤灯独坐,顺手将桌边的梳妆匣子抱过来,尤自想起当日胭脂在时的一番热闹情景,又记起锦鹏将盒子千折百转地找了回来,珍而重之地送与她,只说:“你放心,但凡有我在一日,总要护得你周全。”
  护得周全,绮罗心中只是辗转又辗转地仿佛碾过这四个字,只觉得心中思潮翻滚,一时怔忡出神。
  锦鹏下午从李汉年那里支到了钱——打下借据的一千五百块与三百块的出差经费,转身便叫了车往醉红楼里来。偏生许大奶奶又不在,眼见过了明日便是约定的日子,自己却一早就要赶去南京的,欲等回来再说,又怕来不及让绮罗受委屈,不禁心中烦躁踌躇,思忖半晌,只得先往绮罗房里来。
  自他与许大奶奶约定时日之后,四处奔波筹钱,再没来过,绮罗虽知他定是诸事缠身,但也未免挂念,今日夜已渐深,原想着必又是一场空等,不承望这时分他竟然来了,刹那间又是惊又是喜,满腹的忧思也散去几分,也不叫凝儿,自去洗手烹了香茶来捧与他喝。
  锦鹏心中却是思虑万千,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将手中盒子推给绮罗:“这个给你。”绮罗奇道:“是什么?”锦鹏但笑不语,只是看着她打开,果然她突然看见这许多钱时吓了一跳,赶着问道:“哪里来的?”
  锦鹏笑道:“横竖不偷不抢,你暂且先收着。”又细细地告诉了她,这一千五是早先与许大奶奶约下的,待明日回来便交与她;这两百块是给绮罗自己收着,等离了这里好先应付些时日的吃穿用度。锦鹏正说着,忽又想到一事,便问道:“只是这住的地方,眼下一时也难安排,若是你不怕委屈,先家去住着,等我回来再说如何?”
  锦鹏一头说,绮罗一头怔怔地听,只觉得心中无限欢喜,满满地漾上来,漫出心底,连眼中都盛不下,又觉得老天终究不曾薄待自己,自己终究未曾信错了人,此时听得他还小心翼翼地问着自己,生怕委屈了她,当下站起身来叫一声:“锦鹏。”转身绕到他身后,拿两臂环着他的肩,靠在他耳边低声腻道:“我只要住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锦鹏听得她这一句,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微微用力,反身将她紧紧抱住,道:“绮罗,等她回来,一刻也不要拖,离了这里家去,记得捎信给我,也好教我放心些。”
  绮罗先是欢喜得紧,并没有会过意来,此刻听到这句话,方才隐隐觉得不对,微微仰起脸来问:“你要去哪里?”
  他轻描淡写地笑笑道:“紧急公务,我得去南京公干一趟,明天就走。”
  绮罗只听得这一句,便觉得有瓢凉水兜头浇下一般,心中欢喜顿时灭了一半,蹙眉道:“要去多久呢?”
  锦鹏道:“这便说不清了,少则十数日,多则两三月。”
  绮罗听得时日颇多,心中不免又是一沉,坐在一旁只是绞着手里的丝帕,沉默不语。
  锦鹏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他自己更知道此次前去恐怕险阻甚多,只是眼下的事情,唯有此途可以救急,其中利害又是万万不能让绮罗知道的,只得勉强打叠起精神来劝道:“你不必担心,我去南京是熟惯了的,不过时日久一些,那也不值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呢,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对我好了。”
  虽是他话语间滴水不漏,绮罗仍觉得心中隐隐不安,唯有听得那句“往后日子还长”,不觉微微弯了嘴角,已知此刻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只嘱咐道:“那你诸事小心,早些回来。”
  锦鹏含笑点头,看看天色已晚,便说该回了,绮罗也不便多留,满心的话只是说不出口,怔怔看他掀帘子下楼,回身看到桌上那一匣子钱,不知为何只是心酸。
  坐也无味,绮罗便懒懒收拾了歇下,外面的雪落得簌簌有声,虽无月亮,满地的积雪如同一块极大的棉毯,白而且亮,反倒衬得夜色减了几分,昏暗中一桌一椅也看得清清楚楚。绮罗只是眼睁睁地望着顶帐,无论如何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旧时的那些人,额娘,阿玛,找不到家哭喊着不肯吃饭的自己,满脸嫌恶的大福晋,唯一肯与自己玩耍的小表哥,雍容华贵的舅妈,教自己弹琴的胭脂……她只觉的浑身有一种虚浮的温热,仿佛隔着层层的衣衫,极近,却怎么也够不着;又不禁觉着庆幸——要离了这里了,终于可以离了这里!
  心思千回百转,直翻覆到外面梆梆的更声,三下三下,渐渐近了又远,终究还是毫无睡意,起身披件衣服,炭盆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偶尔几声哔剥作响,熏得满屋温暖的炭火气息,绮罗却觉得闷气,顺手将窗开了,冷风挟着雪霰立刻灌进来,她忙又将两扇窗笼回来,一眼瞥见外头,不禁呆了。
  半晌才晓得往外头冲,一路的雪霰打在脸上,冷,而且痛。她毫不停歇,一气奔到大门,那门极轻地“吱呀”一声开了,她呆立在那里,痴痴地看着对面街上,昏黄的路灯底下,如同冰棍一样的雪人。
  他显然也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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