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时在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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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时在某处……-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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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治过病……可是为什么谁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我呢?为什么呢?就是常常同我交换秘密的姥姥也没有说过。也许,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吧?”
   
  有一次,在我父母结婚纪念日那天,我曾听到爸爸为自己的初恋而干杯。也就是为妈妈……这么说,他没有爱过这个女人?
  回到家里,姥姥正在读斯蒂文生或瓦尔特·司各特的小说(这是姥姥所喜爱的作家),我向她提出了一个问题:
   “是不是有时候一个人的初恋是到后来才产生的呢?……一个人已经结婚了,可是他却不曾有过初恋……有这种事儿吗?”
   “对不起,这种事儿我已经忘了。等爸爸回来——你问他吧。”
   “为什么要问爸爸呢?”
  姥姥不知为什么一下子丢开了她喜欢看的惊险小说,平日要让她丢开可不那么容易。她严肃地瞧了我一眼,往常那种调皮的笑容也没有了。显然,那些事儿她全都清楚。
  我望着墙上哈哈大笑的爸爸。他的脸上已经没有酒窝,脖子也不是那么干瘦,那么可怜了……
  可是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亲口说过,我的爸爸是个很好的人。她亲口说的!…… 


5
  
  第二天,我没有等到上学时才顺便去我们的旧信箱那里取信,刚一醒来,我就穿着背心裤衩跑到了楼梯上。我明白,不会再有两封写着谢尔盖·叶麦梁诺夫的名字的信了。但我还是好长时间没能把细细的钥匙插进玩具般的小锁里去,可是在这以前我是一下就能插进去的。我抽出了妈妈的来信。
   
  这封信我已经不能边走边读了。我坐在澡盆里,不知为什么还插上了门。我开始一行一行地仔细地研究这封信,这是我过去从没有做过的。我现在对什么都加倍的注意。首先我发现妈妈的信同爸爸的信有明显的不同。大概以前爸爸和妈妈也是写得不一样的,只是我没在意罢了。现在我可发现了。
  爸爸虽然也想家,但从来不写他惦记着家里,  想快点回来。他认为既然出差有一定的期限,而这个期限又不可能缩短,那么白白地使自己、使姥姥和我心里难过是不明智的。爸爸经常使用“明智”和“不明智”这两个词儿。
   “白白地让自己和别人不痛快是不明智的,”他总说。
  妈妈却常使自己不痛快。她信里写道,她天天做梦,似乎梦见我病了(和爸爸不同,她经常做梦)。她很惦记姥姥是不是因为身体盐分过多而犯了腿痛的毛病。妈妈发誓说,她下次再也不这么长时间地出差了。她过去也这么答应过我。
  最近一次,在临出差之前,我听到爸爸劝妈妈:
   “工厂那些设施没人照管是不明智的。那是我们的劳动产儿呀!”
   “他也是我们的‘产儿’呀,”妈妈指着我反驳道。她难得不同意爸爸的意见,反驳时也是怯生生的,她自己都感到很奇怪,怎么会同爸爸争辩起来。
  爸爸谈到社会义务,谈到我和姥姥都是大人了,都是可以信赖的。
  姥姥朝我这边点点头说:“也许他是大人,但关于我自己,我可不敢这么说。”
   “可我说的是你们俩!您不要让我们为难!”爸爸提高了嗓门。
   
  他经常大声说话,而这样不知怎的很快就会使他在争论中取胜。
  在这封信里,妈妈又抱怨说,她非常想家。她幻想着她和爸爸回家后的情景。
  妈妈的这种幻想占去了整整一页半或两页信纸。
  妈妈盼望,她和爸爸能使我养成早早地,在六点半钟就起床的习惯,我们三人在早饭前绕着院子跑步。她盼望着,到了星期天我们四个人,也就是同姥姥一起,去参观博物馆,去看展览……
  妈妈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信里谈论这些幻想了。她的幻想在我们两地相隔时总是使我觉得十分美好。我准备天不亮就起床并且在院子里跑步(只要妈妈和爸爸快点回来!)。我准备去看展览,参观博物馆,尽管我和姥姥显然更喜欢看电影(只要妈妈和爸爸快些回来!)。
  可是这一回妈妈的那些幻想,特别是她所说的“一切又会好极了!一切都会那么好!”这些话并没有引起我过去曾有的那种喜悦。一种奇怪的、陌生的感情使我不能为这些话感到高兴。我仿佛为一切又会“那么好”而感到有点儿羞愧。
   “荒唐!”我一面驱赶着这种不愉快的、令人不安的感觉,一面坚决地对自己说。“真是荒唐!难道没有这个女人,爸爸就不能念完大学吗?难道别的大夫就治不好他的震伤吗?……”
  邻居来洗澡间敲门了。我跑去穿衣服时脑子里出现的最后一个想法是:爸爸自己也会达到目的的!当然罗,会达到的,因为我亲眼见过,他怎样整夜整夜地伏在绘图板上绘图,怎样自学英语(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为的是今后能够阅读各种科技书籍。
  我来到学校的时候,心情已经比较平静,对世上的一切又都感到心满意足了。
  在最后一节课上,安东的物理得了三分。他本来全都会,但太心慌了。
   “你最好在课后单独一个人向老师回答问题,那你就不会心慌了!”我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朋友。“你也不要走到黑板前去,就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回答……我向老师提一提,好不好?我就如此这般,说这是由于口吃的缘故……你的笔试答得多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没人拿眼盯着你!”
  安东写作文和答卷子都比他在黑板旁回答问题要强得多。别人都以为,他是抄袭我的。这可太不公平了,因为事实上是我抄了他的。
  那一天,安东的心情坏透了。这从他的脸上就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脸又圆又宽,所以从他的脸上什么都很容易看得出来。我决心再安慰安东一番,我说:
   “咱们看电影去吧!”
   “谢尔盖,请原谅我……可我不能去。今天妈妈不值夜班,在家。”
  他的妈妈是电话员。
   “真是个怪人!你什么也不懂。咱们跟姥姥去看晚场。就说她身子太虚了,咱俩一块儿陪着她。你懂了吗?”
   “谢尔盖,请原谅……我不好意思拒绝你,可是妈妈在的时候……”
   “你就坐在她的身边吗?这就能使她开心吗?”
  安东在想着什么心事,甚至没有回答我的话。他说:“我简直不知道怎么给她看记分簿……”
   “那就别给她看。你告诉她,说拿去检查去了。送到市教育局去了。”
   “我不能欺骗她。她已经够受的了。”
   “什么‘够受的了’?”
   “妈妈说过,‘要是你也不成材,我就去投河。’”
   “你家已经有谁没成材吗?”
   “她不过是这么认为……她一辈子都不走运。我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事……使她高兴高兴,可是我带回家的却尽是些不愉快。我总是搞成这个样子。”
  我同安东交朋友已经有两年多了,但是一次也没上他家去过。大概他家里条件不怎么好——他也没邀请我去过。
  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妈妈,可是这一天我却设想她有点儿像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
  于是我也想为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做点使她高兴的事。然而我却连她遇到了什么不幸也没问……没敢问。也许当时我不过是忘了,因为我一直在问关于爸爸的事,虽然爸爸并没有遇到任何不幸……
  我不希望爸爸去帮她的忙,因而我撒谎说,爸爸要一年半以后才回来。不过我个人也能帮她!替爸爸帮!……
  她的信已经不在我这儿了,但我能背得出来。像常有的那样,我时而记起这几句,时而又记起了另外几句话。“如果你不来,我也不会生气。因为归根结底,你并没有责任这样做。而且你有权像上次那样,不想来就不来……”最初我没有注意这几句话,可现在记起来了。那是不是说,她已经给爸爸写过一次信,约过他一次,但他没有去呢?她为什么约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的舒里克又是什么人呢?
  我打算保护她!可是她信中写着,没有人欺侮她。也许她只不过是需要有个人听她谈谈心事吧?……
  要保护一个人,自然比只是听人谈谈心事要难得多。但是保护一个人并不需要有什么权利,甚至不必征求他的同意。如果你要“听人谈心”,那就首先得要别人信得过你,愿心听你讲心里话。
  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肯不肯同我谈心呢?我不知道。 


6
  
   然而,当我走近那幢黄色的两层楼房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又忘掉了她的不幸。我只是想怎么才能比较委婉地打听到,什么原因使她同爸爸分手的。关于这一点怎么问呢?是否这么问:“你们因为什么不在一起了?”这句话使我感到很不自在,因为我很难想象,爸爸除了同妈妈在一起以外,还能跟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不如干脆这么问吧:“你们因为什么离婚?”或者是:“你们因为什么分居了呢?”但所有这些话我都觉得很难说出口,也很不习惯……
   “您同爸爸吵架了吧?”我问。
   她笑了笑说:
   “没吵嘴也没打架……只不过结果就是这个样了。要知道,我比谢尔盖年岁要大得多……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突然高兴地想到,妈妈比爸爸整整小七岁。大概在一刹那间我的脸上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这种高兴,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稍带惊异地扶了扶眼镜。为了要弥补自己的过失,我带着显得十分过火的同情大声问道:
   “您遇到什么不幸了吧?”
   她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她没有答话,只是走到一张照片跟前,上面是个三、四岁的男孩,穿着海军服,帽带上有两个银字:“勇士”。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就从孤儿院领了一个小男孩。他当时两岁半,是在战争时被父母丢失的……现在他十五岁零七个月了。”
   自然,如果她能这么准确地说出这个孩子的年龄,连几个月都说得出来,可见她是非常爱这个孩子的。妈妈也正是这样来讲我的年龄的。可是爸爸却好像总是要把我说得大一些:“他虚岁十二了!他虚岁十三了!”我对妈妈讲得那么准确有些生气,而爸爸的做法比较使我满意,因为我那时候只想快点长大。
   走廊里响起了门铃声。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马上跑去开门。她的动作快得出人意料,上次就使我感到惊奇。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只响了一声门铃。当她回来的时候,我跟她说:
   “找您不是要按三声铃吗……”“这我知道,”她温和地打断了我的话。“我只是视力不好,听力还是好的。”接着她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不久前他的父母找到了。这是应该的……是正常的。”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为了打破沉默,我轻声问道:
   “他叫舒里克吗?”
   “你怎么知道的呢?”
   “您上次开门的时候,以为我是从舒里克那里来的……”
   “是的……他到自己的父母那里去了。他们暂住在城外的亲戚家。他还没有回来……我知道地址……但我不能去,因为他的父母大概希望他能对他们习惯起来。这是正常的。这可以理解……”
   又响起了一声门铃,她又跑去开门。
   她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没有力气了。显然对她来说,等待是多么的不轻松。她跌坐在沙发上,就像我不在房间里似的,又开始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时,许多年前,我很不好过。可是现在情况就更糟了……那时,舒里克总算是我的儿子。可是现在呢,他又不是我的了。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二次打击……那时我还年轻,还有希望。而现在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您想要我去一趟吗?到他那儿,到城外去……我去把他带来!您愿意吗?”
   她哆嗦了一下,似乎因我听到了她的话而感到吃惊。
   “谁也不要带来。谁要是愿意,他自己就会来的……你同意吗?”
   我是同意的,但没告诉她。我对她说的完全是另外的话:
   “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您不会是孤身一人的!您愿意我常到您这儿来吗?哪怕每天都来……这是真的!您愿意吗?哪怕每天都来!”



7
  
   有时候,你为了要安慰一个人,会向他保证一些你后来做不到,或者几乎做不到的事。
   “我怎么能每天都上她那儿去呢?”我回到家里以后思量着。“现在还没有什么……可是以后我的父母回来了,那又怎么办呢?”
   往往有这种情况:如果需要我去克服什么困难,我就自己说服自己,不一定需要,再不就根本不需要这么做。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我心里这样想:“我又没有对她很坚决很肯定地说我一定来,我不过是提出了这么个问题:‘您愿意我常上您这儿来吗?’而且她什么也没回答我——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如果她愿意,她一定会说:‘来吧!来吧,请来吧!我等着你!’她什么也没说,而我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没等人家邀请就擅自去吗?还有,总的说来……我所说的‘哪怕每天都来’,就像我们的文学课老师说的那样,是一种‘有意的夸张和渲染’。这一点尼娜·格奥尔基耶芙娜自然也是会理解的……如果我突然总是到她那儿去,那还算是什么夸张呢?”
   总之一句话,我是想说服自己,每天都去是不必要的。
   可是第二天我又去了……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年约十五岁的小伙子。我一看见他,就立即扶正了我的皮帽子,不然帽子的一个耳朵老是慢慢地耷拉到我的脸上来。同时,虽然不是在大街上,我也把大衣的钮扣全部扣好了。因为这个小伙子衣冠楚楚,而且长得还很漂亮。
   他生着一头浅色的卷发,梳着小分头,眼睛是蓝色的,脸蛋娇嫩而红润。
   他很有礼貌甚至很亲切地问我要找谁。我在只比我大两岁或三岁的男孩面前总感到很局促,我对他们要比对成年人更加崇拜。在那些跟我迥然不同又比我优越的男孩面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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