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
为我点亮你窗前的灯吧
让它照亮我的归路
也许是暮雨潇潇的黄昏
我手捧一束山茶
踏破深山暗夜的静谧
突然敲响你紧闭的窗户
为我打开你紧闭的红门吧
让你的心做我永远的归宿
也许是大雪急下的寒夜
我将穿越黑色的丛林
掠过冰封的小湖
带着两鬓的薄霜
突然来抚扪你的寂寞
为我打开你贝壳般的心吧
今夜月光满庭
你，是我遥远的憧憬
是我梦中闪亮的红帆板
载我滑向雪白的黎明
为我，让你的眼睛明亮如星星
唱吧；今夜月光满庭
1985
西渡的诗（一）梦中的纸马
梦中的纸马
我在天亮前梦见
一匹纸马驰过
深夜的围篱
梦中的纸马
驮着果实的情人
站在贴红字的窗下
节日的窗下
一群幸福的募集者
揭下新娘的头巾
驰过的情人呵
纸马上挥舞双手
被风暴吹灭
醒来我只有一把种子
关于果实的歌
雨中埋着
十年前陈旧的树桩
（1988。4。4）
西渡的诗（一）属马的姑娘走在兰州
属马的姑娘走在兰州
——给Y
长睫毛扫落盐粒
你马汗味的咸湖在我手心
合上
我二十一岁的姑娘
你属马
属于那种熟悉流浪的马匹
驮重的马匹
长期伴我走过山峰和谷地
沉默的目光
逼近我内心的隐痛
你就是我美丽的妻子
坐在婚礼的枕头上
一盏乡下的豆油灯
晃起两湖净水
（1988。5。10）
西渡的诗（一）未名湖
未名湖
在起风的夜里想起那片单薄的树林
一定在风中弯下身子，未名湖
是否寒冷封住她的倩影
锋利的冰刃划过身体
一天又一天，我把青春的日子
放进湖底
如今她们不会突然醒来
而我却因此在起风的夜里彻夜难眠
未名湖
我每天走在你的身边
为什么想起你却要流下泪痕
（1988。11。27）
西渡的诗（一）伤痕
伤痕
在严冬冰封的湖面上
你可以听到那种清脆的声响
从脚下的方寸之地一直传到对岸的堤脚
在湖面上留下看不见的伤痕
此刻我在自己的心里谛听到
那种声音残忍地刺入下午的空气
这就是我今天读人来信时的感觉
（1988。11。28）
西渡的诗（一）啼哭的身体
啼哭的身体
爱人的身体
甜蜜的身体存在的身体
爱人的身体
两枚在空中追逐的雨水
两只盛在水中的篮子
爱人的身体
两具歌唱的琴两把刀子
两只饥饿的虎
爱人的身体
甜蜜如鸽子肉的身体
运动的身体
爱人的身体
两枚在风中掉落
的果子
两扇睡着婴儿的窗户
两只啼哭的摇篮
（1989。11。14）
西渡的诗（一）恋爱十四行
恋爱十四行
恋爱身体的宝石
和闪光。
火和兵刃。
恋爱是扫帚的光芒
七丛白炽的星星。
是众水之上
的船只。
是玉米和野火的光。
恋爱是飞鸟的肉体。
是飞鸟肉体中的宝石。
恋爱的光
是燃烧的房屋的光
恋爱就是从肉体
分裂出唯一的宝石。
（1989。11）
西渡的诗（一）鲨鱼
鲨鱼
我在这里所说的爱情
就是鳖鱼嘴里所含的
沙子。在春天明亮的夜晚
你听过鲨鱼的情歌吗
那灰暗的声音，就像
一个哑子在用手诉说
爱情。而和这相似的
是少女们在我的肉体里弹琴
七根喑哑的弦上
是七对明亮的星星
或者我的肉体就是一把琴
七对星星，是七个少女的眼睛
她们的手伸进我幽暗的内部
就像树枝，那里
鲨鱼的情歌还被隐约记得
就像沙滩上那覆盖着
肉体和阳光的沙子：
我在那里为人类祈求爱情。
（1989。12。11）
西渡的诗（一）雨水十四行
雨水十四行
在雨水温柔的触模下
就像一朵巨大的玉兰花
在四月馥郁的空气中
舒展开所有的十二片花瓣
那时白而亮的雨珠
就像一只只欢乐的鸟
（那些美妙的肉体！）
落满树的上下。而身体
就像一只拉满的弓，花瓣
因为生命的感恩在树叶间
埋得更深。这时就有低低的呻吟
摇荡那些歌唱的鸟儿，使它们
绕着树上下翻飞，就像
音乐围绕着琴弓，火焰围绕着火。
（1989。12。14）
西渡的诗（一）扫帚
扫帚
我像一把扫帚
带着伤痛的尾巴
扫过城市、一次
最后的告别。
秘密警察在夜里
带走了消息、我看见
那些就将熄灭的灯光
像一面打烂的箭靶。
天亮时，城市把灰烬
扫在一处，雨水
从建筑物的最高层落下。
城市，一处多年前的伤口
疼痛起来。而不祥之兆
像一个窃贼
跟踪着有轨电车的尾灯
从我面前出走、一种
逃亡的命运
（1990。2）
西渡的诗（一）小的马
小的马
最小的马
我把你放进我的口袋里
最小的马
是我的妻子在婚礼上
吹灭的月光
最小的马
我听见你旷野里的啼哭
像一个孩子
或者像相爱的肉体
睡在我的口袋里
最小的马
我默默数着消逝
的日子，和你暗中相爱
你像一盏灯
就睡在我的口袋里
（1990。2）
西渡的诗（二）秋天来到身体的外面
秋天来到身体的外面
我已经没有时间为世界悲伤
我已经没有时间
为自己准备晚餐或者在傍晚的光线里
读完一本书，我已经没有时间
为你留下最后的书信
秋天用锋利的刀子
代替了雨水和怀念
此刻在我们的故乡晴空万里
只有光在飞行
只有风在杀掠
秋天的斧子来到了我身体的外面
鹰在向更低处盘旋
风在言语。鱼逃入海
神所钟爱的植物的灯成批熄灭
秋天，大地献出了一年的收成
取回了骨头和神秘
取回母亲的嫁妆和马车
取回了上一代的婚姻
人呵，你已经没有时间
甚至完成一次梦想的时间
也被剥夺
在秋天的晴空中
那是风在杀掠，那是
神在报应
在秋天的晴空中
一切都在丧失
只有丑陋的巫婆在风中言语：
快快准备葬礼
（1990。3）
西渡的诗（二）短诗七章
1
所有的道路通向你。
所有的道路都是深渊。
2
那些妇女好像潮湿的洞穴。
我好像鸽子。
那些妇女好像纯净的谷粒。
我好像光。
3
我梦见的植物
有一种金属的光泽、生铁的麦子
锡合金的麦子。黑的矿石。
4
我总是在最脆弱的时候
遇见奇迹，那些妇女
在水中出其不意地袭击了我
水上漂满了她们的衣服。
5
我梦见妇女们端着盘子
她们的乳房盛在其中
好像轻盈的花枝
在早晨的风中不停地颤动。
6
她们妇女仿佛梦的雕刻刀
重新塑造了我们。
在雨季的铁皮屋顶上、梦
在不停地闪光。
7
药房的灯
为什么一直亮到天明？
守着堕胎者。
宁着世纪的病。
（1990。4。17）
西渡的诗（二）刀子
刀子
一把想象的刀子
在我的内心里打开
然后合上，这简单的过程
持续而紧张，并在同一时刻反复进行了多次
我知道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即使谁真把刀子
递到我的手中，真实的手
它也不能改变你走入时间
的过程，不能阻止你走入深秋的大树
我不能认为刀子
可以从时间中夺取什么，甚至
你的一个姿势，我只能任它
把内心的伤口挖到更大，直到它
在里面变得游刃有余，从此
不能继续把我伤害
和许多人一样，我把这当作一种光荣
我小心地怀揣着它，就像一生中
一个最大的秘密，但有时它渗出血来
在众人面前，逼我背过高傲的脸
（1990）
西渡的诗（二）在月光下抚摸细小的骨头
在月光下抚摸细小的骨头
在月光下抚摸细小的骨头。
它们进出我的身体，像细小的动物
在平原上，组成一段矮小的栅栏。
一只肥胖的海豚，自星空落下
被这些小小的鱼叉穿透
但没有血从其中流出，这就是我的
血肉之躯，在月夜所经历的
失败。细小的骨头互相追逐
越过月光的盐碱地，像一群
无依无靠的核子
在水中奄奄待毙。这是在想象的荒原
细小的骨头排成规矩的方阵
落在我昨日的写字台上，就像
一小片轻盈的月光。
（1990。7。4）
西渡的诗（二）琴（给海子）
琴
——给海子
你的如琴之身
依然在夜晚沉睡
琴马，两件黑暗中的银器
还在沉睡。
从秋天，一只装水果的篮子
还在沉睡。少女在梦中沉睡
从春天到秋天，你
一直在沉睡。
少女身上的蓝色静脉
一直在沉睡。在逝去的春天里
她为爱情病倒，但并没有受伤。
她在沉睡。
在梦中，秋天的水果像一只杯子
盖住了琴身，在少女的怀中
水果不停地落下，黑暗中
蓝色琴弦根一样生长。
少女仍在沉睡。
（1990。10）
西渡的诗（二）彗星
彗星
我又一次横贯人类的头顶
身后的口袋里拽着晦气和
隐秘的仇恨。
你们从深渊里抬头注视我
一种罪恶的意识
以冷漠的美掠夺了你们。
我就是你们的灾难之星。
除了槽里的食料
和荒废的岁月
我已使你们一无所获。
我让你们的田野荒芜
牲畜死于瘟疫。
我就是特洛伊的海伦
背叛了你们的爱情和婚床。
我就是你们乱伦的姐妹。
你们虚掷的青春。
你们彻底失败的一生。
（1991。3）
西渡的诗（二）途中之歌
途中之歌
——给桑克
从忒提斯的海上诞生，
我们惊异于珊瑚的牧场和鱼类珍奇的装饰；
那会是谁得罪了命运？
波塞冬的三尖叉把我们驱赶到岸边；
亡命的奔逃中，我们喷着白沫的浪花，
怀念塞壬的歌声和她们光滑的胴体。
更重的轭套向我们娇嫩的颈，
这年头流浪的兄弟是否已经更少？
天堂的大门就像洪水驱迫着我们，
模仿着那些流浪中途的歌手，我们的日子
在恐惧的迁徙中失落；
柔韧的四肢在灼热的空气中划呀，划呀
一天天沉重，拖着我们向地狱坠去。
珀珈索斯呀，你是否真在墨杜萨的血液中诞生，
为什么也逃不掉这被奴役的命运，
让驯顺者在时光的轭下汗水蒸腾？
那些在奔驰中倒下的，我们阴郁的灵魂
已经为她们祝福，盐粒的馈赠随泪水流尽，
我们的血变得比水更稀，这途中的匮乏
让魔鬼赢走了我们的灵魂；
亡命的囚徒，在途中遇见了什么，
人们却因此称我们为朝圣者？
夜晚游荡的幽灵，我们在月光下宿营，
梦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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