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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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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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我忍不住失色道:“天,你们住在这里?”
    伊凡道:“我们住在那一间!”
    他说著,伸手向前一指,指的就是那间用纸皮和木板搭成的“屋子”。
    我跟著他们跨过了一个污水潭,来到了那“屋子”的前面。
    屋子也根本没有门,只有一块较大的木板,挡住入口。伊凡和唐娜到了门口,一起
向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向门口指了一指,我将木板移开了一点,探头向内望去

    我甚么也看不到,只闻到一股极难闻的气味,那是垃圾的臭味,加上劣质酒的酒精
味,几乎连人呼吸也为之呆滞。
    接著,我看到在一堆旧报纸之上,有东西在蠕动,等我的视线可以适应黑暗,我才
看清,那是两个人,而且,我也看清,那是陶格夫妇!
    陶格先生的乱发和乱须纠缠在一起,在黑暗中看来,他的双眼,发出一种可怕的暗
红色的光芒。陶格夫人的一头美发,简直如同抹布。他们两人躺在旧报纸上,身边有著
不少空瓶,一望而知,是最劣等的劣酒瓶。
    陶格夫人先发现了我,现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你……终于找到我们了?”
    陶格先生木然地向我望了一眼:“酒!酒!给我酒!”
    他一面说,一面发著抖,站了起来,由于“屋子”太低,他一站起来,头就“砰”
地一声,撞在“屋顶”的一块木板之上,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伸著发抖的手:“酒
!酒!”
    陶格这样,他妻子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们全变成了无可药救的酒鬼,这是从甚
么时候开始的事?在格陵兰冰原上和他们分手,只不过大半年,何以竟会变成了这样子

    我握住了陶格的手,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陶格在不断地叫道:“酒!酒,给我酒!

    陶格夫人失声道:“先生,你听到他在叫甚么!”
    我苦笑了一下,一个这样的酒徒,给他酒,等于加速他的沉沦,但如果不给他酒,
只怕他连一句清楚的话也讲不出来。我道:“好,我去买酒!”
    伊凡道:“我去!”
    我取了一些钱,交给了伊凡,伊凡一溜烟地奔了出去,我扶著陶格,令他坐下,自
己也坐了下来,我坐在一团旧报纸上。我道:“酒快来了,你先镇定一下!”
    陶格先生剧烈发著抖,显然他无法镇定下来。陶格夫人则仍然缩在一角,发出如同
呻吟一般可怕的声音。
    我无法可施,只好紧握著他们两人的手。不一会,伊凡便抓著两瓶酒,奔了进来,
陶格夫妇立时扑过去,抢过酒来,甚至来不及打开瓶塞,只是用力在地上一敲,敲碎了
瓶颈,就对著酒瓶,大口大口吞咽起来,喉际不住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们一口气,至少喝掉了半瓶酒,酒顺著他们的口角,流下来,他们才长长地吁了
一口气。
    我趁机将酒瓶自他们的手中取下来:“甚么时候上酒瘾的?”
    酒令得他们的神智清醒了些,一听得我这样问,陶格夫人双手抱住了头,身子缩成
了一团,发出了哽咽的声音。
    陶格先生向我望了过来:“连我们自己也不记得了!”
    我想令气氛轻松一点,指著四周围:“是不是想改行做作家,所以先来体验一下生
活?”
    陶格双手遮住了脸,又开始发起抖来,我道:“我有一段意想不到的经历,你想听
一听?”
    陶格道:“我知道,你叫他们抓走了!”
    我忙说道:“是的,可是我又逃了出来!全靠你,你告诉过我,可以通过逆转装置
,令时间也逆转,要不然,我逃不出来!”
    陶格先生放下了双手,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神情望著我:“你逃出来了?”
    我道:“是!我现在能在这里和你见面,就证明我是逃出来了!”
    陶格先生忽然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用手指著我,转头望向他的妻子:“他逃出
来了!哈哈,你听听,他逃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逃出来这件事有甚么好笑,可是陶格夫人居然也笑了起来,他们两人一
起指著我,一直笑著,笑得我开始莫名其妙,最后忍不住无名火起,大喝一声:“有甚
么好笑?”
    陶格夫妇仍然笑著,陶格笑得连气也有点喘不过来,一伸手,抢过了酒瓶,又大口
喝了两口酒,才抹著口角:“你逃出来了,嗯,你逃出来了!”
    我怒视著他,他又指著我的鼻子:“除了建筑物之外,根本没有空气,我想你一定
是意外地发现了一筒压缩氧气,嗯?”
    我呆了一呆,陶格是那里来的,他当然知道情形,所以我点了点头。
    陶格又道:“你历尽艰险,九死一生,好几次,你绝望了,可是在最危急的关头。
绝处逢生,是不是?”
    我没好气地道:“当然是,不然,我也逃不出来了。”
    陶格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陶格夫人道:“别笑他,我们过了多久才明白?”
    陶格先生一听,陡地止住了笑声:“足足十年!”
    陶格夫人道:“是啊,那么,他怎么会明白?唉!玩玩具的花样越来越多了!”
    陶格先生喃喃地道:“是啊,他是E型的,正适合这种‘大逃亡’玩法!”
    陶格夫妇的话,听得我莫名其妙,我道:“你们在说甚么?”
    他们两人却并不回答我,只是用一种悲哀的神情望著我,摇著头。
    我心中十分冒火:“好,如果你们不痛痛快快说出来,我就不供给你们喝酒!”
    对一个有酒瘾的酒徒,讲出这样话来,不但残忍,而且近乎卑鄙,但是我却忍不住
这样讲,因为他们的态度太暧昧!
    我的话才一出口,两人齐声叫起来,又取过了酒瓶,大口喝酒,像是以后再也没有
机会喝酒一样。然后,陶格才道:“我们自己以为逃出来了,但是实际上,我们根本没
有逃出来!”
    我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他们追踪而来?”
    陶格苦笑了一下:“开始以为完全自由了,后来,偶然发现了‘他们’,以为‘他
们’追踪而来,于是,我们就四下躲逃,唯恐被‘他们’发现,甚至躲进了格陵兰的冰
层之下!”
    我有点悚然:“躲不过去?还是叫他们找到了?”
    陶格又发出了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乾笑声:“错了,根本错了!我们根本没有逃出
来,一切只是一种新的玩法,旧玩具的一种新玩法!”
    我不明白“旧玩具的新玩法”之说是甚么意思,所以只好呆瞪著他。
    陶格又说道:“我想,以后,E型的,一定会很适合这种玩法!”
    我提高了声音,说道:“你究竟在说甚么,请你说得明白一点。”
    陶格看来神智清醒了许多,望著我:“那里,除了建筑物外,是没有氧气的!”
    我道:“是,我知道!”
    陶格又道:“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有一个经历,在离开建筑物之后,你可以不必
借助任何装备,而照样呼吸?”
    我呆了一呆,想著。从会见那老人的密室,到山洞,我发现了压缩氧气,我一直用
“水肺”来获得呼吸,陶格所说的那种情形,似乎并没有出现过,但是  我突然想起
,是的,在我放了火,而被提出建筑物之际,我落在一个大平原上,有几十个小机器人
围著我,那时,我全然不在任何建筑物之中,我也不知道外面没有氧气,一样呼吸得很
好,还曾和这些小机器人,展开了追逐。
    这是怎么一回事?陶格特地向我提起这一点,又是甚么意思?
    我吸了一口气:“这……说明了甚么?”
    陶格道:“这说明他们无所不能,没有氧气,他们可以立即在体内制造,放出来,
使氧环绕在你的周围,供你呼吸!不想你死去,因为你是他们的玩具!”
    陶格的声音越来越尖,而陶格夫人听到这里,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我心中陡地想起
了一件事,心中又惊又怕,张大了口,发不出声来。
    我挣扎了许久,才道:“你的意思……是……是……我的逃亡历程……”
    陶格沉声道:“你的逃亡历程,就是他们的游戏过程!”
    我想到的就是这一点,怕的也是这一点!
    一时之间,我只觉得全身冷汗直冒,喉间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过了好一会,才道
:“你肯定?”
    陶格先生和陶格夫人一起长叹了一声,齐声道:“肯定。”
    我还抱著万分之一的希望,试探地道:“还算好,虽然我自以为历尽艰险的逃亡,
只是‘他们’的游戏,但是我总算逃回来了,‘他们’的游戏也结束了!我们……”
    我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陶格夫妇,续道:“我们是人,不是玩具!”
    陶格夫人没有表示甚么,陶格则又笑起来:“你以为我们为甚么会变成了酒鬼?”
    我喉际“咯”地一声,没有出声。
    陶格将手压在我的肩头上:“游戏一直在持续著,我们一直是他们的玩具。他们放
我出来,一直将我的活动,当作玩耍!”
    陶格讲到这里,声音变得尖锐:“我是他们的玩具,你也是!有甚么人,想阻止他
们的游戏进行下去,他们就会扫除障碍,弄死那些阻碍游戏进行的人!那双法国夫妇,
发现了唐娜和伊凡不会长大,就被他们杀了,因为这个发现会阻碍玩耍。那个玩具推销
员,对我们起了疑心,也被清除,至于那两个以色列人,他们竟愚蠢地以为我是甚么博
士,当然也非死不可!”
    我忽然变得口吃起来:“那么我……我……”
    陶格道:“本来你也一定要死,但是他们发现你是E型,比我们好玩得多,像你经
历的逃亡过程,我就做不到!”
    我陡地大声叫了起来:“他们在哪里?在哪里?”
    我一面叫,一面四面看看,希望可以看到那种小机器人,但除了污秽的杂物之外,
甚么也看不到!
    陶格苦笑道:“你看不到他们,他们或许在五百公里的高空,你看不到他们,摸不
到他们,但是他们继续著他们的游戏,而你,我,是他们的玩具!”
    我急速地喘著气,盯著陶格,陶格又道:“我一直以为自己逃出来了,可以躲过他
们,但如今我知道躲不过去了,我不再逃,只是喝酒,希望不要清醒!”
    我无话可说,只是怔怔地望著陶格夫妇,同时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冲动,抓起酒瓶来
,向自己的口中,灌著那种苦涩乾烈得难以入口的劣酒。
    
    劣酒令得我全身发热,也令我冒很多汗,我的面肉在不由自主抽搐著,陶格以一种
十分同情的眼色望著我,忽然,他道:“你为甚么反应这样强烈?”
    
    如果陶格的样子不是看来这样落魄,我真会忍不住一拳打过去!我恶狠狠地瞪著他
:“强烈?照你看来,一个人知道了自己只不过是玩具,他应该作甚么样的反应?高兴
?满足?安慰?”陶格摇著头:“我不知道。可是,你们这一代人所追求的生活,和作
为玩具的生活一样!你们追求舒适的住宅,精美的食物,美丽动人的配偶,这一切,是
你们这一代人的理想!”
    
    我陡地伸手,抓住了陶格胸前的破衣服,一下子将他拉了过来,吼叫道:“自由!
我们是人!有自由,玩具没有,所以我们要做人,不要做玩具!”
    
    陶格对著我的吼叫,神情十分镇定,并且带著一种极度冷嘲的意味:“自由?”
    我不顾得刺伤他的心:“是的,自由!或许你生来就是玩具,所以不知道甚么是自
由!”
    
    这种话,如果不是我心情极度激动,决不会说。果然,陶格听得我这样讲,陡地震
动了一下。但是他却显然可以承受打击,他道:“我当然知道甚么是自由,不然我也不
会带著家人逃。可是,到了你们的这个时代,我没有发现自由!”
    我更怒:“你没发现有自由?”
    陶格道:“是的,你以为你有自由?许多人以为他有自由,我从另一个时代来,我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一点也看不到自由。或许我还应该回到更早,回到石器时代去,
那时可能有自由,自由是逐渐消失的,随著所谓文明的发展而消失。到了我们这一代,
消失得成为彻头彻尾的玩具!”
    我冷笑道:“我不明白你在讲些甚么!我们这一代的人,当然有自由!”
    陶格也提高了声音:“没有!你们这一代的人,根本没有个人,没有自由。千丝万
缕的社会关系,种种式式的社会道德,求生的本能和欲望,精神和物质的双重负担,犹
如一重又一重的桎梏,加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头上,而你们还努力使桎梏变得更多!你们
早已是奴隶和玩具,每一个人都是另一些人的玩具,为另一些人活著,不是为自己活著
,没有一个人有自由,没有一个人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顾及种种的牵制
,自由,早就消失了!”
    陶格越说越激动,脸也胀得通红。我呆呆地听他说著,说到后来,他简直在怒吼,
而且不断地挥著手。
    当他停了下来,急速喘著气之际,我怔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陶格的话是对的,或许在石器时代,人还有自由,不为名,不为利,也不为人情世
故,简单的生活不产生复杂的感情,每一个人还有自己的存在。
    到了“核子动力的萌芽时期”,也就是我们这一代,能有多少人还保持自我?能有
多少入不被重重桎梏压著?
    我呆住了不出声,陶格道:“人,终于发展到了变成玩具,并不是突变的,而是逐
步形成,而且,几乎可以肯定,那是必然的结果,任何力量,都不能改变!”
    我喃喃地道:“是的,那是必然的结果!”
    我在讲完了这句话之后,转过头去,对一直呆立在一角的唐娜和伊凡道:“你们…
…再去买几瓶酒来!”
    当天,我和陶格夫妇一起,醉倒在纸皮板搭成的屋子之中。
    我们在喝了酒之后,又讲了许多话,由于劣质酒精的作祟,大多数话,我已不能追
忆,只是记得其中的一些。
    有一些是关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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